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肉麻的話,太喜歡李義府了!
蘭陵所謂的臭味相投形容得有點不雅,可……可我現在感覺這比喻的確恰如其分,和聰明人在一起自己好像也變聰明瞭不少,連說話不用直奔主體,擦個邊那邊立刻就會意,再依樣畫葫蘆地擦邊回來,倆人好像互相作智力問答測驗,就這麼來來回回地和傻逼一樣……
隴右上我不過起個因頭,至於如何完善並說動三省通過付之實施,那要看李義府的本事。再弱勢也是個宰相,我相信他能本着長安貴族的利益將隴右日益混亂局面加以控制。
這就是我找李義府的首要因素,和家景剛剛好轉的劉仁軌不同,財大氣粗的李、許集團在隴右有着龐大的產業,會站在衆貴族的角度上處理問題,這也是蘭陵拿準我不會找劉仁軌的原因。
首先表示會義無返顧地支持李義府,這點李義府相信,他清楚隴右的產業對王家的重要性,也明白這事只要辦好了還會獲得在隴右有相關產業的大多數門閥的擁護。不但可一舉挽回朝中頹勢,而且是自己從後宮黨轉型出來的絕佳時機,只要抓住這個機會就能重震數年前的聲威。
政治鬥爭就這樣,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只要留得命在花得起時間等待就有機會,李義府有能力,有智力,更有耐力。大夫能屈能伸、無毒在丈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由此可證:李義府大人是磊落君子兼偉岸大夫。
能看出來,有一點令李義府不放心,無緣無故的好處落起來心裡並不踏實,不知道我的慷慨打算索取多少回報。話裡話外指探虛實,暗地裡全方位評估我打算索要價碼的分量,好在我開口後有個討價還價的餘地。
本職工作要搞好,當然,在李義府面前我指的是銀監府。回來一陣時間了,趁了兩位銀監大人都在,是該着手把監管下的錢莊巡視巡視,各項帳物清查一遍。如果沒有什麼大的問題的話,說明這試營運期間監管政策非常對路,可以考慮將錢莊的業務正式推廣,允許其他有實力的團體加入其中,避免內府一家獨大的場面。
話說得合情合理,當初也是這麼打算的,不過是按照計劃好的章程辦事而已。站在李義府的角度上看,我提出來的不過是應當辦理的公務而已,實在不能算在價碼裡。
“僅此而已?”搖搖頭,李義府自己也笑了,“例行公務,本當盡職盡責,子豪只叮囑這些,倒顯得在下不盡本分了,呵呵……”
“就此一說,就此一說。”搖手笑笑,“李大人不必掛懷,在下近日於錢莊推行一事所滯,日想夜思,實屬無心之言。”說着挽起酒壺給李義府滿斟一杯,權當賠禮。
“哪裡。”李義府灑脫一笑,“盡人臣之責,理當如此。若已定論,也延誤不得。不若擇日伊始,於京城錢莊一一監巡。子豪之能遠勝於在下,就勞煩子豪牽頭,李某效行於左右,如何。”
李義府誤會了,以爲我有在銀監府當一把手的打算。在他眼裡這銀監一職不過是和內府溝通個渠道而已,現在在朝堂上連個行政級別都沒有定論,實在不值得拿出來爭執,我既然願意當頭立刻成全,能看出他對這個位子根本不放在心上。
好吧,老李既然這麼想,我也樂得把這當了報價讓他心裡踏實。既然效行於左右了,到時候下手他也別置之度外。拿了證據放跟前倆銀監一簽字就能給錢莊整頓個底朝天。雖然不好追究當事人刑事責任,不過銀監府的處罰條例夠錢莊美美喝上一壺了,讓老李多效行效行。
吩咐達萊最近頻繁存取,協議內不到期的款子也儘量提前支取一部分,反正各樣的帳務能發生的統統讓發生,是證據就得有說服力。爲了能讓原始金融業良好有序地發展,打下堅實基礎是最必須的,尤其這監管部門的效力最重要,先對不起甘蔗娘了。
