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是個好孩子。胃口好,說明心胸寬闊,什麼事兒早上吃完飯,喊老四過來商議事情。眼睛都長了頭頂上,不帶正眼看我。問一聲答一聲,一個字都不多說,弄得我有點尷尬。就是穎說的那話,不能怪老四。我也沒怪她。工作積極性你得有,不能公私不分。畢竟產業上老四還是大拿,說起來就是董事長也不敢得罪她。
孔子說得好:家和萬事興……這點老四就不開竅。都對她挺好的,回家裡好吃好話伺候,出了門前簇後擁招呼,挺耐活個人。一大早跟人拌什麼蒜。
“別裝死。”說着,掏了一把山杏遞了老四手裡頭。“吃着說。酸得厲害,知道你喜歡。”
“不喜歡。”老四不給面子,邊吃邊否定,咔嚓嚓跟滲坑一樣,不帶停的。
“不喜歡也罷。”又遞了一把過去。老四胃口與常人不同,這山杏明顯就是渣滓洞的產物,吃一顆什麼都招了。老四跟沒事人一樣。看得我都一股酸氣,牙根抽抽,打心裡佩服。“西邊來了信,說那黑作坊大約有了說法。現在問咱們咋辦?”
“這是打算讓我辦?”老四翻着白眼,口氣蠻橫。“這會兒又該用上我了。怕是用完又不該搭理了吧。”
“什麼話。”最不愛聽這個。“一家人,誰還不搭理誰。沒事兒找事兒,別跟你姐學的,小肚雞腸。”
“這麼說,多大的毛病到我姐身上都成好處了?二女呢?也渾身是寶不成?”老四磕了個杏。提過我桌上地鎮紙,開始砸杏核,硬皮飛得滿世界都是。一會兒這顆壞了,那顆苦了。弄得我老闆臺上一片狼藉。
我有什麼辦法。這得罪人了,就該受。我有心上去抽她兩嘴巴,那這可把欺負人的名聲坐實了。“瞧瞧,都什麼樣了。”指着滿桌杏核渣子,“問你話呢。你是準備讓我收拾黑作坊呢。還是打算讓我收拾你?”
老四不怕這個。自打生下來起,這滿天下能收拾她的就穎一個。所以我的威脅立竿見影地失敗了。她還來勁了。讓我找二女商量。話沒說完,穎就從門口轉進來,揪着老四耳朵,掄圓了屁股上啪啪兩聲。驚得旺財在睡夢中嗷嗷叫喚起來。不知道遇了什麼噩夢。
我一臉同情地搖搖頭,雙手一攤,“有人拾掇你。往後知道厲害,就別和我頂嘴。今兒你再不好好說話……瞧見沒。新嶄嶄地雞毛撣子本是給九斤預備的。今兒先給你用上。”
老四最委屈,蠻橫嘴臉瞬間就變成了一副可憐相,指了我咿咿呀呀,口齒不清地朝她姐告狀。穎知道輕重。打是打,用還得用,攏了攏老四頭髮。安撫道:“姐知道了。也不能全怪你姐夫。整日裡你那行動就不是正經人家的丫頭。擱誰都害怕。越說人家二女不好。越把你放到不迎人的位置上。往後舉止禮數都改改。文文靜靜一個人,又襯着天生的好模樣。這才招人喜歡。”
我趕緊點點頭,“就是。”心裡對穎地審美觀已經絕望,天生好模樣的人多了,輪到誰也輪不到老四。起身把桌子上地杏核渣子推了地上,取出西邊送來的報告。“看看,別一天惦記些閒事情。咱家上下就指望你一個人呢。”
老四不情願地翻了幾張,看她姐在跟前,收了些脾氣,耐着性子思索了半晌。“二女是個什麼想法?”
