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事不能埋怨謝寶,他本就不知道這個養雞的法子是獨一份,還以爲關中用蛆養雞是傳統,又是嫌不住的人,在我家養傷的時候對這個用蛆養雞很希罕,常常去養雞的院子裡幫忙,大家沒拿他當外人,自然不刻意的去防備,方法又簡單,技術含量底,任誰一兩天都能學會。
絕大多數人,或多或少都有點同情心。雲家左右的鬧災,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身無長技,毫無涉世經歷,火災前還是閨中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活在蜜罐裡;只一晚的災變,就得帶倆不到十歲的弟弟過活,獨力撐起負債累累的家業。別說滿腔熱血的謝寶,就算我這號的都不免生出同情,稍微的援手難免的。
這人呢,或許有不操心自個,世間聽天由命的人多了。可底下還有倆年幼的弟弟就另當別論,生死關頭上,擱誰身上都得博一把,是本能。我最早養雞想法,本就是和蘭陵倆沒事閒談的產物,沒存了避人的心思,若不是穎獨門專斷的大包大攬,現在我莊子裡家家戶戶都會這個養法了。
一開始時候,拿捏不住分量,雞少蛆多,爲了避免浪費在莊子裡送過幾次蛆蟲,當時穎還沒插手,都是我親自過問,只要有心的就多少能打聽點來由。雲家丫頭存了這門心思,學個皮毛回去正常,要不是穎中間奪權,斷了技術來源。現在雲家估計都量產了。
雲丫頭想法不錯,如果上了規模也有翻身的機會。按穎說一隻雞蛋已經漲到兩文地價錢,若是養三四百隻雞,一天收二三百個蛋,可是不小收入呢。這天熱價錢還起不來,到了秋冬季更厲害了,不過想靠這個還外債還是杯水車薪。負債累累非養雞可還,不過是能緩口氣而已。
轉悠了一大圈。到家時,穎和二女已經回來了,倆人正湊一起觀賞從大食人手弄玩意。三個晶瑩剔透的綠色小酒杯,單從樣式來看很醜陋,口也不很圓,杯底薄厚不均勻,劣質。比蘭陵送我的那個瑪瑙杯子差太遠了。不知道花了這冤枉錢有個什麼用處。
“好看不?”穎見我拿了杯子端詳,一臉歡喜道:“今天公主專門將耍把戲的叫到西苑,那幫鬍子還真有意思。臨走時他們送公主的杯子,公主轉送給妾身了。透亮的,能看到另一邊去。”
“好看,好看。”沒花錢買爛貨就好,隨手將爛玻璃杯放了桌子上,心裡好笑。蘭陵有些個精緻的玻璃器皿。當然看不上這地攤貨,穎還以爲得了便宜。早先以爲唐朝沒玻璃,最早是在程老爺子家見了玻璃酒杯,雖然半透明地質地遠不能和後世比,心情還激動了一陣,隨後崔彰請客時用玻璃酒壺。蘭陵請我們吃飯時的玻璃器皿,早已經不希罕了。王家才恢復元氣,還沒奢侈到去買玻璃用具地份上,也能理解穎的感受,“想要的話,我去給程初打個招呼,他家手底下好些個商隊,從域外運些好的來用。”
“不着急,先就看個意思,家裡這會沒這個能力。等過些日子再說。也就是個玩意。”穎耍了幾下。把玻璃杯推給二女,“拿去玩。送你了。”
“這東西,沒辦法說。就沙子燒出來的,至於怎麼燒,以前我還有點印象,現在忘了。”接過丫鬟遞過的毛巾抹了把臉,舒服。玻璃這東西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學問大了,不是光懂點分子結構就能燒出來。這年代條件有限,其中工序煩瑣,懶得想。要是將拜占庭打下來就好,那有玻璃工匠,就是太遠,中間隔了好多國家,難度大點。
