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大事,我和穎就算了,陰差陽錯的夫妻誰也沒得埋怨,多年來彼此相敬相依,有紅臉的時候卻不影響感情,日積月累的感情比激情四溢那種來得踏實,也更堅固持久。這或許就是傳說中的恩愛夫妻吧,但不能因爲這點就將我和穎的婚姻作爲典範標榜,至少我對先上車後補票包辦婚姻多少有點微詞,嘴上不說,心裡卻爲倆年輕人抱不平。
“我不是也糊里糊塗嫁了王家麼?”穎正在屋裡對老四進行說服教育,無奈的口氣卻透着幸福,“李家後生姐姐也見了,比你姐夫模樣強,老遠看着也知書達理,沒武官家裡的匪氣,文文靜靜個人。你是個急性子,正得找這樣的才能過日子。”
“不!”老四軟硬不吃,多大聲拒絕。
“這丫頭,怎麼就不聽勸。再往後耽誤,模樣再好過了歲數就沒人要了。”
“沒人要纔好!”老四這話明顯就不講理,我和二女門外乘涼,想不聽都不行,二女擠眉弄眼的幸災樂禍。
“啪。”一聲傳來,穎眼裡不揉沙子,該動手絕不手軟。“敢犟嘴!”
老四哼唧幾聲,捂個腦袋氣哼哼的出來了,徑直進了廂房,隨手門關得驚天動地。
“看,就知道是這個下場。說得好好的,你打人幹啥?”把二女抱了身上給穎騰個椅子,“打火了,再說都沒進展,下手沒點輕重。”
穎哭喪個臉將自己重重拋在躺椅上,看模樣也是一肚子火,一聲不響。
遞了塊西瓜過去,“由老四吧,緩緩。你姊妹倆慪氣也不是個長久,說不定過些天就回心轉意了。小姑娘,誰能摸透她心思。”
“要不您去說說?”穎拿了西瓜不吃,扣了倆籽捏手裡翻騰,鬱悶道:“倒也不是非李家不可,可姑娘大了總要嫁人。這不行那不行,家裡說不下她,妾身沒來由的受窩屈。”
“我?這不合理吧?”誰家有當姐夫去勸小姨子趕緊出嫁的道理,“怕不合適。”
“試試,老四心裡還是敬重您的。”穎也是被迫無奈,“才被我抽了,您這時候過去剛能說話。”
那就試試,穎這要求是奇特了點,不過體諒她心情,過去敷衍下。抱了半個西瓜提了刀朝廂房過去,後面穎吩咐道:“二女,趕緊去給門叫開。”
“給你送半個西瓜,大熱天,屋裡悶的。也該出去透透氣。”西瓜胡砍了牙來讓二女給老四拿過去,“你姐爲你好,她那麼個脾氣,說不過就動手,別慪氣。”
“不慪。”老四接了西瓜啃起來,看吃像也沒慪氣的樣子。
“這就好。”指指涼扇,遞二女個眼神,二女會意,乖巧地跑老四跟前打風。“其實這婚嫁的事情,也沒你姐想得那麼嚴重。按道理,你如今在陳家是個頂門的,不能當了你姐那樣胡亂就嫁出去了。所以除了你姐,陳家也沒人敢逼你。說到底還得看你的意思。”
“我意思就不行!”老四精準地給西瓜皮罰進三分線外的銅盆裡,“姐夫,你是個明白人,先不說他李家身份多高多好,就是個普通讀書人,要是還能把日子過寬敞些,誰願意朝商人門上提親?”想了想,補充道:“你家除外,兩家老人是摯交,身份上就沒多大牽扯。”
“這個……”老四這話我想過,李家陳家八杆子打不着的關係,說到提親也的確突兀了。“你說你的。”
“爹孃糊塗,我姐就不該再橫插一槓子。這話我沒辦法朝他們說,都急了眼想給我踢出去,也白說。”
“沒,你姐沒這想法,可不敢胡思亂想。”打擊面太廣,穎是一門心思爲這個妹妹好。
“一樣。”老四搶過二女扇子自各扇了起來,“我是想攀個好人家,大門大戶。那也得我去攀,他送上門就不對了,陳家如今是有倆錢,我嫁妝肯定不會少,自個手裡多少也有些,他就是說明只爲錢來我都答應,可明明就不是!”
