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最對我的脾氣,小丫頭有着驚人的洞察力,而且豁達,對,豁達,她從不計較誰是誰非,更不計較得失,所以我辛苦找證據試圖證明達萊清白的努力在她眼裡是屬於無用功的,牽連,或者從分析過程中發現有牽連可能的,一律治罪,決不姑息!
殺伐果斷,真要和苦難童年聯繫在一起實在牽強,本就是孃胎裡帶出來的性格,抱了二女的時候我感覺渾身都是鬥志,有她在,先不論達萊有沒有不利王家的企圖,光看能力上的差距,我就打算給達萊買份保險,受益人當然是我啦。
“好,知道就行,還用不上你插手,夫人那邊暫時沒必要說。”天就黑了,放二女下來,“回去找點東西吃,一天都沒吃飯了。”
“那妾身給您下碗麪?”二女蹲在地上穿鞋,“夫君請別操心,就算達萊是外人指派的,也鬧不出大動靜來,或者是前些年有人看好您的前程,費盡心機弄她進來等您有朝一日登堂入室成了權臣……如今怕是失望透頂了,估計早就將達萊這條線放棄了。”
“好,吃麪。”二女機靈,知道怎麼勸人,一句話就說的我心頭大寬,就是,當時爲我啥來的?股票嘛,當年具有投資價值的沒有幾隻,就我有黑馬象,鬧的動靜不小,可後期漲勢可悲,如今弄個農林院校裡當副校長,外人看來失去投資價值,可能已經割肉離場了。這麼想來輕快不少,一高興架了二女跌跌撞撞地出了花園。
見識了盧三的信用度,這蓋職工住樓的工程不能再拖了,得抓緊。天放晴兩天上,管家就敲鑼打鼓滿世界勞力匯聚一堂,不管怎麼說,先得給這三百二十人安置進去,老呆在這織造作坊裡也不是個事。
帶孩子也不好,自從發現勞力裡有帶孩子的就留上了心,不光從高麗招攬的勞力跟前有孩子,連作坊的本地職工都有好多是帶了孩子來上班的,影響工作質量不說,一羣小孩沒人管理四處搞破壞,到時出了事讓當媽的賠還是治小孩的罪?都說不過去。
“想想辦法吧,你一天當管事,也不嫌亂得慌?”最近因爲安置勞工的事老朝作坊裡去,待的時間一長就不爽,作坊後院一片空地本來預留出來以後擴建廠房,現在搭了幾間簡陋的長棚儲備基建木料用。一下成了兒童樂園,弄得亂七八糟不說,朝木料上拉屎拉尿成了遊戲內容之一。太可氣了,揪了達萊質問,“下午就去交代清楚,往後誰再朝作坊裡帶小孩直接扣工錢!”
達萊有些猶豫,想點頭又忍住,爲難道:“您大人大量……”
“大個屁!我有多大量,至於什麼事情都擺個求我的架勢。有多爲難?”還間諜呢,怎麼看都不像!挑達萊這號沒職業素質的間諜打入王家,是對我莫大的侮辱。“都圈起來,就不會專門僱幾個婆婆看上?當媽的也放心,小孩也不會四處搞破壞。去,去,趕緊辦去。往後求我一句就抽一個嘴巴。”沒那麼好耐心手把教人。
“是。”達萊行禮欲退,又拿不定主意,怯生生髮問,“那吃奶的……”
“吃誰家奶?”
