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喝西北風,蘭陵有不同的想法。“照這麼說,內的虧空和你王家無關嘍?”一邊說,一邊用不屑的眼神掃量我。“你王家早就和我內府劃了疆線,敢說你沒有把手插到西邊去?當初說好的,內府是你王家的下家。從你家取貨,擱我家賣。如今你旱澇保收了,還反過來咬我一口?”
“胡說!”倒打一耙?髒水反倒潑王家身上來了。我王修是愛財,可取之有道。約好的事,講的是規矩!“編排,再瞎編排惱了啊。今兒就怕你反咬一口,咱有備而來。”說着,懷裡掏出賬本,扔了蘭陵眼前。“但凡有點良心,你自己看看。”
蘭陵拿起賬本,順手扔了一旁,“能拿出來的就不叫賬!別以爲我手裡沒有重樣的。你花花腸子多,你厲害,連記賬都是你教的。我這學生可沒查老師賬本的本事。”
“再誹謗,我告你去。別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說人話呢,少賭氣。該給你看你就看。”
蘭陵怪笑了兩聲,“又推到我頭上,誰一進門喊叫着要帶孩子去喝西北風?喝啊,多好的身板,一碗井水都能喝掉半條命。想打擂臺,就得先有底氣。談的是個‘理’字。是誰不說人話?”蘭陵不願意了,三五個點心盤子撤掉,露出個大案几來,指着我坐到對面,“現在說,該怎麼談?我這邊有合約。”
好好,公事公辦。我喜歡。既然大夥坐齊平了,不分高低。該說的我就不客氣了。首先,王家是供應商,既然你這西北地區總代理拿不出應有地成績來,咱合約上都是寫好的,賣不夠量,我有權替換。
二來,價錢是我訂的,這花露水王家獨一份。你賣不掉,不是產品有問題,說明你經營有問題。既然銷售上出了毛病,你不早早說。如今供貨商指着鼻子問你,你還理由多多。更別說還派人找老四私下接洽,逼我們降價。壟斷產業,降哪門子價?我但凡降了。這不是提高競爭力,是自貶身價!
三,既然擺出合約,就別說我不講情分。生意歸生意。誰不好找誰的毛病,不是說你內府大,線頭廣。就可以回頭欺負王家。說難聽話。你敢拿着合約來談。我就敢把生意交給別人,想跟王家合作的不是一兩家。什麼是寡頭。這就是寡頭!
蘭陵笑了,說:“今兒才知道什麼叫不講理了。這生意好不好做,看你王家臉色,這些年,內府上可是一聲不吭。若真是你說的那樣,釘是釘是鉚,大家楚河漢界分化得清楚,那賣的不好,我忍着。你家把手伸了西邊去,這邊給我貨,那邊你自家還賣着。且不說誰賣,肯定是你王家的東西,說說有沒有這道理。是你越界還是我越界?你還來了一二三了。”說着,學着我剛纔的口氣和姿勢,“首先,王家即是供應商,你就不該存了在我地盤上分秤地心思,既然你先幹了不像話的事,就別指着我鼻子說我賣的不好。二來,價錢是你定的,你王家是獨一份,你產品是沒有問題,這個理,我擔了。三,你把生意給別人試試,你試試啊……”
這較上勁,就沒講理的地方。各有優勢,內府是財大氣粗,王家這壟斷生意也做得理直氣長,但凡一到火頭上,就容易跑題。這一跑題,什麼恩怨都拉出來了,從大人到孩子,一個個的數落,方圓幾百裡就沒一個好人了。
等吵過去,吵累了,天就快黑了。蘭陵東道主,該吃吃、該喝喝,我又渴又餓,混了甘蔗半碗炸醬麪。父子倆都有點餓,喝西北風的感覺。不像話,大人捱餓不要緊,孩子正長身體,多吃多長,定時定量就太殘忍了。
“定時定量是應當的,這是規矩。再者說,你要不吃半碗,孩子也不會餓着。”蘭陵沒心沒肺,一邊喝着茶,一邊趴到燈前挑燈芯玩。“今兒呢,你是來評理地,是來砸場子的。本就沒留你吃飯的理,死皮賴臉蹭孩子半碗,吃不飽你罵娘是什麼意思?有力氣咱接着吵,沒力氣就我說你聽,少回嘴。”
炸醬麪不錯,就是少點。不管有沒有力氣,吵下去也沒個分說。高調地點了點頭,指揮甘蔗取幾盤點心來,要油膩的,你娘不吃地那種。
蘭陵半躺着,朝我豎手指晃了晃,“不許說話,指天立誓才行。”
“那對我沒用。”古人的玩意兒,對我這種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毫無束縛之力。這麼多年立地誓加在一塊兒,真要都應驗了,光劈在我身上地電能,都趕上發電廠了。
蘭陵習慣了,盈盈一笑,“今兒就你我倆人,說地話對得起良心就行。”
“那對你沒用。”女人這玩意兒,良心太多了。誰知道她今天站在哪個良心的立場,這些年我聽前言不搭後語地良心話,光嘴皮子用到的能量,都趕上核電站了。
“那怎麼說?”蘭陵不爽地擡了半截身子,朝門口下人喊,“去給王家侯爺下半碗炸醬麪,就半碗。”
這還差不多。捧了大海碗,筷子抄得吸溜吸溜的,“說,說良心話。剝兩頭蒜來。”
蘭陵起身出去了小半會兒,回來見我還沒吃完,笑了,“你吃着,我說着。騰不出嘴來,點頭就行。”
點頭。
“你王家的東西,有王家的印記吧?”
