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出狀元?若人販子作爲一個行當,單論職業素質和業務技能,盧三有奪得三甲的實力。尤其不計較個人得失,不在乎別人對這行的心理偏見甚至當面歧視,敬業愛崗的基礎上忍辱負重,十幾年如一日奮鬥在勞務輸入的戰線上,拉動內需的同時有效帶動了大唐帝國的生產力,極力促進國家、民族間的交流與融合,讓國際糾紛簡單化,民族矛盾夫妻化,生產資料人性化……
一筆寫不出兩個“好”字,我用腳。
“又打……”盧三側過身去給個臀部,反正臉扭過來捱得更多。
“誇你呢。”喊過下來來將馬牽走,邀請盧三坐了家門口的青石墩子上,“三、五個的生意你幹過沒有?”
“以前新羅女值錢的時候也有過幾次,戰亂後就沒再幹過,不合算。到了京裡再好的貨色都湊不上價錢……”盧三覺得能和我平起平坐是份榮幸,恭敬朝我行禮,小心翼翼的了。“以您的身份,這裡面的門道想必也……”覺得這話有點失禮趕緊笑臉相陪,“也沒什麼門道,說句天殺的話,十七八的沒十二三的值錢,可要說真值錢的還算是七八歲相貌周正的小丫頭。”
“哦?”這道理有意思,看來隔行如隔山,興致勃勃不恥下問,“說明白。”索性沒事,接觸下社會陰暗面也是學問。
“是,是!”盧三舔舔發乾的嘴脣,裂嘴不好意思笑了笑,“喪盡天良的事,小的心裡明白,家裡殷實,幹這行也不是被逼無奈,的確是衝了錢去的。和農家小戶買婆娘不同,真是好材料都是豪門大戶裡送,有身份人想找個模樣俊俏的易如反掌,能入得您這種身份法眼的不光是相貌,五藝具全還能膩住人才上得了價錢。十七八歲,再好的模樣不會說話,不能寫字操琴,就是買回來也就一兩天的事,三五天就厭煩了。還不如牲口頂用,實在是上不了檯面。”
十二三的能對心思,人小,帶回家養狗養貓一般慢慢教,陪牀解悶時間長了興許能學個兩三樣,這全憑買主心思。最後能得寵的也剩不了幾個,要說有聰明伶俐相貌周正的,也值得販七八個跑一趟,得事先和買主商量好,人家願意給大價錢才行。
是這個道理。卻少有這樣的機會,所以還是挑七八歲上的最合算。小人,一路上也好伺候,多帶幾個也能這邊也有專門調教的樓倌愛要這些。模樣要過眼,骨絡在內行人挑揀,不愁找不到下家。小小的什麼都學起來,七八百貫買五六個好的回去盡心教養四五年,任恁拿一個出來都能翻幾番,真要出個絕色絕藝的,那變了搖錢樹,倘若攀個高枝就連嬤嬤都沾光。這有一點好處,小人進了樓倌,就想賣便宜買主都不幹。一百貫是底價,行內叫坎子價,往後這賣身的老契就是價碼,頭天掛牌時候要拿了老契給主顧看的。有一條,不管是十二三還是七八歲,都得說是新羅人。
學問啊,聽得人直撓頭,“想賺啥錢都不容易,彎彎繞繞。”正跨行業交流間,腦海裡忽然翻出一件事,“都說新羅的?逢什麼人都說?”
“是,這是規矩,哪怕自個人說話都得這麼說。”
品牌不能丟,業內規矩也忒多了。“打算什麼時候走?”
“這來辭行,看天色今天是走不了,只好明天趕早。”盧三起身朝我一禮,“還要準備,小的就不打攪侯爺您了,這就告辭。”
“等。明再緩一天,早起過來我交代你點事情,後天走不遲。明天來直接朝門房裡通報,進來說話。”
“是!”盧三一口答應。
天色不早,直奔達萊的小院,已經起來了,正靠了架子旁面對一盆月季發呆,我挑門簾的聲響都沒發覺。
“想什麼呢?”
