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節值芒種,日值歲破,大事不宜。
通明山莊點齊人馬要在祭奠之後將“鋒芒不讓”韋德屍身送回沛澤老家,尤其家人安葬。
藏真心已經醒轉,仍是睡得時候長醒的時候短,秦雋因此沒有自告參加送屍隊伍。
藏刀門方面,已經通知代門主莫言休,莫言休忙於重建事務,約定過幾日後來接人。
“閉眼太歲”陳至告請參加送行韋德屍身,被莊主凌泰安駁回,讓終於從“如意齋”禍亂知風山一帶中解脫的通明山莊遺下一點不安氣氛。
最先察覺這中間有些東西不對的,是毛平卉。
毛平卉這一日又自己下廚,午時也叫來沒能跟上送行隊伍的陳至一起來用飯。
秦雋、凌幼珊、藏真心伙食自有山莊裡另指派的廚子料理,凌絕在家小竈這一席只有陳至、毛平卉、凌絕三人。
本來毛平卉叫人問了二爺凌泰寧,凌泰寧卻推諉不來。
席間陳至的表情也毫無變化,哪怕他們這一桌是毛平卉親自下廚,陳至今天難得和凌絕一般只是默默用飯,好像用的是尋常飯食一樣。
用過午餐陳至直接告辭,毛平卉問他去處他也只是說要再去求莊主允他快馬追上送行韋德隊伍。
毛平卉也不先拾掇碗筷桌子,直接往安置藏真心的房間而去,皺緊眉頭。
到了屋裡,發現藏真心仍然睡着,毛平卉止住了要從牀邊起身見禮的秦雋,直接開口:“你那個老弟有點不對。”
秦雋聽這話也皺着眉頭反問:“哪裡不對?”
毛平卉搖搖頭,不答反而開口相問:“這幾天很多事情都不對,如果讓我來說,大哥二哥好像有意管制你那老弟的行動。
而你的老弟也在找機會離莊外出,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經毛平卉一提醒,秦雋也才覺得無論陳至還是莊主、二爺,在那天知風山情況底定之後都有點避人眼目的意思。
秦雋道:“不知道,那趟回來之後他只說要找機會去找一個人聊聊。”
毛平卉聽了陳至要找的人是誰,眉頭皺得更緊,踱了幾步。
幾步之後,毛平卉對秦雋道:“你和藏丫頭不能在莊裡多待,收拾一下必要的東西。
既然藏丫頭需要大夫繼續查看情況,你就多備着些銀兩。”
秦雋不知毛平卉爲何突然提起這個,問道:“……平卉姐,出什麼事?”
這聲“平卉姐”是秦雋、陳至、韋德、何火全等幾個小子被特准使用的稱呼。
毛平卉道:“我也不知,但是事情有幾處透着不妙。
我想起姑奶奶提過的黑衣人,又想起這幾天琅琊派、首陽門、山陰幫接連向山莊拜會,似乎有降服之意。
事情不會太簡單,也許你老弟自己涉入事情太深或者事情不方便透露才會什麼也不提,但是這個趨勢並不正常。”
秦雋點點頭,這三天他專心於照看藏真心情況,對於這些異常的變化比毛平卉更沒知覺。
秦雋道:“那我抽時間找老弟聊一下,再決定不遲。”
毛平卉則道:“我只怕已經沒那個時間……你不如先去收拾些必要的東西。
藏丫頭曾經藏着件很重要的物事吧?現在在哪裡?”
藏真心本來隨身攜帶詭劍“罻羅”,這事對毛平卉也沒擺明。
詭劍“罻羅”戰後由姑奶奶回收,應該是歸了“小老闆”凌泰民暫時保管,這事也是凌泰民來探望的時候秦雋才知道。
秦雋想到這裡不由得也做出更多聯想,一時思緒混亂無法理清頭緒,於是先答應毛平卉:“好,我去收拾些東西。”
毛平卉於是再出屋門,看到凌絕已經不在桌邊,料想凌絕定然是回了裡屋休息。
毛平卉猶豫再三,還是去裡屋要找凌絕談幾句。
離開凌絕家的陳至再去大廳外等候,這次他得到回報說准許入廳,進入大廳後發現莊主凌泰安、二爺凌泰寧、姑爺凌可煥、“小老闆”凌泰民都在等着。
陳至明白這個陣勢已經說明很多問題,於是開門見山:“韋德臨死前曾有遺願,說讓我來和你聊聊,他說你一定想和我相談。
既然你選擇大家當面開誠佈公,我尊重你的選擇……”
陳至無法用眼神指出對象,於是乾脆伸手來指:“……‘小老闆’!”