“哦?那說明人家是爲人來的。”我這話說得沒底氣,寧願相信是衝錢來的,不過要說李家人爲錢娶個商家女,也的確很牽強。仕途上一路高歌猛進,這個年代,這個地位,的確還把錢不放在眼裡。
“那就更假了,你自己都不相信。”老四不屑地撇撇嘴,“爲錢,商人就這命,如果真是,我認了。爲人,哼哼,換二女的模樣有可能。但什麼都不爲,沒個來由就屈尊降貴,我做生意的,還沒見有人願意做賠本的買賣。”
“想想,我和你姐再想想。”老四外面看起來大咧咧,骨子裡是個細詳人,從生意上就是個例子,某些事情上比穎還想得周全。“我一直留心,李家那邊我再觀察一陣。你就放心住下,沒人逼你。”
這一向狠下了本錢,動用手上的關係蒐集情報,李家朝堂內外的大小事都不放過,收穫斐然,看來自己有當狗仔隊的潛質。不知道老李是怎麼想的,最近反常,聰明人幹糊塗事,得寵嘛,你自個偷着樂多好,非得搞得滿世界都泛紅眼,連自己夠吃幾碗乾飯都拿不準了。這點上和人家許敬宗侯爺差了老遠,同樣的受寵,人家上下支應得多地道,貪是貪了點,可拿了錢就給你辦事,讓人恨都恨不出毛病來。雖說李義府和許敬宗是政治上的盟友,而許家和尉遲家結親,權衡下勢力,老李多少仗了許家的勢。
同中書門下三品,新進男爵,根基有是有,但是官面上的相互利用依附關係,耍心眼手段一時得逞可以,受寵時或許能趾高氣揚一陣,實力卻遠遠遜色於樹大根深的傳統貴族,一旦失事,那就是牆倒衆人推,萬劫不復。
這就是我擔心的,曹尚書就意識到這點。鋒芒內斂,笑面虎只笑不咬人了,還主動和清流攀上關係。能前後大半年時間忍受劉仁軌這張老臉就能看出曹伯伯下的決心。
李治手上拿了平西突厥的功績,偶爾的耍個大牌不講理,自會有令官跳出來給聖上提醒,可老李莫名其妙的爲這點小事就跑出來和令官對臺偏袒皇上,明裡看着一時對了皇上的心思,可得罪了劉仁軌一類的愣頭角色就得不償失了。唐初,官場以清流爲多,最要不得這一時的榮寵,一旦皇上覺得自己有點過頭。想平衡一下朝中的氣氛,老李就可能被揪出來當了出氣筒,到時候許敬宗也絕對不會拉他,結局悲慘……
想着想着,一個機靈。回手猛抽自己一巴掌。我這是怎麼了?老四的終身大事,親親的小姨子,我這個姐夫竟然滿腦子裡烏七八糟,完全忽視了當事人的想法,首先權衡起王家的利益。忽然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鏡子裡站了個陌生的傢伙,以前雖然敢不單純,可還沒到這麼喪心病狂的地步。
人活成這個樣子就過分了。想想穎,她把妹妹的終身大事交我商談,我卻當了自家的買賣看,心裡一陣歉疚,我是個混帳!
