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總有把敲詐打劫的話說得沒點菸火氣的能力。她先威逼,果斷出賣了老四,讓我感覺自家產業的高層領導有朝內府傾斜的趨勢,心裡變得不踏實;再就趁熱打鐵地利誘,我這人沒出息,色誘利誘都難以抵擋,扔個糖過來,描繪個美好前景把我籠絡住,然後一針見血地揭露我內裡對政府不信任感……
太可惡了,有政治基礎的人就不該經商,手段總是比純粹的商人來得犀利,兵法、心理學無所不用其極,雖然目的相同,但效果截然不同。威逼利誘在有從政經驗的人嘴裡說出來總是那麼動聽,不溫不火拿捏得恰到好處,受不了。
“二女呢?”平時這事情就是找穎商量,可見她一臉幸福正興致勃勃給未出生的孩子縫製衣裳,相比之下這話題就骯髒多了,不能在這個時候驚擾她,二女既然榮升了一把手,這時候就該擔起這些責任。
穎低頭做針線,隨口應道:“前面和管家商量事情。對了,後莊的才送了一大堆孕期用的東西,就說意思能不能給他家老二在農學裡當個學生?鄉里鄉親的開個口也不容易,妾身也不好駁了這面子,答應問問。”
“容易,叫春末上來報名。”農學今年招生的陣式比去年招搖許多,取得一連串的成績和嘉獎,如今名滿京城內外,招生門檻也提高不少,若資質平庸的小地主子弟。不走走關係怕是難以入門。四處環顧下,“老四呢?”
“不知道弄什麼,說過來住,可二女都回來了陣了還沒見她露面。”穎也擰身搜尋一圈,不滿道:“不管她,丟不了。”
丟了到省心,四平八穩坐了椅子上又把蘭陵的話細嚼慢嚥一遍,看來得抽空和老四談談心。花露水的成本是個重大機密,作爲一個身經百戰的高層領導竟然犯這麼大糊塗。就是心裡有什麼想法難道不會和我先商量商量?什麼提高十倍產量就能按現在三成的價錢賣還兩倍的利潤之類的,這不是明擺着告訴蘭陵王家最起碼賺了八分利,直接當毒販子槍斃就對了。
懊惱地拍拍大腿,一步三搖地朝前庭晃去,迎面老四低個腦袋正風風火火地過來,沒來得及躲差點給我撞個跟頭。學了穎的口氣:“姑娘家家的……”
“二女呢?”老四一幅管殺不管埋的模樣,“沒在後面?”
“沒吧……”看樣子是找事的,“你倆又咋了?你姐挺個大肚子……快挺個大肚子了,就不能叫她消停會?”
“您就老迴護二女,一月裡兌的新型香水方子還沒見面就沒了,這投工投料的,如今她一個人說了算,您去年答應擴出來的新廠房就快動工,她也不找我商量下,兌香水的工匠至今連面都見不上,再這麼下去我連胡賬房不如了,不如早早開銷了去。”老四越說越惱火,一屁股就在過廊扶手上坐下來鬧悶子,“姐夫,您是明白人。陳家是跟了王家後面沾了不少光,我承認,陳家上下都感恩戴德,可這一碼歸一碼,作坊是兩家合開的,無論大小事務,只要牽扯了共同利益上是不是該由兩家協商下?就算不屑和我商量,打算有個變故前總通個氣成不?”
“……”啞口無言就是我現在這個樣子,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怪我,二女倒是先徵求過我意見,雖然徵求意見的過程很曖昧,我不知道怎麼就答應了?
“昏君就我這個樣子,昏庸吧還講理,若不講理就是明君,看來當不了明君。”
“要不坐一起商量商量?可能有誤會。說出來就好了,咱自家矛盾自家解決,是吧?”
“這是什麼話?就解決不了也沒朝外面喊過,您當我什麼人了?”老四氣頭上,女人生氣都敏感,稍微提點不順當的話,哪怕一點毛刺都能摳出來比劃成鍋蓋大小。“這頭一回朝您抱怨,怎麼就拐了外面去?當我心思不夠數?”
“……”身份,氣得牙根子疼,穎若在跟前早就輪盤子上去了,我還真沒點辦法。
“您哆嗦什麼?我有說錯的地方指出來,沒錯就點個頭。”
咬牙切齒道:“沒……錯!”
“沒錯你還恨成這樣?趕緊找二女啊,這打春多少天了,新廠房起還是不起,起多大,多少個工匠,怎麼個流程,總得讓我心裡有個數字吧?”老四今純粹就來撒氣的,忍了二女多年的怨恨都朝我砸過來,“可別所氣身子,我姐知道還不給我皮揭了,指望條活路呢。”
這不得了,邪火亂竄,伸手就給老四耳朵揪住按下去,不管她吱時哇啦叫喚,提溜起來朝後宅去。走了半路氣忽然消了,有點想笑,可既然揪就不能鬆手,要不蹬鼻子上臉就不好降伏了,“沒辦法,我說不過你,你姐今天正好閒暇,姊妹倆好好切磋切磋。別叫,叫來大夥都看就沒臉了。”說着手勁鬆了點,只要老實跟了走就不會太疼的那咱。“進去,你抓個門框幹啥?別耍死狗,我這還忙。”
“一家就沒個講理的!”老四依舊嘴硬,就是不鬆手,拉了門框不朝裡面走。
“我本來打算講理,可這會沒心思講了。”也不能狠拽,不能傷着,看老四模樣是服了,滿意地鬆開手拍了拍,“菩薩也三分泥性子,哪有你這麼對大人說話的?”
