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率就是競爭力,延長產業壽命的關鍵,管理模式、員工素質、生產工藝,缺一不可。
達萊逐漸領會貫通,相信在偉大領袖王子豪的指引下她會天天向上,可領袖已經等不及了,因爲領袖的商業夥伴隔三岔五地上門催促,產銷不成比例,難以維持日常銷售,做生意就是怕缺貨。
大家都很賣力,沒人偷懶,可生產工藝太原始,線篦開合,織梭穿梭,看得人眼花繚亂,一下午功夫就沒見布匹增長多少。錢都其次,老是不能按時交貨,讓人家買主無限期地等下去,損失的是信譽,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生產工藝要跟上就得有大筆的科研經費投入,經費啊,王家不是投不起,是實在不願意,穎頭一個反對。又不是秘方秘製,作坊裡你走了她來,換工人比換衣服都勤快,前後就那幾樣東西,瓷笨點的三五月,靈醒點的三五天,該學的都學了。投大把資金搞技術革新,行家三五天就會融會貫通,回家原模原樣就仿製一套,先不說錢花得可惜,人家內府財大氣粗,學了你東西回過過頭拾掇你,不等於造了快刀送對頭手裡砍自家腦袋?
“不能再拖了,照這麼下去,前次的客戶都跑了內府那邊……”崔彰敲打着扶手,憂慮道:“雖說這幾年不愁賣,可一旦給商戶們落了這壞印象,往後幾年棉花多起來,內府上憑藉頭幾年豎立的聲譽,一準就把咱兩家從棉織業裡擠出去。”
“這……”我啞口無言。崔彰說的是長久話,客戶就是老天爺,供不應求時候賣家拽,可給往後卻留下了禍根。“內府也就一個作坊吧?”
“可人家偏偏產量比咱高啊。”崔彰不甘心地朝掌心砸了一拳,“您王家的作坊小弟看了,連軸轉起來沒停過,按說就算比不上內府,也不該差得太多……”
“有差距?”自打春後,農學裡多項攻關項目在充實的經費支援下如火如荼地展開,我根本沒時間照應家裡的產業。可差距,我還從沒想過和古人有過差距,可以說從來沒有這方面的意識。
“有!”崔彰點點頭,指了指桌上兩份資料,“見不得人的事,也是偷雞摸狗弄回來的。一份您王家的月產量,一份內府上的。從年關上兩家還差不了多少,興許咱還比內府強點;可過了一月後,內府產量暴漲,三月間就已經比咱多了六成!”
“不可能!”六成是個什麼概念,內府的作坊多大我比別人心裡都清楚。作坊沒蓋之前全在蘭陵一個小莊子上臨時湊數,上月才蓋好搬的新作坊,沒理由在沒起作坊之前就超過王家。
“可不可能誰說了都不算。”崔彰懊惱地將資料遞了過來,“多說無益,子豪兄自己看看。”
打擊,由內至外。從信心到尊嚴,我被眼前的數字美美蹂躪一番。無疑,本年度最失敗的穿越人士誕生了,他叫王子豪!
古人,古人!我是不折不扣的原始人!老天不公,做人乏味,強控制住抽搐的面部肌肉,“世人兄,有什麼好建議?”
