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後面拴了匹馬,晃晃悠悠就進了小李莊。沒辦法,不認道兒,讓我自己騎馬會莊子,還不如僱輛牛車快呢。
盤腿兒坐了牛車裡四下張望。自打去年十月離京,一年了,咱這小李莊變化驚人啊。
莊戶的新房按規劃蓋起來了,百來戶農家小院,一水兒的磚瓦房。橫排豎列,規劃的整齊,莊子上的路也重修過了,十字形的兩條主幹道,每條都是兩丈寬,細細鋪了石子兒煤渣,路壓的平實,坐車行在路上,絲毫感覺不到顛簸。
放眼望去,莊子東、南、北三面萬把畝地規劃的整齊,隴直畝平,雖是冬季,農閒時節,但還是不時可以看見有莊戶正鬆土肥地的忙碌着。
渭河灣邊兒,三輛大水車嘰嘰嘎嘎不知疲倦的將水高高送上雙環高渠,嘩嘩的水聲,別有一番韻味兒。五六個文人士子正站了水車不遠處指指點點的筆劃。渭河邊兒上一羣白鵝,有的正在籬笆圍的河面上隨波盪漾,有的站了河邊上,探頭探腦的看着那幾個指手畫腳的人。不時晃晃腦袋昂昂叫兩聲。
莊子西邊酒坊的方向上,牛嘶馬鳴的熱鬧,一輛輛大小車輛排隊排的整齊,有拿到酒的正興高采烈招呼着其他人,趕車而回,沒拿到酒的一臉羨慕,吆喝兩聲,繼續悶頭排隊。
是不是有管事兒模樣的人,從路邊兩間大棚裡出來,看看自傢伙計排隊情況如何,快排到的笑容滿面,還在後面的愁眉苦臉,遠遠看着倒也有趣。
轉過一個路彎,牛車停了。趕車的把式扭頭過來招呼:“這位小哥,再往前走百來步就是扶風侯府了,那是有品級的人家,俺這車不能過去,勞煩您自己走兩步。”
擡頭一看,自己嚇一跳,這是我家?
高牆大院,百來步外,兩頭大石獅子橫眉怒目,兩個膀大腰圓的護院斜挎腰刀站了大門兩側背風的地方,兩人高的朱漆正門,四步青石板臺階,門臉正中高懸一塊門匾,兩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李府”。
趕緊付了車錢,給自己那匹馬牽了手裡,然後看看趕車的把式,猶自有些猶疑的問道:“老哥,你確定這是小李莊李逸府上?”
“小哥說笑,這小李莊上除了扶風侯爺府上,哪兒有第二家人家有這種門臉的?”車把式上下打量我一下,問道:“小哥這是投親還是訪友?照理這話不該俺說,但看你小哥人不錯,就提醒你一句,那可是高門大戶,雖說扶風侯爺裡裡外外都是和藹可親的好名聲,但你這一身兒上門,怕是不合禮數了。”說完車把式還拍拍我肩膀,然後吆喝一聲,趕着牛車走了。
呃,上下打量一下自己,頭戴一頂灰不溜秋裘皮胡帽,一身半舊不新風塵僕僕的裘皮大襖,裡面一套長衫已經穿的看不清本來顏色了。腳底下兩隻鹿皮靴子,按說是好東西,但好長時間沒保養過了,看着黑了吧唧的骯髒。牽的這匹馬不錯,西域良種,虯肌虎背,通體雪白,高我三四頭,可惜也好長時間沒洗了,灰一塊兒,白一塊的,配着一套牛皮馬鞍,鞍子前面是一個麻布褡褳,後面掛了一個牛皮水袋。反正怎麼看也不像凱旋迴家的將軍侯爺啥得,說好聽點兒能像個遠歸遊子,說難聽點兒,你就說我是個馬童,估計也有人點頭。
要不……咱找個邊門側門啥的走?