“不好辦。”我給穎實話實說。“老四一旦出嫁就成了個尷尬角色,沒有內府,沒有王家一路照應,李家絕對不會上門提親。”說白了,人家根本不是衝着陳家去的,從最近的情況看,老李覺得自己勢單力孤了,不小心得罪人太多,打算利用皇上皇后榮龐有加時候廣植勢力。李義府三個兒子,老大早先想找杜家的閨女被杜風拒絕,轉而找許家聯姻也被搪塞,只好娶了戶部侍郎的女兒,看來李家還是一直被排斥在傳統貴族之外。如今二兒子直接找老四是個好算盤,雖是商人,卻內府裡上下熟落,女人家時常行走禁內方便,最主要還有蘭陵公主這個靠山,身份不高卻上下都能通消息遞話,加上身後又能獲得我這個奇怪傢伙支持,老四物美價廉。李義府就算朝堂混不如意也能給李家留條東山再起的後路。
穎點點頭,輕嘆一聲,眼裡泛起霧氣,朝一邊扭過臉。
“哭啥?你也不願意老四往後夾在中間受委屈吧?”要嫁給李傅,老四往後三面都不好做人,“爲她好,我沒存私心,或許一開始起了不該起的心思,可這會是站了老四立場說話。”
“嗯,妾身曉得夫君用了心,可就是心裡不好過。”穎在眼角上抹抹,“我家妹子可憐人,從小心大,一般人家看不上,大戶人家又居心叵測,好端端的年紀就這麼耽擱,當姐的心裡揪得慌。”
“這話我不該說。”我無奈搖搖頭,能感受穎此刻的心情,“你找老四說說吧,朝陳家依照老四的立場剖析下,老人雖說頑固點,可你拿了身份,他們也得聽進去。”說是自家事,可王家沒有出面阻攔的道理。“人家朝廷大員,推辭的藉口儘量說得謙恭些,實在不行我託人去說。”
我對這種事不在行,可爲了讓老四放心,還是速戰速決的推掉好,對兩家都好。“你見多識廣,給提個醒。蘭陵人際關係比我老練,有時候拿不準的事情問她總是最有收效。”
“好好的,推什麼?”蘭陵有點驚訝,“一直說給老四找不到個合適的,如今送了門上,那天我也看了,他家後生是模是樣的,配得上。”
“配不上,老四配不上人家。”
“呵呵。”蘭陵翹了蘭花指在面前比劃一下,“你有想法?”
“胡說!”朝蘭陵擠了一膀子,“不開玩笑,還是推辭了好。”
“那不是你有想法。”蘭陵這次說得認真,沒有調笑的意思。“你摸不到李家心思,怕到最後你王家受了莫名的牽連,是不?”
“不是,完全爲老四考慮,王家……好,我承認,前面是朝邪路想過,不過改正了。”蘭陵摸我心思透徹,一點謊都說不了。“怕老四嫁過去受委屈,真的。”
“嗯……”蘭陵仰臉思索片刻,“你可能想岔了,你那小姨子也想岔了。完全不是這碼事。李義府爲人雖然陰毒,可的確是有才學的人,有些話上面不好直接說。他起個口舌的用處,能恰到好處的表達出來,這也是他受龐的原因。人有些小毛病就忽視了,只要不過分,聖上也就假裝看不見。”
“那他這次找陳家聯姻想表達什麼意思?”充當皇家口舌是當近臣最基本的條件,難度很大,光揣摩聖意就不是一般人能拿捏準確。皇上不好開口,肯定不是好事情,所以在聰明之餘還得有犧牲精神。要做好被文武百官唾罵的思想準備。
“商家,陳家作爲商人,前有朝廷讚揚,後有內府撐腰,若能和朝廷大員聯姻……”
“停!有一個了,我婆娘已經和我聯姻。王家在京城不算破落,我多少也算半個大員,不必再把老四犧牲掉。”蘭陵的意思聽懂了,間接地告訴我李義府有皇上撐腰,不會很快就倒臺,即便是倒臺下場也不會太慘,畢竟是爲皇家當擋箭牌的人。