“或者咱派幾個懂行的到內府織造作坊裡看一看,要不您親自去也成,管作坊的就是王家以前造紙作坊的女掌櫃,您倆熟人。”崔彰拍了拍大腿,“其中可能有蹊蹺。”
不是可能,是肯定在蹊蹺。我不能親自去,沒理由,臉面上也下不來,畢竟是我一手給人家女掌櫃趕走的,造紙作坊如今成了王家的天下,可這報應來得也太快了點。
“你去?”才和達萊商議了幾句,達萊就提出自己親自去內府作坊裡看個究竟,反正兩家一直在招工,想進去太容易了。“不成,內府去年派了骨幹在咱家裡學習數月,你臉太熟,容易叫人家認出來。”
“別人都不可靠。技藝上,織機改進時候婢子都有參與,若有不同之處一目瞭然,自比旁人有優勢。”達萊說話依舊小心翼翼,可話語間多了幾分自信,看來一年多的高層管理沒白乾。“稍稍改個裝扮,千多個女工……”
“也是,就你纔來家裡那幅模樣就行。”想想達萊剛到家裡坐門檻上的模樣,再和眼前比較一番,判若兩人。看來達萊一直在變化,就是太過細微,察覺不出來而已。“再叫幾個信得過的同去,好給你有個遮掩,看工藝,也看人家管理模式,連廁所食堂這些都不要放過。家裡別操心,我暫時幫你看幾天。”
先家後國,家裡都沒擺平,我當然有請假的道理,常堂侯爵出點家務事他老劉也不好張口問,光是提醒要趕緊處理,農學裡馬上要招生,不能錯過季節。
錯過啥我都顧不了,還不能明目張膽頂替達萊的工作,畢竟也是織造業風雲人物,說消失就消失難免引起內府注意。二女如今在家族產業裡的面子最大,莊子上所有的作坊她全權監管,不時地朝棉織作坊巡視幾趟家常便飯。一切照舊,只是最近二女人巡查得頻繁了點,弄得作坊幾個工頭有點緊張,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嚴厲冷酷的二夫人身上,反倒忽視了作坊裡另一個BOSS。
我則埋頭於一堆數字之間,將作坊的月報旬報一一翻查計算,努力找出其中弊端,以現在的生產力和人員配比看,除了擴大作坊規模,幾乎找不出再好的辦法。頭痛啊,內府和王家規模相當,去年雙方還簽署了一連串協議,從各種產品售價到員工待遇,雙方經過細緻的磋商才達成了共識,其中玄機……
“六人長機?”一身農家女打扮的達萊看起來的確很陌生,有當商業間諜的潛質。“和咱家比起來呢?”內府果然藏龍臥虎,不知道是怎麼鼓搗出來的,我竟沒點知覺。
“比咱家的快很多。”達萊從裡衣裡掏出了暖熱的圖紙出來,“婢子都偷偷畫下來了。”
“還等什麼,咱家也換!”接過圖紙掃了幾眼,木炭畫,比我畫得規整。“拿個大數,明天就動手。哦,對了,淘汰的織機怎麼處理?”
“內府新搬的作坊里根本就沒用咱家裡的樣式,他們將以前的舊織機都送了附近願意織造的村民家裡,提供紗錠放散活,布匹再按紗錠的分量收回來,其中按斤兩支付費用。”達萊小心翼翼地看看我,“咱家若按部就班,是不是……”
這就難怪了,作坊裡用新式機器,外面還遊擊作業,將王家摘棉籽、紡線那一套換了花樣推廣出去,產量當然比王家高,不高就沒天理了。反正這年頭沒知識產權,誰學到是誰的,既然內府從我家學了那麼一大套回去,我稍微那啥點也說得過去吧?“你弄你的,一切有我!”
投資不大,變相地增加產量,不屬於盲目投資,很合算。隨着產量的增加,王家和內府又重新站在了同一起點上。看來穎是對了,花錢搞技術革新的確冤枉,還是我婆娘有遠見。
“夫君今天提早回來了。”後宅門口就碰見穎拿着針線籃子朝外走,見我回來興奮的朝我比劃着,“夫拿回來的麥種的確不同,麥穗比往年大一截子!這麼好的種子也不說早早拿回來種。”
“過兩天招生,下午回來起個草案。種子的事別張揚,偷偷樂就對了。一定要給農戶交代,千萬別留種。”就蘭陵和我兩家換了種子,就好像提高的兩成產量和偷回來一般。
“可說巧呢。”穎捂了嘴笑幾聲,“蘭陵公主也前腳進門,妾身還說陪公主畫裁樣呢,您後腳就回來了。”
“哦?蘭陵來了?”看穎笑得惡劣,腦門上給個暴慄,“少亂猜,巧合!你畫你的裁縫去,我進屋裡躺會。”
“就別客氣了。”穎搬過我手腕咬了口,“言不由衷!都約好了,還有不見人的道理,快去吧。”
咬得比較下勁,撮着腕子朝書房過去。最近儘量避免和蘭陵照面,假裝一路忙得顧不上兒女私情,還是給我找上門來了。
“手怎麼了?”蘭陵俯了案几上正描裙樣,見我動作詭異,拉了腕子過去視察。笑得前仰後合,讚道:“好牙口!”
