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要實在,送禮要實用。好大一個精美的禮盒裡掏個黑煤球出來的感受不好形容,二十一世紀的時候,此類事情時常碰到,也不能埋怨人家送禮的,大多數送禮的人花錢買禮品而已,自己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裝的什麼。我決定要扭轉這個不實誠的傳統習氣,別人管不了,但要從自身做起。
沒有古玩字畫,這些精美的裝飾品只是吃飽喝足後纔有閒心賞玩的東西,餓肚子的時候就是王羲之的字都引不起興趣,遠沒有熱騰騰的蒸饃來得紮實。張家雖然還不至於打饑荒,可畢竟是大難才過扛難關的時候,這時一旦有人真心誠意的伸出援手拉一把的話,在這個年代可不是一輩子能還完的恩情。
穎在這方面比我更有天賦,知道用什麼方法能落下更厚的人情。沒有虛張聲勢的大場面,沒有琳琅滿目的奢侈品,穎明白在家道中落時候更需要些什麼,因爲她經歷過,有切身體會。幾車錦緞、麻卷,拿麻布包裹得嚴嚴實實,任誰都看不出來究竟,幾房舅舅、舅母的份額單子上寫得明白,口氣恭敬,爲了不讓人家有回禮的難處,全然不提年禮的話,純粹是孝敬長輩的姿態。長輩嘛,拿晚輩的孝敬就安心得多了,就是不回也不算失禮。我雖然和這幾位舅舅沒感情,可世間的孝道還是要盡足的,就是穎那話:咱把事情做本分了,名聲放在那,他誰都沒辦法挑剔咱家。
爲人處事,二十一世紀沒那麼多講究,人與人之間冷漠無情,親戚之間極少走動。連父母都不去孝敬的事多如牛毛。不尊敬長輩,不孝敬父母的事在我所處的年代是難以想像的,人情大於王法的社會,一旦有此類傳聞出去,不說吃官司,光左鄰右舍的唾沫星子都把你淹死了。有十惡不赦的刑囚執行死刑後,通常規定要曝屍三到十日。以儆效尤。在這期間若有人偷偷收屍則要吃官司,但其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死者的子嗣後輩可以趁夜將屍首收攬埋葬,不會擔心官府追究。若家有逆子,老父斃其命,只要理由得當,官府一般不去深究。小懲戒了事。可見連官員都認爲孝道大於等於王法,如今王修上無雙親。唯一的血親就是張家幾房親舅舅,盡孝道是應該的,斷不會因爲張家原先的事受到牽連。
東西送的順利,舅舅們坦然的收下了便宜外甥的孝敬。穎也覺得今天辦了個善事,小模樣美滋滋的,宛若我當年學雷鋒後的表情。
“有時候能幫助下別人也是開心事,你今天就特別好看。”穎今天的確比往常好看點。要讚揚。扭頭問二女道:“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二女點頭,穎的善舉和歡欣感染了她。二女剝了個雞蛋,自己將黃吃了,拍了拍手,她的寵物細狗出現在腳下,將蛋白塞在狗嘴裡,小臉得意地揚了揚,朝我和穎顯示自己的愛心。
“有進步!”看了看細狗滿足的趴附在二女腳下,不知道該怎麼去評價。一個雞蛋將近四文錢,狗就吃了一半,養雞的人看見不知道是個什麼想法,何況穎也算是半個養雞專業戶。
“死丫頭!”穎翻過筷子朝二女腦殼上敲了幾下,“糟蹋東西,下次再看見你拿雞蛋喂狗,就殺了它吃肉!”