達萊紅臉比劃個大小,“離不開大人的小人。”
“那就回去奶大了再來上工!”夠氣人的,弄了半天連這號人都有,帶個吃奶娃怎麼工作?簡直就是訛錢!氣得腿肚子轉筋,哆嗦擺手道:“趕緊消失,免得我壓不住火傷了你……回來,都鄉里鄉親的,這麼攆了也不好,給發三十文斷奶費,話說得好聽點。好,趕緊走遠。”
朝管家喊過來,叫那幫買來的勞力也別歇過頭了,看着結實點的就打發到工地上找個力所能及的活先幹,吃好幾天閒飯,不活動下對筋骨不好。“哦,交代下,那高惠南當個頭目,既然能溝通就能讓她負責一陣。給她說手續已經辦好了,今後和就那幫人不同,有權利到作坊女工飯堂和本地人一同吃飯。”
“這您放心,交給老漢操辦。”管家會意,笑道:“保準讓她管得比咱還賣力。”
“嗯,就這個打算。等過幾天讓高惠南跟了達萊辦事,從你手裡推薦,別說我的意思。”思量和二女商議的話,或者可行。“對姓高那女子客氣點,不但讓她,也要讓別人感覺她受你賞識。”
“您放心,識文斷字的本就該受賞識。”錢管家沒異義,領了倆跟班朝廠房過去。
達萊貌似有問題,可這高惠南也不一定可靠,查是不好查,國都滅了,無據可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話有道理,要留神。
看當今國際形式,相對來說唐帝國的民主建設最全面,更符合人道主義精神,也沒有在這方面大做文章指責別的國家有違背民主化進程的行爲,值得標榜歌頌。同時,老祖宗在建立制度的時候很注重和諧,或者可以說是以建立和諧社會爲基礎,在平息不同階級之間的矛盾方面很有一套,根源就是本分。
本分,皇帝本本分分治國,官員本本分分當差,商人本本分分抱錢,農民本本分分耕植,響馬本本分分打劫,這麼一來,大家顯得各可供職,各有所得,互不干擾,一片和諧。所以用守不守道德、本不本分去評價一個人的好壞符合如今的觀念,安分守己的人更能贏得別人的尊重。
看來我還是不願意把達萊和間諜拉扯到一起,存了私心,怎麼都覺得達萊是個安分守己的好姑娘,膽小謹慎以至有點怯懦,不管誰吩咐下來的事都一絲不苟完成,待人又寬和,偶爾還同情氾濫讓我想抽她;反正家裡上下對達萊的評價都不錯,一說起來就是勤勞善良,相貌反倒成爲其次,看來應了日久見人心的話。
說到日久見人心,對這點我有過經歷,曾經有位女同事。模樣一般,比達萊差遠了,可就是心善,一視同仁的熱心。小夥子偶爾掉個釦子、扯個褲縫,她隨手就能拿出針線幫忙縫補;農村外地來打工的經警收入低,入不敷出的時候看着可憐,她也不時悄無聲息接濟一下;新來的小代辦員受人歧視,唯獨在她面前能得到公平對待;說話斯斯文文,工作上一絲不苟,修養氣質更是比別的女同事高出不止一籌。前後四年時間從科員提升到卡部經理順風順水,幾乎沒遇到反對聲音,也從沒有因爲職務高升人品就發生變化。一直那麼熱心善良溫文爾雅,連許多紅眼病患者都認爲這是人家該得的。直到有一天,大家都在慶賀她從卡部經理提名副行長的時候,這位女菩薩在交接職務的前一個星期請了病假。而後杳無間訊,伴隨她一同消失的還有四千萬鉅款。當然,也粉碎了許多未婚男士脆弱的心靈。
世上什麼人都有,僞裝得久了會變成習慣,這纔是最高境界。達萊如果已經達到家個境界,哪怕確定她存了二心,下手的時候都難免揪心,不過我能強一點。下手歸下手,揪心歸揪心,各不相干。
留了這個心病,人多少有點不爽,有時候也盼望盧三能趕緊給那人販子給找出來,或者曾經販賣達萊的傢伙良心發現,忽然從良了?看來我心軟,擱程初的脾氣,直接反正各扇一百個嘴巴子胡亂一審問就開了,也是個辦法。
“最近忙得,也沒說到我那坐坐。”農學、家裡一屁股事,好些天沒去蘭陵那,今專門掐了時間在家等我。
“要命了,實在抽不來空,亂七八糟都是事。”最近劉仁軌腦子進鼻,不知道因爲什麼事和秘書監的人過不去,光聽說兩幫鬧得不可開交,煩得皇上關他禁閉,反省三天不許出門,農學裡全我一人負責。想想就來氣,抱怨道:“要麼就給老劉拉出去砍了,要麼就趕緊讓回來上班,不疼不癢地關三天,是罰他還是罰我?啥活都壓我身上,招誰了?”