“嘿嘿。”給手硬扯回來朝背後蹭了蹭,假笑道:“咬着玩,沒事自己咬的……”
“哦,這可難怪了。”蘭陵朝我拍了一掌,“郎君可是個秀氣人,板子牙竟能咬得這麼細碎的痕跡出來,了不起!”
“練呢,熟能生巧。你若不信我就咬你口試試,沒完沒了了還!”老羞成怒,知道就成了,非得說出來,一點面子都不給留。“你家麥子怎麼樣?是比往年看着結實吧?”
“麥子啊……”蘭陵幽怨地瞥我一眼,“您瞧瞧,妾身這一忙,麥子都顧不上了,偏偏就忘記郎君這一番美意。”
“有多忙?”撐了個懶腰鄙視回去,“有我忙?”
“怎麼不忙?又要惦記人家吐蕃人捉鳥打王八,又要操心崔家站了對面打擂臺,這都不提了,可織造作坊偏偏又來了客人。”挑了挑柳眉,嫵媚地輕嘆一聲,“郎君啊,你要心疼妾身這身子骨,下次串門子的時候提前給妾身打個招呼,叫人家好有個準備。”
“啥?最近忙的,哪有時間朝你家串門?”恍然一拍腦門,“和你瞎聊幾句就把大事忘了,農學裡招生都預備好了,今回來還起章程,不能耽誤。要不讓賤內過來陪陪你,我還忙公務吧。”
“就要逃了麼?”蘭陵陰滲滲笑了幾聲,搶步上去給門插死,臨了還踢個椅子擋住,盈盈朝上一坐,緩緩提了提褶裙下襬,倦怠地半靠起來,柔聲道:“您是看厭了,所以妾身專程送到門上來。這不,兩句話就逃,妾身可傷心呢。”
“大姐,誤會了,真忙……”扭頭環顧,這書房造得沒點創意,咋不說留個後門!
“誤會啊,千萬別誤會。拿出來說說清楚。藏心裡不怕給妾身憋壞了?”蘭陵指指對面的椅子,“坐下說,您站着,妾身心裡過意不去!正要和夫君交流下偷師學藝的心得呢,是這個道理吧?”
“偷了咋?”事到如今,躲是躲不過去了,二皮臉一換,無賴地朝椅子上一橫。“還就偷了,我是犯了誰家的王法,你給大唐律令找出來一條定我罪啊。”
“死豬不怕開水燙!”蘭陵被我無賴嘴臉逗樂了,又笑又惱撲上來就一頓胖揍,打完氣喘吁吁地一勁勒我脖子不放,“沒見過這麼無恥的!”
“這不是見了嘛!”齜牙咧嘴撓着脊背。“揍也揍了,罵也罵了,兩清。”
“不清!”蘭陵找過我另一個腕子狠咬上去……
“啊呀!”扯了幾下竟然沒扯下來,“仔細!咬斷了!”
“怎麼都不解氣!”蘭陵順嘴朝上啃甘蔗一樣又咬了兩三下,“我這邊大筆錢財出着改良,你那邊下死勁偷着工藝,我堂堂長公主吃了虧連個伸冤的地界都沒有。恨死了!”