“我比二女大呢!”老四怕我再動手揪她,朝外牆上閃了閃,“再說起先合作時候您還說過合作伙伴要平等的話,一戳了痛處就動手打人,難不成下次就該滅口了?”
“好,好。”擺了擺手,後宅門口的石墩子上坐下,“平等,咱怎麼平等怎麼來,既然是兩家合開的作坊,一五一十的都得相互通氣,對不對?”
老四理所當然地點點頭:“是!”
“那就好。兩家共有的產業,再得到對方同意前,作坊裡的一切事宜,包括產量、利潤、成本等等,是不是得保密呢,就算是家裡人也不能告訴。”
“是!”老四見我開始講理了,小心地坐我對面,“這些當然不能說,就更瑣碎的事都得保密,別說外人,我爹孃也從沒告訴過,二哥知道些情況,卻沒拿過準數。藥材又不是從陳家一家走。”
“哦?”
“哦什麼哦,我、二女、胡賬房,其實胡賬房手裡還是二女過的糊塗帳,再沒第四個人明白……哦。還有您,我姐知不知道就不清楚了。”老四朝我看了看,“您什麼表情?難不成裡面出什麼問題了?”
我搖了搖頭,尋思一陣,“年上和蘭陵公主……”這話問的,年上蘭陵公主和我在山莊呢,“最近有沒有和蘭陵公主接觸過?”
“前天去了趟。說了說今年的內府訂貨的事,公主倒是提過能不能把價錢降下來走量來增加利潤,我當時就拒絕了。”老四偷臉朝院子裡望了望,“您想問什麼?”
“我想問現在爲什麼不能降價走量,想聽聽你的想法。”本來找二女商量,可老四既然撞了槍口上,集思廣益嘛。
“這麼多年,這花露水好不容易纔在各地把牌子叫響,憑的就是量少價高。”
也只面對殷實富裕人家,不但給自己留足了利潤,也讓各大商戶覺得有利可圖。
既然有了這個底子,只要保證質量,招牌絕對不會倒。若一下壓了價錢下去,以往的客戶就有受騙的感覺,掉了身價。不論這降價後到底能增加多少利潤,若壞了招牌先得不償失了。
是這個道理,走精品路線,面向高端市場,讓用戶覺得物有所值。“哦,有沒有想過降低成本的同時大幅度調整售價,薄利多銷?”
“想過,但不是針對花露水,可以在花露水的基礎上勾兌一種廉價的香水,名字不能一樣,味道也得和花露水區別開來。”老四叉了下巴思考了陣,“最重要的不能影響花露水的市場,得讓買主覺得這東西就是比花露水差,富貴人家不屑使用,農家小戶又用不起的那種。”
老四盤算得仔細,大燈籠點亮時候仍在思考,二女已經回來貼我身上笑嘻嘻看了許久,穎靠了門上見妹子模樣以爲我給她出了什麼難題,好奇地拽拽我袖了,“老四今天安靜了啊。”
“咱進去,別打攪她。”拉了拉二婦,攙了穎進了院子,“二女幹啥去了?”
“天黑才露面,沒我擋着老四就找你拼命了。”
二女仰臉一笑,飛快爬到炕上滾了一團,恨得穎甩手就是兩下。正鬧着,老四後面跟了進來,見二女的鬼樣子氣不打一處來,瞪了兩眼甩門又出去了。是啊,話裡話外能聽出來,老四不會朝蘭陵說那些話;二女……還有什麼說的,全世界人都沒她一個來得紮實,根本不用想;胡賬房除了帳止上外,經營上輪不到他插手,要真能想到這一點……那我就得給他漲工錢了。
這場子得找回來,估計被詐了,我這個準婆娘現在越發的厲害,若還拿看待古人的眼光去衡量蘭陵的理解能力,包不準往後得栽多大跟頭。怎麼就弄了這麼個關係出來,見不得離不得。
“沒個刀子,我這會就想扎你幾下。”蘭陵見我烏眉鬥眼地進來就開始發笑,歡天喜地的等我拿刀子扎她一樣。
“你恨什麼呢?想通了,打算和內府一起了?”
“想通了,你就妖精變的。還告訴你,我家沒人給你算過狗屁帳,昨天出門我就激靈過來,花露水增加十倍的產量還叫花露水?泔水了!”
“哈哈……”蘭陵捧腹大笑,指了我半天說不上話,斷斷續續吐了幾個含糊不清的音調。
“當我瓜啊?我比猴還精!”鄙夷,鄙視,各種打擊對手的目光集羣掃蕩,“想讓我回去鬧老四,沒門。”
“行了,少掰掰點,和人老四有什麼關係,你口口聲聲老四怎麼怎麼,我可一個字都沒提。”蘭陵笑歪在牀上,止不住,砸個枕頭過來。
“明明就把我思路朝老四身上引,你還不承認?”