狗是有靈性的,發覺穎身上的殺氣,起身跑了。二女對穎的管教已經習慣了,笑嘻嘻的將頭靠在穎肩膀上。
穎肩膀頂了頂,將二女的腦袋趕走,“不積德,還好意思笑。沒看莊戶怎麼養雞的嗎?十冬臘月的,爲了讓雞能過冬,就差和人睡一起了。”
“不是吧?”雞過冬大草墊子上一樣暖和,再說人家自己毛那麼厚,只要溫差不過分,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得病的。“誇張了。”
“冬天裡,雞不太下蛋,農家都指望換點小錢備年貨。”穎拿了琉璃盞倒了杯葡萄酒給我,我擺手拒絕,她拿了抿了口,才道:“辦法都想盡了,都不嫌農家裡可憐麼?”
“嗯,該打!”我輕輕朝二女屁股上拍了幾巴掌。穎今天是發善心發過頭了,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平時見這個事頂多嫌糟蹋自家錢財,這會兒竟然能爲農戶們着想了,轉變得有點突兀,我一進不好接受。和二女對了個眼神,二女也有點詫異。拭探道:“要不,咱家再給農戶點補助,明天給府上下人發紅包的時候加一倍,反正大家都不容易,是這話吧?”
“不行!”穎斷然拒絕,“又不是開善堂的。該怎麼來還怎麼來,憑自個力氣賺錢去,咱家沒充大方的理。”
嗯,沒變,還是原本的穎,行了個善一時還沉寂在好心情裡而已,一關切到自身利益就清醒了。和二女相視一笑。穎的性格很好,反正對我的脾氣,婆娘是自己的,纔不管別人是個什麼看法。善不善良也好,是不是小心眼也罷,不在考評範圍內,對我好就行。老好人的我見過,一味地純良不符合我的觀念,說不上喜不喜歡,多少還是有點排斥的。
老四如今沒資格上桌子和我們一起吃飯,她委屈地坐在一旁的小桌子上修煉基本功,明天蘭陵要帶她出席大規模高檔次的聚會。等吃過晚飯,穎還要安排訓練項目。每到這個時候,我就和二女躲得遠遠的,本着不看,不聽,不說的原則,老四今天難熬啊。
一早老四和二女都放了年假,穎負責老四的事,二女則替代了穎平時的工作,在前院指手劃腳地安排祭祀活動。老四被穎打扮得素氣,乖乖地坐在板凳上一動不動,等蘭陵來接她。既然首飾衣料都比不過人家,就不必要在這方面花心思,素淨一點反而獨特。
“一會兒去祠堂你跟了夫人後面,啥話都不說。邁腳就進去。”臨到祭祀,我吩咐二女把自己打扮好,去年對她不公平,今年一定得把場子找回來。王家長輩都死光了,如今我做這個主,不怕誰說閒話。倆婆娘只從歲數上分大小,別的都一視同仁。
二女看了眼正朝這邊走來的穎,怯生生的搖搖頭。
我對穎道:“等一下,讓二女收拾好了一同去。”扭身推了二女一把,“傻站着幹啥?趕緊換衣服,別讓大家等你一個!”