莊主凌泰安、二爺凌泰寧默不作聲,賬房主事凌可煥出口呵斥:“陳至,注意你的態度。”
陳至笑中帶諷,反問道:“主事,如果我伸手指人是爲無禮,隱身暗處來了卻不露面的客人又算什麼呢?”
隨着一陣大笑,一盞青紫色鐵筐怪燈先從廳後屏風中探出,隨後一個年輕身影隨之現身,正是“孤光一點熒”應伯明。
應伯明笑道:“莊主、二爺,既然‘閉眼太歲’已經猜到我在此了,很多功夫可以省下,大家可以敞開門窗說亮話了。”
陳至則道:“我還是失算了,我以爲會是更加重要的人物藏在這裡,沒想到是你。”
應伯明笑容一滯,道:“你……!!”
陳至伸掌阻止應伯明再次開口,轉向凌泰民道:“錯誤的人藏在錯誤的地點,今天總該有幾件事是正確的纔好繼續談,‘小老闆’,你還不想談談嗎?”
“小老闆”凌泰民嘆口氣,只要不看着應伯明,他還是敢於當場開口的:“……你從什麼時候知道是我?”
陳至回答道:“當我在竊取‘鋒牒’的回程路上,遇到這個人和章凡白一起出現,對我使用‘惡影鑑’,造出了我的‘殺體’照歲常開始。
章凡白的破綻極爲明顯,他太愛藏招,即使在交手之中。
他武功較我更高,阻止我擊破‘惡影鑑’時同樣畏首畏尾,不肯使用自己功夫,加上之前藏刀門中藏招的表現我就已經知道是他。
相信‘小老闆’也是在那次,同時知道‘玉蕭竹劍’章凡白有所問題。
南信鄉採取動作的時間顯然和山莊內潛伏的‘薛冶一脈’其他人有所串連,孤獨殘才肯在未暴露之下離開山莊。
孤獨殘做出判斷的依據有兩個,一是他確認到‘罻羅’的存在,另一個則是‘血塗’的所在消息。
前者是南信鄉帶來,光是這條沒有讓他馬上離開山莊的必要。
唯有‘血塗’的消息,先被莊主安排隱瞞,孤獨殘必然是事後通過合作者才知情,同時通過合作者明白‘血塗’的隱瞞是凌家有提防‘薛冶一脈’之心,再待下去只是危險。”
這其中很多事情都是賬房主事凌可煥初次聽聞,他看向莊主凌泰安,凌泰安只是伸手阻止凌可煥插嘴詢問。
莊主凌泰安道:“繼續下去。”
通明山莊的莊主也想知道陳至到底隱瞞了多少猜測沒對他說過。
陳至頓了一下,繼續對凌泰民開口:“到了這裡,對章凡白和‘薛冶一脈’有所合作還只能是懷疑。
吳關鎮中,‘小老闆’和秦雋受襲,回來之後‘小老闆’你則能徹底證實對章凡白的懷疑。
因爲‘薛冶一脈’明顯有擄走你的意圖,這代表‘薛冶一脈’明確知道邪劍‘血塗’由山莊收藏。
‘薛冶一脈’知道邪劍‘血塗’收藏在山莊之中卻願意採用這種迂迴的手段,說明和他們合作的人沒資格知道‘血塗’的收藏位置,只能以你爲人質要挾。
到這裡,‘小老闆’你不止明白了合作者是章凡白這項懷疑成立,還明白了另一件事情:你有作爲人質的價值,就也有會見‘薛冶一脈’首腦的餘地。”
“等一下!”凌可煥這次趕在莊主阻止之前開口發問:“章凡白雖然能被平陽號用武功秘笈收買,倒向‘薛冶一脈’的可能有道理。
但是從一開始山莊裡知道邪劍‘血塗’的就只有我們幾個,章凡白是沒理由向‘薛冶一脈’透露此事。”
陳至反問道:“主事又是如何知道章凡白能被武功秘笈收買呢?”
凌可煥打斷就是爲了防止話題到這一處,爲難道:“這……”
陳至卻不理會身爲賬房上司的姑爺凌可煥這份爲難,直接道:“凌有容。
章凡白爲了精進武功,通過凌有容弄到不少不該學的武功,這點雖然能繞過別人,卻繞不過身爲凌有容父親的主事。不是嗎?