“人家老四可沒隨便給別人算帳的習慣。”蘭陵嘿視回來,好不容易坐直了,學了我的神態、口氣:“看,我給你算個帳啊……”學完又笑歪了。
“我?”這學得太像了,我就是愛這麼說話,可沒記得在蘭陵跟前算過花露水的帳啊,我又沒得老年性癡呆,坐下來使勁想了一個來回,“你胡說,我啥時候算過這缺德帳?”
“造紙作坊不景氣的時候你亂打的比方,你說完高興了,給我家女掌櫃攆回來獨霸一方,我可還記得呢。雖然沒給清頭尾,可應用題嘛,怎麼代方程式你可是手把手教我的,有個比例就能算了。”蘭陵得意的晃了下眼珠,咬了嘴脣朝我示威,“以前不覺得,可現在才發現算學的好處。你教學生呢,學生有了成就,老師該高興纔是,愁眉苦臉的和鬧水災一般。”
也是,得接受現實。學生拾掇老師的典故不少,這就是教育工作者的悲哀,蘭陵還算好的,還沒動手打呢,萬幸!
“好了,不和你囉嗦。想好沒有?”
“不行,起碼花露水上行不通。”
“不和你峙氣,就像你家在江南道上和當地商人搞的那種模式就成,內府自然有辦法經營。”蘭陵扔過來個冊子。裡面記錄了江南道花露水作坊的股東名單,“不瞞你,內府已經着手從中收購股份了,陳家的不變,剩下的怕就只剩下內府了。是高價收購,沒有仗勢欺人,還留了周邊關係給那幾個股東。他們欣然接受的。”
“沒用,這邊用料上卡死,你就再收購,生產合同在那放着,有什麼用?”
嘴上硬氣,可內心裡無力感油然而生,借殼上鬧啊,運作方式已經超出了這年代的商業思維方式,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嘴硬了。
“取代他們就等於取代了你和他們制定的合同,再加上和你家劍南作坊、京城作坊兩處的合約,內府已經掌控了你王家六成的產量,是吧?”蘭陵漫不經心地撥弄下牆上掛的古琴,叮咚聲過後,忽然笑了起來,“別老是說這說那的,趕緊想想辦法啊。”
“想什麼辦法?你都掐脖子了,我還有啥辦法?”衝過去給蘭陵摁住,死命抽了幾下,“什麼時候學得這麼狠毒,拿我練手的時候不知道先給個音訊嘛!”
“別打。”蘭陵軟軟俯了軟榻上,可憐巴巴朝我眨眨眼睛,“打死由您了,可這當頭上由不得我,內府對你家花露水太多的依仗,同樣做生意,源頭被別人……對內府來說是別人,捏了手裡的話,您知道那種感覺。”
“我不同意的話你就壓價返銷?攪亂國內市場?”
“怎麼老說我,是內府嘛!”
“就說你,反正我不怪你,這當口這麼幹不影響咱倆感情,就是影響我情緒,動手打個人啥的。”說着又抽了幾下,“然後弄垮王家原有的銷售體系,往後我就是想漲價也得考慮下會不會背上奸商的名聲,弄不好還砸了招牌,是不是?”
“您別打了,頭次理屈,再打就真哭了。”
“不打不行,總不能一肚子火回去打我家大肚子,她又沒幹坑害王家的事。”
說完靠了軟榻坐下,繞了指頭尋思一陣,樂了。不知道爲什麼,就瞎開心,嘿嘿笑了陣,弄得蘭陵驚惶失措朝我搖晃,“沒瘋,看你急的。”
“你笑得人害怕,總是妾身做了虧心事。”蘭陵內疚地看過來,“怎麼說都是……”
“好着呢,身不由的時候都不知道下一個要害誰,當初與內府簽訂合同時候我就隱隱約約覺得過,你們如今是欲罷不能了,就說前兩天的時候見他崔彰欲言又止的樣子,怕內府也開始擠兌別的勢力了。”
“起個頭,先探探風聲,就和你一人挑明瞭說的。等後面攤子鋪開了……”
“別太着急,小心弄急了大家抱成團和內府硬幹,你得先讓他們覺得可以從內府身上得個依託,吃虧保平那種。換行合適的合作伙伴,拉大勢力侵吞小勢力開始,要蠶食,不要鯨吞,五年計劃,十年計劃都要搞。”不知道我說這番話的心態是什麼,反正很痛快的感覺,“要給別人生存空間,讓他們吊在內府的體系裡走不脫也餓不死,怎麼幹看你們的本事,哇哈哈……”
“嗯。”蘭陵點點頭,埋怨道:“都是你,好端端個人,現在變得沒點……”
“也我也怪我,沒事和你說那麼多話自找苦吃。既然已經擋不住,你得慢慢學了去駕馭它。別問我,我就是個跑龍套的,沒經過這麼大陣仗。”
“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