不但是銀監,戶部上也對錢莊試運營最後階段異常重視,專門由戶部吳侍郎作爲觀察員於當天親赴瑞場。錢莊裡張燈結綵,一派喜氣洋洋的佈置迎接領導視察,對內府來說近斯的監巡絕對是個好消息,一旦考覈通過,就能徹底給試運營的帽子摘去,轉正了。
內府三巨頭陸續趕回長安,連各地具有發展潛力的營業網點早報都準備好了,就等了這邊頒發合格證書後呈遞上來,趕在別的財閥之前先把有利地形搶佔了再說,這金融業龍頭老大的地位堅不可摧。
“銀監回來了!”穎最近心情好,見我回來就打趣,親自上來服侍梳洗,樂得花一樣,“就說少監、學監抵不上銀監好呢,聽這名字就喜氣。”
“喜氣?那是,收禮的都喜氣。”掃了眼院子角上堆得和小山一樣的禮品,大部分全內府送來的,也有一些看錢莊利潤眼紅,打算往後涉足金融業的家族先來探個水深。反正李義府很仗義地給話放出去,四處稱讚我金融領域的才學無人可及,儼然就是告訴大家這邊王修做主,他不過是個馬仔而已,跟了王銀監的學生。
“亂七八糟的東西。”穎一幅見識過風浪的口吻朝禮品堆指了指,“好不好的先不說,光看送的東西就沒點下數。”
看了穎得意眉眼,笑道:“還挑肥揀瘦了,照眼一打就沒便宜貨,堆這給看呢?趕緊收拾了放好,收受賄賂還有你這麼氣長的。”
“賄賂?”穎不在意地擺擺手,“當笑話聽的賄賂。”說着牆角里隨手取了個盒子過來遞給我,“您瞧瞧,這都成賄賂了,往後山楂丸作坊給查封得了。”
拿了盒子就起邪火。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這誰家不張眼,恨得直哆嗦。陳家山楂丸作坊的糖盒都不說換換,直接包紮包紮就當禮品送了王家。知道是禮物,不知道以爲送禮的罵人來了。
“誰?誰啊?”瞪了穎一眼,斥責道:“你也是,這東西都收得進來?送禮的現眼,你收禮的都不嫌丟人?”
“怪妾身呢。”穎劈手奪過盒子扔了院中的石桌上,盒蓋也摔開了,喜紙蠟丸裹的糖豆滾得滿桌都是。“一挑子送來的,妾身又不好出去見人,管家只記了主家,誰當了客人面拆禮盒呢?”
欺人太甚,這傳出去都成笑柄了,但了個收受賄賂的名頭拿了一盒山楂丸,傳出去言官都不好意思參你,被受賄的同時行唾棄幾千年都不止,然後後世教科書出現我的大名,定義爲史上最沒格調,來者不拒連山楂丸都不放過的貪官王子豪。
兩步鑽了禮品堆裡胡亂扒拉。面子工程!這盒子那盒子遠看都精緻,打開全垃圾,開一盒扔一盒,從前到後沒一樣過眼的玩意!
“明送禮的當場打死!”恨恨地朝禮品堆上啐一口,當年俺業務科長時候收的都比這些好得多。就這檔次,還有臉給禮扎放到頂頭上,一打開內府三巨頭的名字赫然在列,挑釁,赤裸裸地挑釁,拾掇不死錢莊纔怪。
九斤嘴裡烏拉拉滿院子跑。不理會我的殺氣,“咕嗵”絆了一跤滾了石桌旁邊。小子皮實,吭吭兩聲就當哭了,連摔倒的姿勢都不調整順手拾了掉落的糖豆很熟練地剝起來塞嘴裡。
小子洪亮的哭聲驚我個激靈,吃糖哭啥?這沒出息極了。和穎跑過去看,哭得稀芒,肉肉的手指朝自己嘴裡戳,嘴張我大舌尖上頂了個明晃晃的東西左右翻亂。
二人不愧是長安城響噹噹的角色,我出手如電。一手瞬間就給九斤的下巴卡住,一手壓住頸後防止擡頭,全套動作還沒完成,穎的手指已經離開九斤小嘴,手掌裡多了個日瑩剔透的小玩意。
好險啊,擦了把汗,給九斤抱起來遠離危險品,這才發現穎正站了陽光下對了手裡的東西發呆。
“貓眼!”穎機械化地扭頭衝我道:“陳家的糖裡有貓眼!”