“那也不見得可惜,忘就忘了。”穎見我沉思,輕輕推了一把,“想不起來別費勁,這東西忘了是興許是好事,就是會,咱家也不做。今天聽公主說,這個琉璃啊,鬍子那邊有爲這個滅了國呢,都是錢鬧的。咱家要弄出來,還不定引了多大地是非出來,想過安寧日子都難。”
“恩,這到是真的。”我點點頭,這年頭玻璃是個是非,誰會做誰倒黴,穎說的是過日子的正經話。“說到這,應該給養雞的院子裡盤個炕出來,天氣一冷蛆就長的慢了,一到冬天連蛆都不生。”
“明天妾身去找人弄,是正事,不耽誤。”穎起身吩咐下人準備晚飯,“這天一熱,雞蛋外面放不久,都存了地窖裡還是壞,咱家也抹不開臉去吆喝賣雞蛋,實在不成啊,還得讓孃家里人來幹。呵呵……”
“我想想辦法,賣雞蛋也得給人家好的。”受了胡思亂想燒玻璃的啓發,馬上就有了打算。我小時候家裡還不富裕,爲了省點開銷,常常是幾家人湊錢合夥到養雞場批發點雞蛋回來,當時也沒冰箱,就弄點石灰水,用刷子給每個雞蛋刷一遍,將蛋殼上肉眼看不到地氣眼堵死,可以放兩三個月不壞。年幼時最喜歡湊在跟前給大人幫忙,刷的高興很。現在好些農村仍舊使用這個辦法。燒石灰簡單,小時候常在渭河灘上見農民家燒製,不用什麼石灰岩之類,就河灘上的卵石,拉火窯裡燒一天後碾碎就是生灰。莊子後面就有河,卵石多的是,後莊燒粗瓷(半瓷,陶器)的報廢火窯就成,花不了幾個錢。“明天就成,小事。”
“還就真是什麼都會。”穎摟了二女過來,笑道:“這夫君才嫁的省心,妾身和二女只管跟了享福,再都沒操心地地方。”
“那可不?燒了高香,等享福吧。”得意的拍拍二女小臉,“前一陣吃黃鱔上癮了,幾天不吃就發讒。等閒了再去釣些。”
“就夫君吃,妾身可是不敢動筷子,看了模樣就怕。”穎東張西望,臉沉了下來,“老四又不知道死哪去了,二女,剛見她沒?”
二女搖頭。忽然想起了什麼,朝後宅方向指了指。
不好!我的蛐蛐!縱身竄起。殺奔後宅。晚了,一切都晚了,老四把所有地蛐蛐都放在一個大盆子裡耍混戰,眼看是要不成了……天吶!都是名將啊,就這麼的給糟蹋,我不想活了。到底做錯了什麼?老天您開開眼,給這小姑奶奶送回去吧。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一生一世不吃雞蛋。
“本來就不吃雞蛋,嘟囔個啥?”老四嫌我破壞了她的興致,不滿的端了盆子將蛐蛐全倒了花池子裡,“滿世界都是,再抓嘛,姐夫小氣勁。”
……
這滿天下的理到了老四跟前都講不清楚,終於明白老丈人爲什麼許久都不把老四接回去的原因。清閒省心了。他就生了仨女子,我娶一個不說,還得給他養一個,我得罪誰了?我家蛐蛐得罪誰了?這話還不能說,把老四攆走穎頭一個就不願意。
“怎麼還苦個臉?沒接到消息?今年出不了兵,別操心了。”一早蘭陵過來見我沒點生氣。勸慰道:“還死氣沉沉地。一年裡能辦地事情多了,你發個什麼愁?”
“沒,和這沒關係。憂國憂民啊……”總不能說是爲了蛐蛐心裡不舒服吧。早上面對一堆空花盆,那心情啊,不好形容。
“你?”蘭陵指了我笑起來,“快別讓人笑話,可不敢指望我郎君有這麼個抱負,只怕又要偷懶,裝模作樣地不想動彈吧?”