“還得壓幾天,按劉仁軌的脾氣這事完不了。”蘭陵同情的眼神看得人一陣無力,“高麗王族的事。有人說樑建方在安東鬧得天怒人怨,地方上已經混亂不堪難以維持,建議讓高藏出任安東都督安撫安東事宜,憑藉他在當地的威信或者能有改善。”
“安東鬧得那麼厲害?派老樑出去本就沒指望他去治理吧?”當時戰事了結就遷徙一次,曾經的官員富人都強行遷往腹地,今年一陣又朝隴右遷徙不少。“安東如今大部分都是些貧民百姓,除勞力和戰略需要,再沒什麼有價值的資源能利用,鬧鬧殺殺的時間一長就過去了,不至於放虎歸山吧?”
“所以劉仁軌鬧不情願,聖上本來還偏向他,可他有點過了。不但對事,還針對提議的人,在宮裡當了聖上的面讓幾位重臣下不來臺。”蘭陵掩嘴笑了陣,“知道他秉性如此,聖上也沒辦法,只能讓近衛給架出去閉門思過,這纔算能安寧幾天。”
“哦,無賴嘛!”我在是李治,管你忠臣不忠臣,跑了我家還敢耍脾氣,拉出去砍了再說,眼不見心不煩,閉門思過太便宜他了。“看,蹬鼻子上臉吧?對他太好了,無所顧忌,養虎爲患。”
“亂比喻。”蘭陵知道我對劉仁軌有看法,不願意在這事上糾纏,岔話道:“你家的事怎麼樣了?”
“才幾天,還沒有眉目。”不想在這個上面多做討論,“留心就對了,想她鬧不了大亂子。”
“嗯,也是。”蘭陵點點頭,拿了份邸報出來,“你家不是少勞力嗎?有送上門來的。”
“我家暫時不要。”趕緊搖手拒絕。現在京城人夠,隴右那邊幾家聯合採購勞力,開荒的時不能着急,一點點來。“隴右那邊有人操心,要也明、後兩年,今年暫時先這樣。”
“別後悔啊。”蘭陵眨眨眼,將邸報塞加袖籠,“索性沒事,去給那高什麼的女子帶來我看看,問兩句話。”
“胡來,都給報了戶籍,你問哪門子話?”蘭陵就喜歡幹這些刑訊逼供的事,當年達萊就差一點成了獨眼龍,今弄不好再問個偏癱出來。“假不假的,我留心就成,你少插手。”
“報戶籍怎麼了?”蘭陵朝我瞥了眼,“就是有戶籍,我堂堂公主就不能找平民百姓問話了?”
達萊的事沒了結前,我真不想讓別人插手王家的事,蘭陵目標又大,叫去問話難免朝達萊身上比較,一來二去倆人都驚動了,誰真誰假更難分辨。“你消停會,跑我這找樂子啊,少管。”
“不是我想管。”蘭陵支了下巴悠然道:“那天你走後,我仔細想這個事。這周圍幾個國家滅的滅,戰亂的戰亂。糧食都種不起來,不知道誰有心思種棉花。這挑來挑去,和咱們模樣像國內又沒受戰亂影響的就只有倭國一家……”說到這裡擺了擺手,“也是亂猜,都有可能,就數倭國可能性最大。這棉布過去得少,可你家花露水在倭國暢銷,包不住就它。”
“倭國就倭國,敢亂來叫劉仁軌打它,你現在着急不頂用。”
胡亂敷衍幾句正要給話題岔開,又給蘭陵笑眯眯繞了回來,“你躲什麼?沒見過這麼說話的,三番五次給人朝一旁引,跟自己是內奸一樣。”
“抽你了啊,胡說八道開了。”起身切了牙西瓜遞過去,“趕緊吃,佔了嘴就不瞎掰掰了。”
蘭陵咬了口,讚道:“嗯,甜呢。給我拉幾車過去。”
“沒問題,要多少都有。想甜有竅門,有興趣沒?”