“屁!”首先反應過來,將九斤塞給穎,滿桌糖豆幾下收拾好,拉了一臉驚愕的母子倆進屋,門閂插嚴實,給糖豆翻倒在炕上猛剝。五花八門啊,蠟丸裡沒一顆山楂丸,全紅、黃、藍、綠的各種名貴礦石,色澤好,顆粒飽滿。個頭頂大。穎兜了滿滿一把不時有一兩個朝指縫外滑落,小眼整得溜圓,嘴裡唸唸有詞,有點神智不清,我試圖搶個看看,差點被咬一口。
再看看!給母子倆推了炕中間,掀過個大毛毯連寶石帶人一起蓋上,跑了禮品堆裡繼續挖掘寶藏。果然!素蛋封子打開全是一般大小的珍珠豆子,文房四寶就是文房四寶……可硯臺、墨塊、鎮紙明顯壓手,搬動得費勁。不對,質感不同,臺階上磨蹭幾下就掉了油皮,展現出一縷黃燦燦的光澤。這分量給得紮實啊,送禮的看來摸透我的心理了,知道俺實在人,字畫啥的不稀罕,直接上葷菜。
從沒見過這麼有分量的文房四寶,就知道俺是個文化人,太貼心了。摟了懷裡激動啊,激動地連二女和老四都進了後宅大站了才發現,貓了腰竄回屋裡,臉擠了門縫上朝外輕聲喊道:“二女,二女……”
老四回身朝我這邊鄙視地皺皺眉頭,大聲迴應:“我不進去!鬼鬼祟祟。”
九斤已經讓奶媽拿走了,夫妻三人頂了門閂等邊三角坐炕上,瞅了中間放滿的財寶癡呆。
“得有一萬貫吧?”我先回神,家長就得有家長的派頭,如今王家對一萬貫……也很在意啊!
二女搖搖頭,朝穎看了看。
“不止。”穎試圖挪動那方硯臺,體力活,不適合她這嬌弱小身子,歎爲觀止道:“比九斤重多了。”
“一萬五?”
二女搖搖頭,朝穎看了看。
“不算這文房四寶怕都過了這個數。”穎捧了一個空茶碗,裡面全極品珠寶,二女看得眼睛發直,一個勁用眼神要求分贓。
渾身發僵,直挺挺朝炕上倒下去。呆滯地望了房樑,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銀監這職位的價錢,尤其這節骨眼上內府斷然不會容忍錢莊出差池,這是準備一次給我腐蝕到底,往後就可以合法合理地爲所欲爲了。
我是人,不是偶像,刀架脖子上會求饒,錢砸了腦門會發癡,不之麼多,不過一張許業證而已,唾手可得。
腦子裡不鬥爭是騙人的,可長犄角的小壞人那邊優勢太明顯。騎了雪白的小善人就一頓胖揍,一秒鐘,也許沒用一秒鐘我就和小壞人融合了,一起上前猛砍小善人。
“你想清楚。”穎過足了癮第一個清醒過來,把東西朝中間推了推,“常年來家裡行禮的不少,可蠟封裡塞貓眼的是頭一個。光這手段不是能見得光的東西。”
點點頭,起身抓了把礦石朝二女手裡塞。二女一激靈,雙手背了身後朝我直搖頭。
“你也不要?”捏了石子在手裡揉搓一陣,隨手扔了茶碗裡,木然道:“其實不算多,就算它三萬,內府那邊知道咱家的家底,掐得很合理,要買我就得這去個價錢才行。”
“您想好。”穎擔心地朝我看了眼,拉過個毛毯給五顏六色的財物都蓋起來,“看不見了,您再好好想想。”
想,我現在哈都不好想。低估了內府對錢莊的重視,這勢在必得啊,禮都送得咄咄逼人,想在衆目睽睽下拾掇錢莊的想法是不是有點過於理想化了?嚥了口唾沫,不知道蘭陵有沒有知覺,銀彈攻擊下,我思考能力降到歷史低位,不過笨人也有笨人的辦法。
權衡下,雁過拔毛是王家新租訓,其實……其實我也沒想給人錢莊怎麼樣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攬點存款算啥?我當年工作單位裡高息攬存屢禁不止,人行查八回還不是玩玩鬧鬧拿拿蹭蹭地就打發了。一千年前和一千年後都是中國人嘛,唐朝時候的中國人既然對我來這一套,我就沒理由區別對待,仍舊是一千年後的規矩,大義凜然的來者不拒!“金磚和石頭你倆挑一樣留下。”一把給毛毯扯開,“不準猶豫,趕緊!”