“哎,今就偷懶了。”蘭陵就這點好。知道怎麼樣地人用什麼辦法勸。伸了個懶腰,“今天隨我去燒石頭。有大用,高檔貨。”
穎已經把人手給我準備好了,第一次弄,不打算多燒,跟了六個壯勞力到河灘上找石頭。太大的不要,不好燒透,費火力,先找了些拳頭大小的試驗,燒的快些。
送到後村就開了火,我也不知道得燒多久,估計六小時可以吧。吩咐下人守着,掐好三個時辰出窯,晾涼,不許見水,好了拉回來。
回來讓人在院子裡支了口柴鍋,抓了幾把茶葉鹽扔進去煮,穎和蘭陵看的新鮮,不知道我要成啥精。早起撿卵石的時候想起原來家裡做變蛋地辦法,既然折騰開了,就一股腦的上個齊全,蛐蛐的悲慘命運激起了我的鬥志,二話不說,先對了太陽選雞蛋。
“雞蛋要選新鮮的,一定得新鮮,陳雞蛋不行。”我教穎一個個的挑選,蘭陵看的有趣,一旁湊熱鬧。“麥皮、鋸末、麥杆攪拌均勻,讓下人再燒點草木灰出來。”這年代沒鹼面,草木灰可以當替代品。
燒好的石頭拉回來,砸碎就成,不用碾成粉末,和草木灰一起入鍋攪拌成糊狀,挑選好地雞蛋在鍋裡糊上灰漿然後在外面沾一層麥皮、鋸末、麥杆攪拌的外皮,放罈子裡稍微滴幾滴酒,用泥封壇口,大功告成。
至於用稀石灰水刷雞蛋保鮮,穎給丫鬟們發了幾支用壞的毛筆,地窖裡的雞蛋統統搬出來刷了一遍,這下不怕壞了。見雞蛋處理完,扭頭對穎道:“這剩下的灰都拿水和了,讓他們用這個把養雞院子的牆刷一遍,說不定有好處。”
“不許說出去,要不我真地要滅口了。”見蘭陵新奇的看了一天,商業機密全泄露了,“要守口風。”
“去!”蘭陵白了我一眼,“鬧了一天也不知道你耍什麼把戲,還不樂意說呢,怕別人聽了笑話。”
“嘿嘿,六天後你就明白,現在給你解釋不着。”傻姑娘,沒吃過變蛋的公主不是好公主,“這石灰可是好東西,這石灰粉加了黏土和爐渣沙子的和一起打地基夯牆的要比往常結實的多,見了水也不容易坍塌,牆壁上刷一層能防潮,防蟲,白白的也好看不是?”
“恩,那可沒辦法了。看眼裡拔不出來,你就是滅口我都得到處說去。”蘭陵對這些沒忌諱。只要她覺得有用,能改善百姓生活的東西,就要推廣。“賊心思,弄了這個出來又要騙錢不成?你家錢可不少了,這方子算我買你地,說個價錢出來商量。”
“你買燒石灰的方子?”見蘭陵說地認真,笑道:“我就知道你這麼個想法。所以才帶了你看。要賺錢我不會偷偷弄了賣?當我是啥人。弄雞蛋你保密,石灰就是讓大夥用地。隨便愛給誰說都成。”
“這纔像話。正好我那邊莊子要修房,明個我就讓人按這辦法試試。”起身就告辭,“這會天還早,回去好安排。忘了給你交代,銅關那邊煤窯已經開挖了,工部上親自監管的,再有倆月就能朝京城裡運。”
“有我好處沒?”
“沒。怎麼老想了好處。都是隨了你地名字上報的,留個好名聲不好嗎?”
“由你,不過冬天要給我家白拉幾車才行。”
第五天傍晚,開了封存變蛋地壇子,親手剝了一個出來。不錯,漂亮極了,蛋白剔透的泛了一絲金黃,遞給穎。“好看不?”
