這晚上, 作爲一國之後的馮皇后竟是留在了堇寧王府住,與蘇和窩在一個屋裡。雖如此, 她卻覺高興得很, 只要能與女兒待在一起。
奈何一夜過去, 仍不見蘇和親近她。
她的身份終究是皇后, 不能一直不成體統地留在這裡,便極爲溫柔地勸蘇和:“蘇兒隨母后去宮裡住幾天, 如何?”
蘇和擰眉:“不要!”
馮皇后見她這態度, 只能壓下心中念想。
後來馮皇后起牀時, 坐在牀頭的蘇和難得主動與她說話:“幫我把玉墜找回來, 是那被我咬傷的人搶走的。”
馮皇后身形微頓, 果然如此。
她轉過身,取下自己脖子上的玉墜:“蘇兒,給你。”
蘇和立刻接過去, 疑惑道:“怎麼在你身上?”
馮皇后嘆道:“那被你咬傷的人, 是你表姐, 母后的外甥女,你姨母的女兒。”終究是自己看大的親外甥女, 氣消後,心境怪複雜。
“表姐?”蘇和冷道, “她帶了毒.藥去地牢,想毒死我。”她做了多年的藥人, 聞藥辨藥的本事, 比江成兮還要高。
她無毒不侵, 也無毒不識。
當時她就聞到張妙傾身上有毒.藥,人家想她死,她自然不會心慈手軟,她是故意毀掉張妙傾的臉。
“什麼?”馮皇后大驚。
蘇和哼了聲,沒再說話。
馮皇后無奈地坐在牀邊,看來她與大姐,與那殺她女兒未遂的外甥女,是要鬧僵了,她也不想再見到張妙傾。
萬分不捨地再在這裡照顧了蘇和一陣,她才離去。
蘇和從小吃慣了苦,就算有傷,只要能活動,她就不會待在屋裡歇着。何況用過江成兮的藥,她也算是能活動自如,便在不許她起來的馮皇后離去後,起了牀出了屋。
她去到正屋前推開門,見到虞欽果然不在,便失落地關上門。
她不知道爲何她有危險的時候,他就一直待在王府,她一沒危險,他又跑得不見人。反正她願意相信他是關心她的,哪怕只是一點點。
她在門口站了會,邁步離去,想去找找他。
她由王府正門踏出時,見到一陌生的俊秀男子騎着馬從府前停下,便頓住腳步,冷冷淡淡地看着對方。
他下馬過來拱手道:“邵家大公子邵臨齊求見江大公子。”
門口護衛未說話,開口的是蘇和:“你要見我們家公子做什麼?”
邵臨齊還不知道眼前的姑娘是誰,只以爲是個丫鬟,便道:“邵某請求大公子救治家妻。”若非張妙傾告知,他還不知道堇寧王的兄長便是傳說中的神醫。
蘇和也不知道對方就是張妙傾的丈夫,便道:“我進去請示公子。”
邵臨齊道:“多謝。”
蘇和進去後,捂着胸口輕咳了會,才往醉夕院去。
她踏進醉夕院,看到亭下沒人,就去了藥閣。她進入便就見到藥幾後頭的江成兮正單手撐着腦袋大喇喇地打量着站在他身旁的風月,風月只一動不動地站着,面色平靜。
蘇和出聲:“公子,外面有一個自稱是邵家大公子邵臨齊的,他請求公子救治他的妻子。”
江成兮看向眼前的蘇和,懶得過問她這是怎回事,只道:“不治。”
蘇和便離去回絕邵臨齊。
她離開後,江成兮突然伸手將風月拉到自己腿上,他低頭啄了她一口,靜靜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垂眸,由他如何做。
看到她這副模樣,他漸漸眯了眼,突然將她推開。
風月似乎並不想跟他待在一塊,便順勢道:“我出去走走。”言罷不待他迴應,她轉身就要走。
江成兮立即道:“我讓你走了?你似乎忘記你是我的女侍。”
風月腳步停下,身形稍頓後,不得不又回到他身旁站着。但他卻突然起身就走,直到一隻腳踏出藥閣時,他轉頭看着她勾起一抹諷笑:“你很乖,那便繼續乖乖的,在這裡哪也不要去。”
風月應道:“是!”