達萊一個激靈,轉身就行禮,倉促間差點給架子撞翻。
“沒什麼事。”我笑着擺擺手,“今想起個事,冒充你堂姐那人的身份怎麼解決?我意思就報了戶部去,給個籍,過來看看你的意思。”
“是,全憑侯爺做主。”
“嗯,現在家裡事多,勞力的問題都交給你解決,儘快讓她們調養過來,趕緊掌握織造的技巧,攆棉花下來時都能熟練。”朝達萊屋內打量一番,“這院子靠前廳太近,過往的人多,住得還滿意吧?”
“滿意。”達萊端了個椅子服侍我坐下,“婢子正琢磨您早上交待的事。”
“哦,滿意就好,還說給你換個寬敞點的。早上的事你操心就好,我也沒什麼好交代的,儘量辦得圓滿。”說着起身將架子上的月季端起來橫豎觀賞一陣,“這花香,開起來也豔,難得是好養活。哎,都好端端的女娃,一個個讓人趕牲口一樣賣來賣去。”說着用餘光掃着達萊的表情,“正是開花的年紀,卻骨瘦嶙峋分不清男女,該圖的該想的該有的,一場戰亂全化爲泡影,想想心裡就挖抓。”
“是。”達萊彷彿想起了了自己的經歷,垂個頭,聲音發顫,再沒搭腔。
“也別太傷心。”我近前拍拍達萊肩膀,安慰道:“各安天命,人活着大部分時間由不得自己,各有各的心事。樂呵呵的人不一定就權高勢衆,愁眉苦臉的也不一定位小身卑。就拿你來說,一同被販運京城的姐妹裡,能有幸跑出來到了王家就你一個,如今掌管王家這麼大的產業,比上不足,比下綽綽有餘,別老是膽小怕事的彷彿是人都想糟蹋你。算算機率,一道上共來了幾個,怕有三五?”
“嗯。”達萊仰臉感激地朝我看過來,“五人,就達萊一個跑了出來。侯爺的話婢子銘記於心,盡力……”
“盡力就對。”內心裡長嘆口氣,伸手撂了撂達萊頭髮,“這就好,就好。該有的家裡都儘量讓大家有。這上上下下沒說不當人看的,尤其是從裡面提拔起來的新人手,往後還指望你們能頂了王家的差使。時間長了,該有的信任就建立起來,拿你不當外人看,心裡有什麼事別噎着,找我,找體己的都說說,悶了心裡愁眉苦臉的我看得也心疼。”輕撫達萊脊背,柔聲道:“好了,這麼大產業交你我也放心,別哭,吃好歇好,指望你朝家裡背錢呢。”
“嗯!”達萊抹抹眼淚,紅個眼圈朝我點頭,“謝謝您。”
“不耽擱,這飯頭上讓廚房多弄倆菜,以後儘量少熬夜,年紀還小,學着體諒自己。”說完喊了個丫鬟進來交代兩句,嘆口氣,邁步出門。
第二日,盧三早早跑來通稟求見,還帶了幾樣稀罕的小玩意兒行禮。來的身份不一樣了,我既然邀請,來了就是客,對盧三來說是天大的榮幸。
不寒暄,見面就切入正題,“你入行早,跑京城的人販子可都熟識?”
“京城路途遙遠,若真能往返奔波的都是大買賣,幹零活的一沒門路,好貨色不找他,拿手裡也賣不上價錢;運過來十幾二十個稍微不對就能給官上辦了,就算賣掉也只是賠錢。二沒能力跑得太遠,幹這行當一路沒地方上接應,說句難聽話,連過夜的地都找不到。”左右看看,探頭低聲道:“若說都揀這便宜生意就沒辦法做了,行裡也有規矩,跑哪條線有跑哪條線的門道,不是任憑誰想幹就能幹了的。”
“這麼說來但凡這邊的人販子你都熟識?”