“就知道今天是這麼個場面。”穎望着二女的背影,說不上是個什麼神情,“去就去吧,平時在家也沒拿她當妾室對待,夫君這一碗水端得還真平。”
“小孩子,不忍心給她一人撂家裡,順便捎帶上。過年不是就圖個熱鬧嘛。”穎口氣酸酸的,聽得我心裡也不舒服,說這一碗水端平是假的,多少還是朝穎這邊傾斜一些,畢竟先入爲主的傳統觀念不好抹除。
“小孩子嗎?”穎瞥了我一眼,“妾身也一直拿二女當孩子。可這一前一後的進祠堂心裡就有點泛味……”
“二女過來了。”我提醒穎了句,“走,時間差不多,祭祀完再說。”
進祠堂的時候,穎耍了小聰明,讓下人將供品放在祠堂外,吩咐二女一樣一樣地端進去。這讓大家產生了錯覺,二女不是以王家夫人的身份來參加祭祀的。只是擺供品打下手而已。雖然整個祭祀過程二女都待在祠堂裡,可因爲來來回回地搬供品後,所有的人已經將她忽略了。而領銜主演的依舊是光芒照人的大夫人,神色安詳,舉止從容,禮數得當,我當然還是第一男主角,可二女已經從第一女配角的角色中不知不覺地淪爲路人甲。
穎有當導演的潛質啊,看着穎得意的神情,心中暗暗佩服,完敗,我終於屈服了。就算我現在將穎趕出家門,她心中也不可能承認二女有和她平起平坐的資格。而二女也是一臉滿足,彷彿她有了上鏡的機會就滿意了,不在乎角色大小,當了衆人的面進出王家祠堂是莫大的榮幸。
算了,我不攙和了,兩位夫人都滿意就成,這一碗水根本就沒法端平,連父母都沒辦法公平對待自己的子女,何況婆娘乎?倆就夠了,左右的權衡一下關係,雖然辛苦點,自認還能應付過來,若學人家添上個十房八房的,我覺得還是早早死掉的好,先不說生理機能,就感情上都交流不過來。從早先羨慕人家妻妾成羣發展爲佩服,太不可思議了,首先得有超人的體魄,再要有超人的協調能力,我兩項都不具備,自甘墮落,徹底打消在這方面和人家一較高下的念頭。
“夫君想什麼呢?還爲剛剛的事鬧心思?”回來後,穎打發走心滿意足的二女,見我久久不說話,以爲我和她慪氣。
“沒。”聽了穎說話,才意識到已經到家了,“沒慪氣。其實你剛剛做得就挺好,我是想別的事,和祭祀無關。”
“去年爲這個事,夫君還鬧了脾氣。”穎不放心地挨我坐下,柔聲道:“妾身是個小氣人,有時候也勸告自己要大量,也想着去學人家正室的氣度。二女從小跟了妾身,斷沒有爲這個事起壞心,原本以爲也不會爲這個事去計較,可到眼前就不由自己。”輕輕靠在我身上,“這是妾身的錯,往後定了神去改,夫君可千萬別爲這事對妾身起了厭煩……”
“你就是個精明鬼。”我伸手在穎的鼻子上捏了把。人話鬼話都由她一人說了,又是委屈,又是自責,又是痛改前非,就算我真爲這事惱火,這會兒也定被說得沒了脾氣。“好了,這事撂過,我也是心血來潮,沒事找事。其實平時你和二女那樣子就很好,明年依舊那個樣子吧。呵呵……虧你想得出來,腦子也不知道咋長的。”
“夫君不爲這個慪氣就行。”穎放心地拍拍手,“今年裡的爆杆還等您去配藥呢,錢管家着急的催了妾身好幾趟。明早就放,管家把竹竿都預備好了,光等了填火藥進去。老四被公主領走了。該送的禮也都送到了,一天裡沒事,夫君就幫忙將爆杆做起來,去年年關睡過去沒看上,今年可不能錯過。”
“好,我其實故意的,就等今天才配藥。”原料早已經準備好了,去年錢客家耍成人來瘋的模樣記憶猶新。今年故意不提這事,等到跟前一起配製,讓管家沒有發瘋的機會。
“想着也是,錢叔平時也好好的,到年跟前就愛發個瘋,呵呵……”穎起身將錢櫃子開開,裡面整整齊齊的碼放了一排子嶄新的麻布錢袋。都是要給下人們散發的紅包。一早就發現府上人人精神抖擻,就等了祭祀完發年利了。尤其是錢管家和胡帳房倆人,逢人就笑,一改往常在下人面前的嚴肅勁。“每人二百文,管家和帳房各一貫五,今年算是大手筆了。”
“呵呵,管家也罷了,一貫五對胡帳房來說,已經算不上大數字了。年上從花露水作坊裡領了百十貫紅利,造紙作坊也有他二十來貫。沒看如今的打扮,一身上下十條狐狸都把他包不嚴實,比我穿得都講究。”今天太陽照得暖和,我就平時的打扮,連棉褂子都沒穿。可人家胡帳房一出門,那派頭,渾身毛。敢站在樹林裡晃悠幾下,保不準就有獵戶拿箭射他,太顯眼了。
“可不是,旺財一早就衝了胡帳房叫喚不停,鬧了黃鼠狼一樣。”穎笑着喊了丫鬟過來搬錢,近水樓臺先得月,搬錢的丫鬟早早就從穎手裡領了自己的份例。前後跑得起勁,腰上栓的錢袋子‘叮咣’作響,喜氣洋洋。
我拈了拈分量,蠻壓手,不輕。掛腰上也不嫌重,就不怕跑的時候連裙子一起扯下來?