“恩,頭一次見雞蛋成這個模樣,瑪瑙一般。只看地嗎?”穎舉起來借了光亮翻來覆去的打量。
“傻大姐。”找了根絲線將變蛋勒成四瓣,我不太吃這個,老覺得味道怪怪的。“嚐嚐,看合不合口味。”
“好吃。”穎一氣將四瓣吃完,小嘴嚼的飛快,“是好東西,尤其這蛋黃帶了油氣,比平時煮的好吃多了。”
“那就好,一會二女和老四回來都嚐個新鮮,這玩意拿出去,少說也是雞蛋的十倍價錢。可不是比養雞要划算的多?”我將罈子裡地變蛋都倒出來。擺整齊,“你不是喊了家裡最近錢打住手麼?賣雞蛋又抹不開臉面。往後就按這個辦法,咱家裡專門做,讓你家裡出頭賣,算算也是大進項。”
穎悶了頭算了會,搖搖頭,“開始還好說,要是真做成了生意,家裡雞沒本事下那麼多蛋。還得滿處的收些子回來。”說着又拿起一隻,小心的磕碎上面的泥漿,露出已經泛清的蛋殼,“還有,送人也罷,換錢也罷,不能帶了外面包的泥殼子出去,都要弄乾淨才行。公主往後要把燒石灰的辦法傳出去,一旦被人看破了外面灰漿就露餡,白忙活了。”
穎還真是精明,連這個都想到了,厲害。“對,就按你說的來。明天咱就多存上幾罈子,我打了你母親家地旗號挨家挨戶的送過去些,那些人都是吃慣嘴的,稍微有個宣傳就能把生意哄起來。和花露水開始一個道理。”
“恩,難就難到這上頭了。夫君要造了這個勢容易,可到底和花露水不一樣,哪來這麼多雞蛋讓做?當時養雞就圖個自家吃雞蛋容易,可一說到當成一筆進項就艱難了。”穎犯了難,手裡不停的拿了變蛋無意識的剝了起來,“這天熱還好說,一天收些的也勉強,到了冷天雞不愛繁蛋,哪成千上萬地找去?這做生意最怕斷貨,一缺貨就得罪了老客。”
“是得好好合計合計。”穎擔心的在理,這年頭沒有大型養殖基地,雞蛋都是從村民佃戶手裡一個個的收購,要這麼個弄法,這生意還真做不下去。“等老四二女回來讓想辦法,倆人腦子都好使,興許比咱倆強。”
二女和老四倆圍了變蛋吃的歡實,尤其老四,飯桌上被穎不知道敲了多少筷子,沒效果,依舊吃的硝煙瀰漫。
“是姐夫弄的新吃法吧?”老四意猶未盡,又準備剝一個,被穎照了手拍了一巴掌才作罷,“不給吃算了。”
“漂漂亮亮的姑娘家,吃沒個吃像。”穎說的生氣,照腦門又是一指頭,“吃飽了都動動心思,這雞蛋生意有沒有的做?二女,你也尋思好,今天還誇你倆伶俐呢。”
“姐,伶俐也罷了,再別誇我漂亮。”老四對自己模樣還是有分寸的,還沒自戀到忘我地步。“還有什麼想地,就這個模樣味道,頂了一般雞蛋二十個地價錢沒問題。沒見花露水作坊那麼些客人怎麼花錢麼?能用起花露水的根本不在乎吃個雞蛋地價錢。交給我來做,滿城的雞蛋都給他弄成這個模樣。對了,得起個好名字才行。”
“名字不着急,關鍵是從哪弄了雞蛋來?想好了再說話。”穎又敲了老四一下,“咱家裡雞再多也下不來這麼多,外面收也不成,磨不起時間。還不一定新鮮,這個要新鮮雞蛋才能做,稍微陳一點就沒了樣子。”
怎麼弄?我犯不着尋思,穎下午交代我,飯桌上她說話,我老爺們攙和進來丟面子。
“你家不是會養雞嗎?只要傳出去,還不是掙了槍了的養,附近這麼多莊子農戶的,有個啥難處?”老四不滿的揉揉被穎打痛的地方,“小氣的,養雞能掙幾個錢,生怕別人給學去,當是花露水配方呢?要是換了我的話,只養蛆,不養雞,誰家想把雞喂的下紅黃蛋,都得找我來買雞食。連雞瘟都不操心了。”
這丫頭,看着二力二氣,還就是做生意的材料,幾句話就說到點子上。我其實也是這麼打算的,不過不好當了穎的面說出來,老四沒顧忌,連出售雞飼料的點子都有,不佩服不成,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