“不敢說都,可要跑京城,一路上不給同行打招呼是大忌,別說外面人見不得,就行內都能剝他幾層皮。”頓了頓,諂媚道:“您這是找人呢?儘管說了,小的保證給您揪出來。”
“嗯。”點點頭,“隨我去趟大理寺。”
“侯爺饒命!”盧三聽罷當面就跪下了,“小的這罪過還進不了那麼高的地方,您大人大量……”
笑着踹一腳過去,“你這罪過早該活剮了。起來,誰說帶你投案?隨我過去看個畫。”
“是,您金口玉言,刀山火海也跟了!”盧三搖晃着站起來,苦臉道:“可別……”
“放心。”領盧三出門上馬,交代道:“你就我跟班,過去少說話,頭給我包嚴實!”一晚上細細回憶收留達萊前一天裡見到的四個人販子模樣,當時天已黃昏,猛的幾個大漢站面前嚇人一跳,雖說後面三個的相貌早已模糊,可領頭的我仔細端詳過,音容笑貌記憶猶新。想模着記憶重顯出來難度不大,大理寺有專門錄案的畫師,找個高手來根據我的描述就能畫出當事人的面像。
大理寺有熟人,見面說明來意,便客客氣氣找了個畫師出來,高手,一看就是高手,根據我口述一點點的靠近,復原,大半天時間終於有了眉目,就這小子!
拉了畫紙端詳幾遍,叫過盧三,“看清楚,認識不?”
盧三先是爬我手裡看,最後索性要過去對了光線辨別,尋思好長一陣,茫然搖頭,“沒,從來沒見過這人。”
“看仔細。”擰眉站了盧三身後,“個頭和你差不多高,肩膀能比你窄點,體形差不多。”
“沒,真沒。”盧三一幅很負責任的樣子,“的確面生,別說是跑京城的,這行當,只要朝高麗去,小的都能見個八九不離十。”
“畫紙你揣上,同行裡再問問,再來送人等你回話。”不甘心,讓畫師又按了樣子臨摹幾幅,“多給幾個人,鋪開問,問到了獎勵三十貫!當正事辦。”
雨過天晴,沐浴在燦爛的晚霞中,心頭卻有點堵,努力綻放個笑容進了後宅,庭院間的石桌上瓜果擺滿,老四和穎嘻嘻哈哈說着什麼,二女一會倒在穎懷裡,一會朝老四怪笑幾下,這情形在家裡見怪不怪,可今天看起來卻更貼心。笑呵呵站了三女人身後挑了個軟桃摳起來。二女順手拿過去幫我挑皮。
“外面還潮,小心出風溼。”端了牙西瓜蹲了石凳上,“老四給劍南那邊話傳過去沒?”
“不潮,熱天裡一下就幹了。”穎朝埋頭塞西瓜的老四敲了一指頭,“吃,你姐夫問你話呢!”
“早傳了。”老四吃得滿嘴汁水橫流,口裡應了句,趕緊又把頭低下,免得染了衣裳。
“嗯。”接過二女遞的桃子,“園子裡這會最舒服,我去轉轉,外面吃了,不等我吃飯。”說罷起身朝門外走去。
走了一半才發現二女就跟了身後,手裡還端了盆瓜果,見我回頭,才問道:“夫君心裡有事?”
“嗯。”伸手拿了盆子,“你不吃飯?”