皇家經商得給自己找個好臺階,內府雖然大把朝家裡摟銀子,可還不敢公開操辦。爲了往後商業運兒更加順手,這次下了決心在國內提高商人身份,於是李傅和老四主當做犧牲品被擺了檯面上。堂堂部長級官員下聘商業巨頭,破了這個例,肯定能有效提高商人的積極性,降低民衆對商家的歧視心理。對國家來說是邁出了第一步,是好事,可對我小姨子就太不公平了。
蘭陵見面露厭惡之色,看我的眼神溫柔起來,“想不到你也能說這話,真沒想到,還沒壞到家。”背靠了過來,輕聲道:“拒絕李家也罷,其實人家心裡也不願意,虎毒不食仔,沒理由讓自家兒子受虧負。可你想好了,這次一旦推了李家,老四這輩子都沒幾個人敢娶,再沒有拉紅線的敢進陳家門。”
“什麼說法?”按我的理解,能拒絕高幹子弟下聘的女子,應該知名度更高,追求者更多,嫁起來勢如破竹纔是。
“對老四的名聲有影響。官商聯姻,一般是商人主動,是攀附。一旦拒絕,那就是狂妄了,自大,狂妄,或者還有人認爲陳家自擡身價,都敬而遠之。比李義府有身份的人終究是少數,這一來,誠心想提親的都不敢開這口。”蘭陵扭頭問道:“你這個當姐夫的做得了這個主?”
“啊……”封建禮教害死人,我還是太嫩了。這已經不是嫁不嫁的問題了,真弄不好和受活寡一樣,那可就太對不起老四。“那咋辦?”
蘭陵茫然搖搖頭,“別問我,當我什麼都能辦到?李家話說出來也收不回去,能怎麼辦?皇上都沒辦法。”
“男方不同意呢?我指當事人。”若有辦法讓李家改了主意,如李傅見了老四覺得相貌上不迎人,回家後誓死不娶。
“李家那小子一看就是個沒主意的,別說老四,他父親就指條別的什麼,他都能娶了。”蘭陵尋思一陣,“就是有主意的人也不可能違抗父母之命,沒聽過有男人拒婚的。你們爺們娶是一碼事,待不待見又一碼事,你還不是裡外佔了三個,聽說以前還養了個。”
“……”朝蘭陵脖子狠勒了幾把,屎盆子都扣我腦門上,還沒辦法申訴。
這事情辦得,穎是哭了幾茬,恨得又拾掇老四一頓。反觀老四除了皮肉上受點疼,心情倒好了許多。我和二女不敢吭聲,遠遠地躲花園餵魚,天黑透了才悄悄返回後宅,二女樂意去陪伴老四,我則偷偷朝炕上摸。
穎發了兩天飈也累了,指了妹妹腦門,“你往後就是當了姑子都少來訴苦,再不管你!”說完軟軟地攤在椅子上,一個勁掉眼淚。
“姐,你別揪心,說不定是好事。”老四見穎模樣可憐,反過來勸。
我心中不忍,進來把老四攆出去慢慢扶穎起來,半撈半抱地放到炕上,“老四是個福相,比你面相好,往後定不會受苦。話也說了,力也盡了,像你這當姐的世上不多,真不多。”
“妾身心裡實在沒計較了,就看吧。”穎轉身壓我腿上嗚嗚地哭起來,哭得收不住,渾身沒一絲力氣還在哽咽。
“說不定老四心裡有自己打算,你就別哭了,氣喘不上來,聽得怪嚇人。”把穎身子搬起來,仔細給臉上擦乾淨,“人都成軟泥,停了!”
“有什麼打算?她就是個不懂事的野丫頭。”穎腫了眼睛,東倒西歪,好不容易纔靠到枕頭上,“想想就恨,父母兄弟都鑽了錢眼裡,好端端的老四就硬硬讓錢給禍害了,當時要不讓她管這些就不能有今天的事。”
“那你恨錯了,是咱倆商議好才找你孃家的。”
穎咬牙埋怨,“那他們不會不答應。”
“……”這個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