穎和二女條件反射般抓向石子,又都同時縮手,疑惑地望過來。
“那就是石子了。”給茶碗放置一邊,珍珠就算了,和文房四寶一同裹了毛毯裡紮好,喊倆丫鬟給擡出去扔馬車上,扭身對二位夫人義正詞嚴道:“栽是清官,平生最恨人行賄,這就給禮品退回去,往後除了山楂丸這些賤貨允許禮尚往來外,其他一律不許收!”
吃力地給一毛毯貴重金屬扔了蘭陵面前,“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像我這種廉潔公正的官員是靠幾個臭錢就能買下來來的?丁是丁,卯是卯,公事公辦,下不爲例!”
“哦?”蘭陵驚詫地看我一眼,蹲地上小心給毛毯解開,端起鎮紙來掂掂分量,疑惑道:“你打劫了程家?”
“哦?”我眼睛睜得比她還大,“你不知曉?”
“賄賂?”蘭陵見我表情馬上反應過來,起身尋思半晌,問道:“內府送的?”
“啊,是啊。”見鬼了,這麼大手筆出來,蘭陵理應有知覺的,怎麼也一臉無知的樣子?掏了禮扎遞過去,“內府送的禮啊,這還署名的。”
蘭陵照禮單唸了一遍,猛擡頭問道:“山楂丸呢?”
“啊,是啊?”咳嗽幾聲,蹲了毛毯裡亂翻幾下,自言自語道:“山楂丸呢?哪去了呢?莫不是被饞嘴的吃了吧?等我回去拿幾盒過來,家裡多的是。”
“免了。”蘭陵面如止水地扇搖着禮扎,噗嗤笑起來,“小玩意,消食通胃的東西,吃就吃了,住後胃口好。”
站蘭陵面前左右打量,這話說的怪怪的。
“看我幹什麼?當頭上給銀監大人送點東西不對啊?”蘭陵若無其事的給毛毯踢了踢,“要說禮輕禮重的,王大人既然還回來了,那就是打算當天挑點毛病出來吧?”
這話聽得怪怪的,還不好回答,明顯窩屈人呢。“不管有沒有毛病,行賄首先不對。再說了,錢莊雖小,可事關國家社稷,容不得有人冷嘲熱諷。”
“噢!”蘭陵恍然大悟,屈身仰頭朝我眼神對視半晌,“真的?我怎麼看你神色反常呢?”
“去!”給面前蘭陵椎了把,換回往日神情一屁股坐了軟塌上,“就光說行賄的事你知不知道、想錢莊往後利國利民呢,還是就此禍國殃民。”
“本來是知道,可少了山楂丸後就不像送出去的東西了,不敢確定。”蘭陵忽然笑了起來,上來給我脊背上砸了兩拳,“先拾你認個錯,不過看我面子上這次考覈別爲難錢莊,知道你打算給銀監立威,不能等了發準業憑證後再動手?”
“認錯?啥錯?”難道她知道我故意揭她攬存的事情?不會吧,畢竟這事不是那麼顯眼,銀莊不會想到我要在這裡面挑刺吧?
“山楂丸的錯!”蘭陵不好意思地踢我一腳,“本來下不了面子給你直說,畢竟當初我拾你放了話,讓你別姑息,該嚴懲就嚴懲……送東西的事也和我沒關係,他們外面這麼幹的熟手,禮拿過去我才知道。”
“哦……”這下我理大了,心思忽然變的話泛起來,有一盒山楂丸打底,這思維靈動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