“外面也吃過了。”二女大眼睛眯縫成月牙,皺了鼻子朝我笑,挎了我臂彎,“陪夫君去園子解悶。”
“鬼很。”草木的芬芳隨了蒸騰的溼氣充滿了整個花園。連續深呼吸擠壓出肺裡的濁氣,找了個涼亭坐下,果盆扔了一邊,給二女抱過來,“舒坦。”
二女環我身上,舒服的呻吟幾聲,蹭掉了鞋,踢正亭內涼凳,伸直腿光腳擱上面。朝我眼前湊了湊,“夫君看。”
“看啥?”低頭打量,圓鼓鼓的凸了痕跡出來,笑道:“裡面空的,小把戲。”
“嘻嘻……”二女將我手拉過去捂住,細聲細氣地朝我耳旁出熱氣,“和上次一個樣子,好幾日都沒來了。”
手感不變,卻提不起上次的興致,朝二女小臉上親了口,“坐我懷裡,說說話。”
“嗯。”二女依偎過來,窩我懷裡拱舒服了,“因爲作坊的事?”
“你聽說了?”
二女動了動,騎我腿上,“二娘子下午和夫人講的,也沒聽明白,說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和咱家有關係麼?”
“哦,我給你說說。”二娘子不知道內情,文化水平還不如我,說也說不清楚。將發生的事從前到後敘述一遍,卻沒提和盧三交談的事。
二女窩我懷裡沒吭聲,半天沒動。
撥弄二女髮梢,白膩的頸子綢緞般光滑。“就這個事,我估計衝咱家產業來的。”
“行後說得都清楚,沒找出什麼毛病?”二女被我弄得癢癢,扭了扭身子輕輕發笑,雙臂在我腰上箍緊,“誰能證明?”
“達萊可以,那女子寫的身世上都能自圓其說。”
“嗯。”二女點點頭,“達萊怎麼說的?着急了去對質,着急給冒名頂替的揪出來?”
“對質是說過,到不着急。”按二女的提示朝下想,到沒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你覺得呢?”
“妾身沒覺得什麼,按這事前因後果,若按咱自家人的意思,肯定不會這麼快給人揪出來。達萊到咱家這麼久了,跟了妾身些日子,又在作坊裡一直管事,再弱的性子這點道理也該明白。”二女費勁地仰起腦袋,小虎牙掛了脣邊笑得詭異,“什麼都撂開,夫君不是說過,對事不對人的話嗎?不考慮身邊的人,彼此關係,情誼都拋開的話,同樣兩個人,一個說是,一個說不是,您怎麼判斷誰是誰非呢?”
“說說?”我笑着拍拍二女腦袋,“小妖精。”
二女伸了三個指頭晃,“那女人說謊,達萊說謊,都在說謊。”
“解決呢?我只看結果,不理過程。”
“既然這個樣子的話,索性都給她倆冤枉了去,只當她倆都說謊。”二女咯咯一笑,“夫君是這個打算吧?”
“是!”我笑着朝二女鼻子捏了把,鬼精鬼精,“你就說你的,別管我的想法。”
“說謊就心虛,達萊急着給對方揪出來一表忠心。咱們看緊達萊就成,剩下的讓達萊去幹,她絕對不會放過對方,不考慮咱家,她也絕對不給對方一絲生路,定不放過一個人。下來就好辦,這幾年來咱家就她和胡賬房的小妾,隨便找個理由就剷除了。”
二女是我心頭肉,話也說得讓我心頭亂顫,小姑娘總能讓複雜問題簡單化,當然也狠毒化。達萊啊,我的確很爲難,採納二女的建議就對王家百利而無一害,可良心讓我變得猶豫起來,看來我還達不到二女的境界。
“夫君爲難了麼?”二女淡淡的笑容掛在臉上,“您也這麼想過吧?二女幫您說出來,您好猶豫。”
“嗯。”我認真地點點頭,“想歸想,你說出來,我猶豫,這正常。”
二女笑了笑,抱得更緊了,“您拿主意,不過說到達萊,如果真的存了二心,她爲什麼呢?”
笑了笑,望着二女,等她說下去。
“她來的時候,咱家花露水作坊纔開張不久,聲名並不彰顯,高麗那邊才滅國,肯定不會是爲了秘方工藝。”二女掐了指頭開始排除,“高麗王族前腳押解到京,她後腳被咱家狗咬,家教修養上,即便不是高男德的女兒,也絕不是一般人家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