江成兮離去。
邵臨齊遭到回絕後,懷着滿腔的誠意在外面又求又候了許久,卻無半點結果。他沒法,最後只能嘆氣離去。
回到邵府,他正欲踏入房間,便聽到裡頭砸東西的聲音。
他忍了下心中情緒,才進入房間。
蒙着面紗的張妙傾擡起淚眼看到他,立即過來抓住他,期待地問道:“如何?你求江成兮了嗎?他答應了嗎?”
邵臨齊嘆氣:“我無法進入堇寧王府,沒有見到他。”
“什麼?”張妙傾睜大了眼,激動道,“你怎麼這麼沒用?你是丞相的長孫,你是今年的狀元郎,怎麼連這種事情都辦不好?”
邵臨齊不喜聽這種話,便未語。
說起來,他會娶她,全然是因爲他被皇后看中,一道懿旨下來,他不娶也得娶。索性覺得她除了任性刁蠻些,也不差,他便也可以接受得下來,婚後便好好疼着這個妻子。
但時間長了,他越發覺得她的性格真是一言難盡。
張妙傾握緊他的胳膊,幾乎要瘋了的樣子:“你去求他,再去求他,我頂着這張臉,你讓我如何活?”
邵臨齊是個謙謙君子,既然她已是他的妻,他便只盼她以後能成熟些。他摟住她,撫着她的背,安撫道:“我會想辦法的,你也別太擔心,就算你的臉上留下疤也沒關係,你不是還有我?”
張妙傾推開他,怒道:“怎麼沒關係?你讓我如何見人?”
“好好好……有關係。”邵臨齊無奈道,“我們一定能有辦法,你冷靜些。”
張妙傾捂着臉,絕望地癱坐在地,她哭道:“你能想什麼辦法?你什麼本事都沒有,只是個狀元。若是姨母還疼我,江成兮不治也得治。”
都怪霍蘇兒。
更怪虞秋,是虞秋奪了她的江哥哥,否則堇寧王妃的位置是她的,江成兮這個神醫也能爲她所用,她要什麼有什麼。
對,所有的禍端都是虞秋。
蘇和的事情解決後,堇寧王府又歸於平靜。之前生氣的江以湛如虞秋所想的,他最後還是該如何親她抱她,就如何親她抱她,頂多就是她意思意思地哄了哄。
後來宮裡傳來消息,說是皇上要爲長女的尋回舉行宮宴。
因爲江以湛也要與蘇和一道去,這日虞秋醒來時,便沒見到他的身影。
她再躺了會才起牀,好生打扮了一番,去了醉夕院。她進入藥閣見到正拿着抹布在擦拭藥架的風月,便過去問道:“姐,這些下人做不就行了?”
風月沒說是江成兮要他做的,只道:“我來也一樣。”
虞秋取下風月手裡的抹布:“姐,我們去憂于山看娘吧?”
風月道:“這得問問公子。”
虞秋聞言疑惑,她真看不透姐姐與大公子之間是怎麼回事。她知道大公子是喜歡姐姐的,也不是沒見到過他們曖昧,可看他們又仍像只是主僕。
她想不出所以然,便拉起風月就走:“大公子在哪裡?”
“房間裡。”
她們來到江成兮的房門前,正欲敲門,房門忽然被從裡打開,江成兮站在她們面前,目光掃過風月,落在虞秋身上。
虞秋道:“我要借我姐用一用。”
江成兮挑眉:“用來做什麼?”
虞秋應道:“我們一起去看娘。”
江成兮看着垂眸的風月,嘴角隱約勾起一抹冷意,稍默後,纔不緊不慢道:“早點回來。”
風月頷首:“是!”
江成兮轉身回了房,他坐到桌旁爲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地喝着,聽到風月與虞秋漸漸離遠的腳步聲,他倏地握緊了手中杯子。
虞秋牽着風月走遠後,突然停下腳步,她道:“我們把初雪母子也帶上吧?”