章凡白參與威房行動的表現日漸平凡,寧可表現變差也要換用竹劍使用,都是跡象。
章凡白自以爲隱藏得巧妙,看在旁人眼裡其實處處都是破綻。
凌有容師姐則是在他之外更大的破綻。
如果我沒猜錯,主事同樣知情凌有容暗授章凡白‘寒星一點’之事。”
凌可煥默認,莊主凌泰民早聽凌泰長說過遭遇黑衣人使出“寒星一點”之事,此次明白前因後果也自然想通。
這也等於凌可煥默認了夫妻兩人曾經被女兒套話問出收藏“血塗”一事。
二爺凌泰寧看向“小老闆”凌泰民,有些事情他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凌泰民引來“薛冶一脈”主要提的還是合作內容以及對陳至的提防。
陳至見凌可煥疑問已解,繼續接下來的話題:“章凡白同樣通過凌有容,才能得知山莊收藏‘血塗’一事,所以纔不知道具體收藏之處,因爲收藏處是莊主直接安排。
讓我們回到之前的話題吧。
‘小老闆’你對我們行竊‘鋒牒’的計劃多少知情,又處於我以外莊主另一謀士的地位。
打聽出山莊方面做出的準備,行動之日前一天秦雋又當着我們面回報找到人手,莊主也掌握我想找的‘人質’目標。
‘小老闆’既然在場事後也更容易問出這兩者的身份。
於是‘小老闆’你通過馬車、黑衣、合作者和‘人質’的身份,馬上推想我是要採取利用玄衣衛在場必須保證四派罷斗的局面這一點做局。
而玄衣衛和琅琊派也不是單純的蠢貨,何況琅琊派當時還有個何語晶坐鎮,黑衣和馬車以及參與者的身份就只能用來做障眼法,再由我秘密進行運出‘鋒牒’的部分。
而通過韋德找你商量,你也是山莊內僅有可能瞭解我當晚‘四把火引來玄衣衛’的計劃之人。
‘小老闆’,這個過程中除了我和因我交待而明白整個過程的秦雋外,就只有你有看破我竊取‘鋒牒’一局手腳的條件。
於是你通過已經掌握的章凡白,自己去主動接觸‘薛冶一脈’提出合作。
作爲誠意,在你知情‘惡影鑑’的效用後,利用‘薛冶一脈’計劃遠大更需要謀劃之人這件事說服孤獨殘,讓其轉而將‘惡影鑑’用在我身上。
這個製造‘殺體’照歲常的計劃一石三鳥,最終達成了後來通明山莊和‘薛冶一脈’轉爲合作的局面。
其一,將照歲常成功造出輔佐孤獨殘,因爲其是我的殺體,你可以在不怯生的情況下不通過章凡白也和‘薛冶一脈’交流。
這個計劃本身送給‘薛冶一脈’他們所需要的謀劃者,成功就已經是誠意的表示。
其二,你聽說‘惡影鑑’只能使用一次,將‘惡影鑑’用掉防止‘薛冶一脈’製作凌大哥‘殺體’得到超強武力是雙方繼續長久合作的根基。
即使因爲對我提防視我爲後患,通明山莊仍有你可謀劃。
其三,‘殺體’照歲常有我的記憶,你既能從找到能說服莊主對我同樣提防的理由,又可能在日後加以利用對我制衡。
或者可以說,既然合作將成,‘殺體’照歲常在外,‘小老闆’你在內,以二敵一就已經足夠你門拿到束縛住我手腳的本錢。”
聽到這裡,“孤光一點熒”應伯明作爲純粹的看客不由得拍掌大笑:“哈哈哈哈, 精彩的分析……
這麼說來,小五爺真是不簡單。我們都沒想到這項誠意甜中帶毒,還有層消耗‘惡影鑑’的用意。
也是,如果我們選擇強行動手,就算順利得到‘試劍怪物’的‘殺體’,也最多隻能得到‘血塗’再行逃離。
這是必中之計,如若不然,單憑超強武力我們不見得能事後像今天一樣安然得到合作勢力隱藏自己,奪取其他‘十三名鋒’仍然是遙遙無期。
有那位照歲常在,對我們也更加有利。
照歲常和小五爺一番對計,佈下平定知風山局勢之局,你又看破了幾分呢?”
陳至一笑,嚮應伯明道:“託你的福,就算之前不能明白,之後也差不多了。”
“嗯?!”應伯明眉毛一皺,不明白他如何看破,又關自己什麼事。
陳至卻馬上繼續話題:“那天林中你來現身,揚言要擄走‘小老闆’,毫不掩飾太過直白。
於是我明白,你來是爲了保證‘小老闆’遇到危險後的退路,如果形勢不妙,你或者會設法護着‘小老闆’退走。
我更明白一點:你自作主張,採用自己一人現身的方式,是因爲短短的日子裡你也同樣開始提防照歲常,所以纔沒像‘小老闆’和照歲常的安排那樣同樣設法保證我的退路。”
應伯明閉口不言,這是給人說中心事的表現。
而這一點,應伯明明白不能給凌家小五爺“小老闆”凌泰民或者孤獨殘、照歲常的任何一人知道,卻偏偏給陳至點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