這兒正躊躇不前呢,後面有人吆喝:“這位,勞駕,別擋着道兒。”
趕緊給馬牽了邊兒上把道兒讓開,聽着這聲音耳熟,擡頭一看,府上車把式李三兒,李三兒估計沒認出我,衝我點點頭,趕着一輛裝修豪華的青幔牛車從我身邊兒一路過去了。車到正門,剛一停穩,倆護衛趕緊過來伺候,一個開車廂,一個給下車的步凳放穩。車上婷婷嫋嫋的下來一個嬌小女子,笑着衝倆護院道謝。
“雙兒”我大叫一聲。
唰,射來三道目光。兩道是倆護院要吃人的眼光,還有一道是雙兒不可置信的驚喜目光。
“嘿嘿……”給裘皮帽子摘了,撓頭笑笑:“雙兒”
“小子哪兒……”一個護院擰着腕子就衝我走過來,結果話沒說完,又咽回去了。
因爲雙兒已經一路奔跑着撲向了我:“少爺”
一具帶着少女香甜氣息的嬌軀直撲入懷,雙兒一把抱着我眼淚就下來了,千言萬語只匯成了一句:“少爺,您可回來了”
手忙腳亂的給雙兒眼淚兒擦擦:“別哭,別哭,少爺我見不得這個,嘿嘿嘿嘿,總算囫圇着回來了,你瞧,你瞧,這不好好的麼,東南西北轉一圈兒,這身子都壯不少”
“少爺回府了”喜極而泣的雙兒拉着我的胳膊直接就衝府裡大叫了一聲。
炸鍋的感覺
在兩個護院目瞪口呆的看着李三兒哭着嚎着奔向我,結果被奔出來的老關叔一腳給踹一邊兒去了。
老關叔拉着我的手,自己抖的不行,上下看看我,然後用手背給眼角的眼淚擦擦,轉頭衝倆護院吼道:“還愣着挺屍啊還不趕緊開正門,給侯爺接進去”
左手被老關叔拉着,右手被雙兒拉着,連拉帶扯的就進了正門兒,剛進院子,就看見尉遲紅帶着玲兒趕了過來。
“嘿嘿……”撓撓頭,衝尉遲紅笑道:“夫人,我回來了”
尉遲紅沒說話,眼圈紅了。
旁邊兒玲兒直接就哭成了個淚人兒。
“嗷——”一個黑影兒,一頭撞了我胸口,三歲的笨笨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了,一把就給我抱住了,毛茸茸的大腦袋湊了我胸口直頂,頂得我站都站不穩。
一把給笨笨頭摟住,哈哈大笑着一頓亂擼,又是撓腦門又是揉脖子的,直接給笨笨歡喜的地上亂滾。
兩排護院跟不知道多少的侍女老媽子,排成排的齊聲道:“恭迎侯爺回府”聲音之大,直接給我震的有點兒傻眼。
拉着尉遲紅的手,仔細看着她,抽抽鼻子:“夫人,辛苦你了”
尉遲紅這回沒忍住,眼淚兒簌簌的就流下來了。沒說話,抓着我的胳膊,提溜起一塊肉,直接擰一下……我這眼淚兒也終於滾滾而下
滿心的驕傲和高興,回來了,這夢裡想了多少回了,咱終於回家了
好回家的感覺真好
…………
大木桶,熱水,旺火,泡了裡頭一會兒就煮的跟蝦子一樣,滿臉通紅,大汗淋漓舒服啊這多久都沒享受了
身上那身皮已經被扒拉乾淨直接填爐了。燒了好沒功夫再去拾掇那身衣服,按了尉遲紅的話說,那是扔了連叫花子都不撿的東西。對於我有勇氣穿着這麼一身東西穿州過府的,她表示壓力很大。
雙兒卷着袖子已經在第五遍給我洗頭了,皁角了啥的用了一盆,總算給頭髮洗出點兒光澤了。還好是細心有耐性的雙兒,換了別人,我估計洗了兩遍之後,就得有給我刮個光頭的衝動。
閉着眼睛泡了熱水裡,煙霧蒸騰中,有點兒瞌睡。這洗澡花力氣,身上油皮都搓掉一層,也沒把風吹日曬一年的我洗回那個白臉小書生的樣子。嘴脣上那一層軟了吧唧的黑絨毛已經被我拿刀子颳了個乾淨,雖說現在男人都留鬍子,但留那麼一層軟吧吧的東西在嘴脣上,用力吸吸鼻子都能給吸進鼻孔的東西,咱丟不起那人
“少爺先養養精神,晚上府上準備了宴席,給少爺接風呢。”雙兒用梳子給我頭髮梳順溜了,然後用手巾給我額頭的汗擦擦。
“嗯”我點點頭,抓着雙兒的小手開始抱怨:“還是回家了舒心。這一年就沒過過這麼舒心的日子。在幷州的時候還好點兒,結果被抓差抓到朔州跟薛延陀打仗,好容易打贏了,又被一腳踹到安西都護府裡接着跟突厥人打仗。雙兒你可是不知道,那些突厥人有多兇惡。打突厥處月部的時候,他們三千多人追着少爺我屁股後頭攆啊,又是弓又是刀的,還有使狼牙棒大鐵錘的,當時少爺我手裡就一千人啊,這要被他們攆上了,那還不被他們啃的連骨頭都不剩下?我們玩了命的跑啊跑,後來突厥孫子攆不上我們就想走,哪兒那麼容易,我們又回頭攆他們,還好少爺我聰明,提前安排了人手埋伏他們,要不然還真不一定吃的了他們。再後來,你家少爺我也發狠了,讓他們這幫突厥孫子不消停,攆的他們滿西域地界裡亂躥。那日子,連睡個囫圇覺都是奢望。再後來,我想啊,這打來打去的啥時候能熬到個頭啊,我還想回家,我還想夫人、想我家雙兒呢,所以乾脆給突厥孫子下個套,把他們套進來一把火全燒了。呵呵,那火啊,足足燒了兩天兩夜啊,連天都燒紅了,這下突厥孫子們才消停了。而少爺我也終於能歇歇,能喘口氣兒了。從安西都護府裡出來的時候,那雪下的可大,那風冷的,吹在臉上跟刀子割似的,可是少爺我心裡頭暖和,我終於可以回家了。風再冷,雪再大,少爺我還就不怕我當時想,我就是爬,也要爬回長安也要爬回家……呼——”長長舒一口氣,輕輕拍拍雙兒放在木桶邊兒上的手:“如今,終於回家了,好真好看着你,看着夫人,看着笨笨,看着老關叔他們,我這心裡熱乎啊舒服,回家了,真好”
雙兒看着我,聽着我嘮叨,眼圈紅了,眼淚滑下來了,輕輕抓着我的手,一句話都不說,但是抓的那麼緊,那麼緊,就像怕我又跑了一樣,就這麼緊緊抓着我,看着我,陪着我。
回家了真好哈哈哈,咱也從西寧回來了不多說,趁這兩天休息,把欠的字數一口氣給他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