“沒。”蘭陵抹抹嘴,笑道:“有你家種就行,我懶得知道竅門。好了,不和你轉圈子,這事一出來你有沒有仔細想過?”
“想啥?”朝蘭陵回望,從眼神裡看不出來什麼。
“嗯?”蘭陵笑得高深,反問道:“若萬一這個高什麼的女子沒說謊呢?”
“肯定說謊了!”我斬釘截鐵補充道:“絕對說謊!”
“去!”蘭陵朝我腦門敲了下,“還頭次從你嘴裡聽‘絕對’兩字。本就是個左右逢源的傢伙,一天把‘大概’‘或許’‘可能’掛了嘴上,但凡說‘絕對’就是謊話。”
“我去提人犯,你等等,今非得給高惠南原形問出來。”這時候得犧牲一個了,有我在,就真的也問成假的。
“有你在,就真的也問成假的。”蘭陵白我了眼,一把扯住我,“你心裡可是這麼想的?”
這纔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不由笑了,拉了蘭陵親口,否認道:“不是。”
“知道親我還算有良心。”蘭陵笑起來,朝我身邊挪挪,溫言道:“聰明人幹糊塗事情,你家裡大大小小的百多口人,倆夫人說不上賢惠吧,也盡心盡力扶持這個家,你出事不要緊,想過她倆沒?想想我。”
“沒有吧?我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除了……”
“那天你走後我思索好久,不怕新來的冒充,就怕先來的是假貨。織造工藝、花露水配方,真讓人家得去了無非多個貿易上的對手出來,要不了命。可那達萊到你家的時間蹊蹺,高麗才亡國不久,你又是主謀……”
“咱倆是主謀,別推卸責任。”嘴裡說得輕巧,可脊背上颼颼涼風過去,聽鬼故事的感覺。
“嗯,可外面只知道是你一個。”蘭陵得意地朝我戳了戳,繼續道:“當時看出達萊是個有身份人家出來的,妾身本就沒打算給她留活路。可她找的託詞讓我心軟下來,家族既然被高藏一手剿滅,理應仇視宗主,好不容易盼有個說理的地方,再因爲我一時義氣丟了性命的話,顯得對不起她父親當年的努力。”
“哦,你這麼好心?”
蘭陵臭我了眼,“人嘛,一生總有心軟的時候,兇窮極惡都有向善之時,何況我一介柔弱女流?”
“不簡單,今見世面了,還真不是一般的柔弱。”擋住蘭陵柔弱兩掌,笑道:“不操心了,假的也無所謂,要對我不利一百次動手的機會都不止。”
“我亂猜的,你儘量小心些。若不是行刺也罷,最不濟是高麗遺留下來那夥朝你家引個暗探。”
“也沒探過啥。”蘭陵一說這話,我總覺得想笑,“以前在後宅伺候的時候也有機會,可她怕人,總是躲我遠遠的。如今有了自己的小院,早出晚歸不露面,若說是探子,也忒不像話了,反正我手下若有這種探子,殺了都不解恨。”
“也是,看來我多心了。”蘭陵思索半晌,覺得派達萊這種探子的確有辱門風,咯咯笑了起來,“提醒你下,欲擒故縱也說不定呢。今天你東繞西繞就是個兆頭,說明你一門心思想回護,若真是探子,這頭一個目的就達到了。”
“……”蘭陵說得也對。“有點眉目了,你就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