風月道:“好。”
虞秋便牽着風月轉了個方向。
自被霍淩淮狠心拋棄後,文初雪雖還算平靜,卻日漸憔悴,明顯在壓抑着。虞秋覺得她如此日日悶在府裡也不是個辦法,出去散散心也好。
她們進入院中,就看到頎兒又在院內胡跑。
虞秋過去抱起頎兒,看向坐在鞦韆上發呆的文初雪,靠近道:“也虧得這裡還有別人,否則你如此帶孩子,頎兒身上得摔出多少傷?”
文初雪回神,勾起一抹強笑:“你們這是?”
虞秋看着文初雪強顏歡笑的模樣默了會,道:“我們要去憂于山看娘,你和頎兒隨我們一道去?”
文初雪本想拒絕,可看到虞秋懷中愛玩的兒子,便點頭:“好。”
虞秋再看了看文初雪那沒什麼血色的臉,一陣心酸,她放下頎兒,過去抱了抱對方:“你去準備準備。”
文初雪道:“沒什麼好準備的,走吧!”
“好。”
虞秋便重新抱起因爲知道要出去玩,而極爲高興頎兒走在前面,文初雪與風月跟在後頭。
三大一小,出了王府,上了同一輛馬車離去。
虞秋壓下再看文初雪的衝動,轉頭看着窗外,免得對其有半點刺激。
馬車行了沒多遠,一直趴在窗邊的頎兒忽然道:“吃……吃……”
虞秋循着看去,發現他指的是路邊的石榴,便立即道:“停車。”當下正是石榴多產的季節,吃吃石榴也好。
馬車停下,虞秋抱着頎兒下去,留風月與文初雪在裡頭。
虞秋見石榴個個又大又好看,便隨便挑了兩個,正是她一手抱着石榴,一手牽着頎兒回去時,聽到有人在議論張妙傾。
“挺慘的,好好一不錯的美人,卻是毀了容,也不知她是得罪了誰。”
“她長得是不錯,可性子聽說真不行,誰知道她是得罪了誰,說不得啊,就是惡有惡報。嫁了好丈夫卻不老實,如今毀容了,就整日發瘋。”
“這我也聽說過,我隔壁家的閨女就在邵府當丫鬟,說她最近就像瘋子。”
“毀容了,不瘋纔怪。”
虞秋稍頓後,又若無其事地上了馬車。
她也不知道張妙傾是爲何毀容了,但與她無關,張妙傾就算是死了,她也頂多驚訝一番。
那種人,天收也正常。
馬車前行間,虞秋剝了個石榴,他們一起時不時吃一粒,一個吃罷,便把另一個也剝了。如此邊吃邊聊間,路途也挺快,他們很快便踏上了憂于山的山道,往上行去。
虞秋纔在城裡聽到張妙傾的事情,未想上去就見到踏出佛堂的張老夫人。
幾個月不見,張老夫人蒼老了不少,她見到虞秋,眼裡閃過怨恨,但很快就被隱去。她迎上來行禮:“堇寧王妃。”算是擋住了虞秋他們的去路。
虞秋便道:“有事麼?”
張老夫人紅了眼,她嘆道:“不知王妃可知妙傾被惡人咬傷臉的事,一大塊肉幾乎被咬掉。要知道,女人若是傷了臉,便比死還難受。如今只有江大公子能救她,奈何求救被拒,還望王妃能幫忙說說。”
虞秋可沒錯過剛纔對方眼裡閃過的神色,她哼道:“憑什麼?”
張老夫人壓下心中怨怒不甘,又道:“阿湛終究喚我一聲姑母,曾雖鬧得頗爲難看,可……”
“閉嘴!”虞秋打斷她,抱起頎兒越過對方就走。
反正她不會幫這個忙,纔不會聽對方虛假的廢話。
張老夫人真是恨得咬牙,但不得不追上去欲繼續求救,卻被突然跳過來的楊柳擋住去路。她見到楊柳,便道:“你連我都攔?”