“這不是問你呢麼?什麼時候也開始關心二女的意見了?別假惺惺,想啥說啥。”穎在一旁替我把想說的說了。
“姐夫怎麼想地?”既然談起了業務,老四一般不把穎放在眼裡。“如今這事兒該怎麼辦,還得姐夫拿穩當纔是。辦大了,得不償失;辦小了,又不疼不癢。這東西我也看了,辦起來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
老四說的不錯。如今我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當初以爲是有組織有預謀的大作坊手筆,倒也存了斬草除根的念頭。真是一家倒也好辦,可完全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兒。從報告裡說,仿造王家花露水地工藝,在嶺南某偏僻山村已經成了風氣。大作坊也有,五六個人。小作坊也有,孤兒寡母就成。整個村莊裡,已經形成合作化、幫扶化地合作社生產型模式。
報告詳細地指出了這個造假山村運營的模式。凡是在王家訂過貨、拿了王家親發的請貨單,均可在當地以低於王家四成的價格拿到相同規格、質量地產品。而當地人又拿了王家地請貨單到王家的作坊取貨作爲原料,回到地方工勾兌。說是山寨企業,卻有着詳細地分工機制,誰家負責什麼活兒,井井有條。而在花露水產業的帶動下,當地還衍生出工業極高地瓷窯——專門爲燒製各式各樣地花露水包裝瓶而建立地。在兩大龍頭產業地帶動下,這個偏僻山村集合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各種商隊,幾年內發展成爲一箇中型貿易中轉站。各式各樣地商品聚集於此,有效地帶動了當地經濟。當地從早些年褲子都穿不上的特困山村,一舉成爲嶺南道的致富樣板。在劍南,有小長安的美譽,裡面還牽扯出一些地方保護特色。當地縣丞已經在劍南道掛了名號,能力出衆,才華卓絕,深受百姓愛戴、領導青睞。這還不是最強的,這位明星父母官連續兩年拒絕朝廷的升遷,以保護地方爲己任,發誓終生不離開這個小山區。
自從拿到這份報告,我就哭笑不得。這都什麼事兒啊。王家的花露水作坊給人家貧困山區做了嫁衣裳。要真說幫困扶貧,這名聲落到王家也罷。竟弄出個明星縣令來。這一說起來,王家不討好;這一鬧起來,王家就爲富不仁了。
這就厲害了。王家再厲害,你不能把人家整個山村夷爲平地。找誰打官司去?縣令?村長?百姓?就不怕人家啐你臉上?
看着我和老四一臉爲難,穎好奇地抓了報告閱讀起來,臉蛋子憋得通紅,笑也笑不出來,哭又沒眼淚那種表情。給卷宗在桌上摔得山響,“還就沒有王法了?”
“法不責衆。”我兩手一攤,無奈聳聳肩,“誰這麼缺德?”
“還能有誰?妾身就覺得這縣城怪怪的。自打他到了那個地方,纔有了這麼些烏七八糟的事。”大家心裡都明白,就是穎說出來了而已。莫說拿不到證據,即便握了證據在手,你能把人家怎麼樣?脫貧致富,繁榮商貿,提高稅收,這全是朝廷標榜的,難不成因爲你王家吃了虧,就給人家當地山區打回原狀不成?何況從報告上來說,這黑窩點村落還是有幾分良心,至今還都以王家的訂單爲進貨依據,說明人家在定量生產,不像後世那種殺雞取卵的僞冒手段。
老四打了個哈欠,“說明這縣丞是個有遠見的。起碼是個懂得經營的人。”
我點點頭,“咱家都得了消息,怕是想瞞,也瞞不過內府那邊。這都成了明星模範村了,直接調閱當地呈稟的政務即可。”
不怕一家僞冒的,就怕這樣本一個個地出來,大夥兒一個個地效仿。往後這花露水還賣個什麼勁兒。假冒的都趕上正宗的品質了,價錢比你又低了三四成,這非得把老主顧都逼到劍南進貨不可!
穎焦慮道:“倒是想辦法啊。咱家又不是沒有能人。都叫來坐一塊兒,商議商議,合計個對策出來,別讓這生意敗到手上。”
“還沒到這個地步。”我壓壓手勢,示意穎稍安勿躁。“去把二女和櫃上那幾個老人都叫過來。看看這事兒怎麼應付。”
開天闢地頭一次,沒見過這樣的範例。大夥兒都氣得不行,心急火燎地發脾氣。至於辦法,錢管家的最實在,百八十個爆杆給那條街都炸了去。打心裡說,我還是很讚許錢叔的魄力。唯獨二女不吭聲,低着頭在個小本上寫寫畫畫。
我探頭看了看,本子上是一個豬頭系列,深得我的真傳。大大小小,與在座開會的人數相符。見我發現,翹了嘴角朝我一笑,指了中間那顆最大的豬頭給我瞧,竟有三分本侯爺的神氣。
移了二女身邊,小聲問:“哪個是老四?”
二女指了一個。能看出來雙眼皮,是顆母豬頭。
“夫人呢?”
二女指指一個瘦的。
“那你有什麼打算了?”看二女悠閒,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怕是有了對策。
二女挑了嘴角笑得好看,朝我搖了搖頭。
“頑皮。”當了諸多老人在場,不好逗弄她,“一會散了,咱倆出去轉轉。”
二女高興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