點頭。
“說起來啊,你家花露水是好東西。不管東南西北,有人的地方就能賣出去。所以,我內府也不是空口白話的訛你。明明有的是人要,可憑什麼就越賣越不行了呢?行行,你吃你的,先聽我說,別噎着。”說這裡。蘭陵取過一個匣子,放我跟前,“吃完了就看看。”
“再來碗麪湯。”趁着油手,也不擦抹,抓了盒子過來打開,王家花露水,十多種包裝全在裡面,各式各樣的規格都有。
“看看,是你家地東西吧?”
拿了瓶。隨手晃了晃,拔了軟木塞,擱鼻子底下一聞,“這沒錯。我家的貨。稀奇嗎?即便西邊也有走單幫的,他拿的貨比你貴,就算在你地盤上賣,也賣不過你。小打小鬧的經營。當初你都不在乎,如今倒成把柄了?”沒道理的事,和人家跑遠路的爭,拿這理由搪塞。笑話。
蘭陵點點頭,“承認就好。別說我欺負你,也別說內府欺負王家。你估個價碼。這一盒東西我該賣多少錢才合理?”
這難住我了。現在產品花樣這麼多。撂開手讓老四、二女管多少年了,隨便估了估。“這一盒……看你包裝得這麼華麗,盒子做得這麼精緻,少說得一貫五吧?”
蘭陵搖頭一樂,“真要你估的這個價,咱倆今天也不用坐這兒打官司。滿共下來,也就剛剛一貫。還是一般商鋪的價錢,若要大宗起貨地話,會便宜更多。”
“不會!京城裡也不只這個數,何況西邊。”擡頭看看蘭陵表情,她不會在這事上跟我打馬虎,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怕只是你不會吧。你能替你婆娘做得了主?老四、二女倆丫頭片子,一個頂一個的精明,更別說你家那大夫人了。財迷心竅。”
“說氣話可以。還沒弄明白,不許朝我家人栽贓。”蘭陵怎麼想我不管,我家裡人,別說懷疑,想都沒想過,這東西還不知道哪兒來的呢。這會兒一個個點名誣陷,別指望我給蘭陵好臉。抱了盒子站起來,“今兒到此爲止,這東西我拿走,自有分說。若事情真出到王家,該出多少我王家貼你多少。若是你內府耍花樣,那就得好好掰扯掰扯。”
蘭陵哼了一聲,指了指門框,“留一貫錢來,好走,不送。”
“欠着。”說罷,頭也不擡,趕着回家。
一家四口大眼對小眼,拿回來地盒子四四方方扔在炕桌上,都不言語。
“都說說。”我有點不耐煩,“這一堆該是多少錢?憑什麼只賣一貫?”
穎咂咂嘴,拈了裡面一個精緻的瓷瓶子說:“套了色的花瓷。光看這擺設,裡面就是灌涼水,也該有一貫了。”回頭看看老四,“你姐夫問話呢。你倆管事的,可沒裝死地理。”
老四斜了二女一眼,朝我這邊打眼色,意思很明瞭。
二女不吭聲,拔了木塞挨個聞,三兩下下了炕,跑對面廂房拿回一模一樣的匣子來。兩個匣子擺一塊兒,沒個分辨。二女手裡管着配料的行家,凡是精緻點的型號,都經她手。兩廂一個個比較,又倒了茶杯裡看色澤,手法很是熟練。其他三個人看得莫名其妙。
半晌,二女朝我迷茫地搖搖頭,一臉地無知,氣得穎扳了二女的身子壓在腿上,照屁股就是兩下。“裝神弄鬼。倒是給個說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