楊柳不理她,只負責攔路,幾乎把她氣暈。
虞秋他們往東北角的禪房行去,臨近時,虞秋抱着頎兒迫不及待快步跑進,惹得頎兒咯咯地笑起,她大喊着:“娘!”
喬氏見了,忙放下佛珠過來將頎兒接了過去,斥道:“四個月的肚子了,哪經得起你這樣折騰。”
虞秋笑嘻嘻道:“還不是因爲想娘嘛!”
風月踏入,也喚了聲:“娘!”
喬氏早知風月的事,她便慈和地笑道:“好,你們都來看娘了,還有文姑娘。”她對文初雪較爲客套地頷首。
文初雪道了聲:“見過夫人。”
喬氏道:“都累了吧?快坐下喝口茶。”
她親自給他們倒茶,被虞秋給止住,由虞秋來倒。虞秋問她:“娘最近如何?身子如何?”
喬氏坐下道:“挺好,只要你們兄妹幾個好好的,娘就好好的。”
虞秋笑道:“我們會好好的。”
喬氏看着在喝茶的她們,忽然想到什麼,便道:“你們來得正好,在這廟裡的西北角有幾棵石榴樹,那石榴長得正好,你們若想吃,可以去摘些來吃。”
虞秋眼睛微亮:“真的,頎兒挺喜歡吃石榴,那我們過去摘?”
喬氏點頭:“去吧,小心些。”
“嗯!”
她們便帶着頎兒一道去摘石榴,虞秋對走不到兩步就會跑起來的頎兒道:“這回我們不用買了,多摘些回去讓你吃個夠。”
頎兒大概沒聽懂她在說什麼,只自個玩自個的,這裡看看,那裡瞅瞅,懵懂清澈的眼裡,都是好奇之色。
離她們有點遠的他,突然停了腳步。
“怎麼了?”虞秋便快步過去,她順着他的目光,未想見到的會是站在經房裡翻閱經書的霍淩淮。
她微愣間,文初雪也靠近,見到他,明顯僵住。
霍淩淮聞聲,轉頭看了過來,見是他們,只面無表情地又繼續翻閱着手上的經書,仿若只是看到微不足道的陌生人。
虞秋一手抱起頎兒,一手拉着文初雪快步離去。
風月見了,立即將她手裡的頎兒接到自己懷裡,免得累到她。
文初雪臉色白了些,她忽然抽出被虞秋握住的手,平靜道:“你們去摘吧!”言罷她轉身朝回去。
虞秋想追,風月道:“由她去。”
虞秋想想也是,便只能嘆了口氣,仍舊前往去摘石榴。
文初雪再次來到經房前,她壓下淚意,緩緩朝已背對着門口的霍淩淮走去。直到站在他身後,見他放下經書欲移動,她拉住他的手。
霍淩淮身形微頓,轉頭看向她。
他默了會,問道:“你要做什麼?”
文初雪的嗓音不由有點啞,她擡頭看着他,更緊地拉住他的手:“我說過,我會等你,多久都等,我想你了。”
霍淩淮臉色微冷:“我說過不讓你等。”
文初雪固執道:“你阻止不了我等你。”
霍淩淮欲抽出自己的手,一時卻是沒抽出,他便道:“你愛等就等,我不會陪你鬧,我只能告訴你,不值得。”
文初雪馬上道:“值不值得我說了算,何況我爲你生了個兒子,我就算死皮賴臉地要你負責,要你娶我,也不爲過。”
她如今的模樣,明明看着極爲憔悴,比以前更顯柔弱,仿若弱柳,但此刻的臉上卻盡是偏執的堅韌。
頗讓人頭疼。
霍淩淮強制抽出被她握住的手,卻被她迅速抱住了整條胳膊,他呼了口氣,寒聲道:“出去!”
文初雪忍住難過,只看着他。
霍淩淮握了下拳頭,又迅速放開,他冷笑:“好,你不出去,我出去。”言罷他倏地大力甩開她,大步踏出經房。
後頭的關帆見了,忙道:“王爺,經書……”
霍淩淮語露煩躁:“不找了!”
文初雪看着他決絕的背影,終於還是無聲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