二女今天和穎坐一起發賞錢,和穎一臉和氣的笑容不同,我依舊穩重如關二哥,大椅子上繃個臉靠得筆直,一動不動。不錯,這個造型贏得了衆下人的一致好評,走我跟前行禮時候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拿了錢就跑,家主威懾力帶來的效果讓我很滿足。
“大過年的都不說笑一下,看把大夥兒嚇的。”穎發完錢埋怨道:“平時和氣個人,怎麼每到這個時候就惡菩薩一樣。”
“忘了,演得太投入,以後要改正。”不好意思的挫挫臉上發僵的肌肉,“我剛剛是不是很有氣勢?”
“不像氣勢。”穎笑着搖搖頭,“發年利嘛,就好像別人都欠了您的錢不還的樣子,沒看大夥拿了錢就跑,可是怕夫君追討呢。”
二女點頭認可,她今天也領了點花銷,小臉笑得好看。二女有個小錢箱,已經裝滿放不下了,再有了零錢都放在頭頂的長脖瓶子裡。她沒花銷,用錢的時候不多,只進不出,成了家裡的小財主。每每出門時候,就拿了麥芽糖上的熟粉在花瓶口上抹一圈做個標記,誰要是動了裡面的錢就會被二女發現,然後賊兮兮地跑來找我討要。
開始以爲是她小心,時間長了才知道這是女孩子耍的小遊戲。看到自己標的記號完好無缺就露出失望的表情。穎爲了逗她,時常將標記故意破壞一下,然後我就破財了,二女也不清點總數,膩在我身上要賠償,穎在一旁看熱鬧。
“這次是你自己弄的,憑啥又要我錢?”剛剛明明是二女朝裡面倒錢的時候將瓶子口上標記的白粉弄花了,可她仍舊氣喘吁吁地抱了瓶子,指上面的記號讓我看,“不給,我這個月開銷大,沒多少了。”
二女理解地點點頭,將瓶子扣在炕上將裡面錢倒了一堆出來,我以爲她良心發現要還錢給我,直到最後二女將錢點完滿足的又裝回瓶子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了,她只不過是例行一次年終盤點,沒接濟我的打算。
“白眼狼。”這丫頭還蠻有錢的,箱子裡都是小銀餅夾雜了幾顆金豆子,大瓶子也快滿了,看丫頭抱着滿臉通紅的費勁樣子……“攢這麼多有啥用?又不花。”
二女嘻嘻一笑,趴我耳朵旁小聲道:“留給孩子們的。”
“啊!”錯覺,定是聽錯了,“再說一遍,沒聽清楚。”
“往後和夫君要生娃,男娃要娶媳婦,女娃要置辦嫁妝。”二女小臉羞得通紅,膩聲哼唧道:“雖說這錢不該妾身操心,可畢竟……畢竟……當孃的……也要有份心意嘛!”說完捂了個臉趴我身上不也敢見人。
“高!實在是高!”我有點頭暈,這纔多大點的姑娘家……無語。‘當孃的’,嘿嘿,這話聽得我有點起雞皮疙瘩,渾身癢癢。穎說這話和二女說這話完全是倆感覺,我需要休息。“別拱,頭昏,讓當爹的躺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