“恨啊?恨我?”終於給胳膊抽回來,已經被啃得坑坑窪窪,“恨我有屁用,最不濟朝外面喊兩聲說我偷學技術,到時候我再倒打一耙,咱兩家扯皮。”
“就知道你怎麼說,無賴!”蘭陵惡狠狠的表情裡透着無奈,“怎麼世上還有你這種……道德操守……”
“少來,道德操守沒律法來得有效。和我講道德,你偷人家鬍子熟皮子的工藝時候,沒見鬍子敢這麼又咬又打吧?”
“那不同!你少胡攪蠻纏!”蘭陵嚥了口唾沫,拉我手臂又準備啃。
“大姐,再啃就光骨頭棒子了,您消停會。”
“總得讓我出口氣!”蘭陵委屈嘟囔幾句,朝我身上摔打幾下,安靜了。
“商業競爭嘛,有律法還鑽空子呢,沒必要發這麼大火。你錢多,搞革新不心疼,反正滿世界錢快給你賺一半回去了,至於和我這窮家小戶計較不?”
“錢多也不能買氣受。今後不許了。”蘭陵撅撅嘴,也沒脾氣。
“那你得能杜絕才行。就咱這產業,大明大亮地招工,我纔不給你保證。”看蘭陵又要發飈,趕緊解釋道:“行!我保證,可別人誰給你保證?往後棉花一多,隨便投倆錢就是作坊,派些心腹朝你作坊裡學幾天,全會!要不說你要心胸開闊點,今後有新技術別隱瞞,拿出來大家一起用,省得我跑你作坊上費勁。”
“這樣不好。”蘭陵朝我嘴上撕扯幾下,“給別人說得都和你一樣無恥!”
“我多無恥?比我惡劣的人多了,你又不是沒見過。要不就別革新,要不就別嫌別人學,你能擋住一樣?”
“不革新怎麼辦?都抱了你這有便宜就撿的念頭,大家都停滯不前,還談什麼國富民強?”蘭陵終於感覺累了,死沉沉壓我身上,“開了你這個口子,我都不想朝裡面投錢了,肚子氣得圓圓的。”
“這就對了。矛盾吧?爲國爲民的時候你恨不得把啥新玩意都推廣出去,就怕人家不學。記得前兩年造紙作坊不?當時我就說過技術保密的必要性,你還強詞奪理過;這一牽扯到利益,你又咬牙切齒地給學藝的一頓胖揍。連你堂堂公主都繞不過這彎子,就別指望我這勢利小民有多高尚。”伸了慘不忍睹的胳膊朝蘭陵面前晃了晃,“看給咬的,你屬狗的?”
“去!”蘭陵給我胳膊打遠,傷感道:“我也變得勢利了,以前我不是這個樣子。”
“這就對了,不是勢利,是更像個人了。別打,說的是真心話,以前你凡事就和人觀音學,觀音知道不?頂無恥的傢伙,你就那樣子。”
“那我沒錯了?就是說你這打捱得不冤枉?”蘭陵吃吃笑了起來,“說得我糊塗呢。不革新不行,光內府裡學觀音大無畏撒錢革新也不行,革新一次還得打你一次,多累。”
“光棉花也不行,這世間需要改進的地方不是光這一處,你得讓大家知道創新的好處,是不?都看你內府創新等於受氣,誰還敢學?”
“說說看,我感覺你心裡有辦法了。”蘭陵給我扶正,起身將封堵房門的椅子挪開,“是不是?”
“你呢?你作爲受害者應該比我更有想法。”手臂上的紅陀陀很難給穎解釋啊,她晚上還要給我量衣衫,萬一發現後再咬的話……
“我肯定有想法,就想給你拉官府去抽板子。”蘭陵恨恨地跺跺腳,“就像你這些人都該扔了大牢裡蹲個一年半載好好反省反省!”
“接近了……”
“接近什麼,沒找你陪錢都是好的,你家產量一上去,我這邊肯定少了客戶,賠!”
“賠不賠錢人家官府上說了算,嘿嘿……”
“那就想辦法讓官府說了算!”蘭陵示威地朝我舉了舉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