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軍高層都知道,眼下唐軍最大的敵人,不是訛跡罕,也不是麥克利,而是時間。
靠着一個又一個出乎敵人意料的戰術,唐軍的行動一直走在幾大勢力的情報前面,可薩圖克什麼時候會趕來呢?誰也說不準。
所以解決訛跡罕這顆攔路石,一定要快!越快越好!
但張邁卻偏偏顯得若無其事,西南面庫巴聖戰者已經發動了總攻,正北面唐軍卻還只是空擂鼓。
張邁派出兩隊騎兵,巡視周圍的地形,與此同時,命昭武、烏護兩部不斷擴營,以四個折衝府爲核心,分別立了三個營帳羣,堵住了西北面、正北面和東北面,又讓民部在山坡上放養羊馬,唐軍的中層軍官見了心中都想:“上面是準備作長久圍攻之計麼?”
不但唐軍這樣想,就連麥克利在城頭望見,心裡也如此判斷,暗暗吶喊:“這夥‘唐寇’是不懂打仗,還是有恃無恐?竟然準備長久圍困?”
圍城之際還放養羊馬,那就是做戰時補充性生產,以減低軍隊對糧食的消耗,這些都是圍攻方準備長期圍攻的特徵。
同時張邁又命數百名少年潛入山陵之中又從大路中出來,如此周而復始,城頭回紇軍望見,都以爲“唐寇”的後續軍馬源源不絕。
隨着“新軍”的到來,唐軍又多立了一個營帳羣,堵在了正西面。張邁讓數百名壯婦穿着男兒服裝,在各營之間穿梭來往,城頭守軍遠望,實不知城外到底有多少兵馬。
幸好,西北面的這部人馬第一日裡只顧着立寨、築營,又只是空擂戰鼓,竟未攻擊。軍士們都暗中鬆了一口氣,均想:“北面這夥人兵力可比南面這夥多多了,幸虧他們並不進攻,否則我們兩頭吃力,只怕受不了。”
但麥克利卻不敢掉以輕心,唐軍縱不攻城,他也安排了過半的兵力伺候者,亦因此故,導致西南面兵力大見吃緊,守城守得十分吃力。
到黃昏時,張邁派出去的偵騎然後回來向他報告,聽說北方五里之外有不少碎石泥沙,西北十里之外有一片針葉林,心中大喜。
這天夜裡西南門的攻勢減緩、收兵後,城中守軍各自休息,沒死的暗自慶幸撿回了一條性命——由於靠着城防,日間的戰鬥其實他們是佔了上風的,殺傷敵人的數量也較己方傷亡爲多,但庫巴聖戰者不要命的強攻卻叫所有目睹着心寒膽戰。
瓦爾丹聽說唐軍一整天都沒攻城,派人來質問,張邁回消息道:“何必着急,聖戰者們不也沒登上城頭麼?咱們不論過程,只看結果,最後看誰殺得敵人多,看誰先登上城頭,誰就是真英雄。”瓦爾丹聞報冷笑不已,對歐馬爾、馬克迪西等道;“不努力攻擊就想殺敵破城,他真道真神會降下天火來幫他的忙麼?”
當晚聖戰者們依律休息,城內回紇士兵也已經睡了,到了三更時,城外忽然傳來異響,瓦爾丹心中詫異:“不會是訛跡罕的人出城偷襲友軍吧?”正要讓人去問,唐軍那邊張邁已派人來道:“霍蘭將軍正在作攻城之計,講經人請安心睡覺。”
城內有人來報麥克利,麥克利一驚:“北面這夥人白天一直沒動靜,原來是爲了夜襲!”
急忙起身,下令舉火!
訛跡罕規模雖然不大,但依照地勢,城牆卻築得十分牢固,城牆爲單層,但環城共有十六座圓塔,塔上可以站滿突厥式弓手,城牆外有一段護城河攔在北面,西北面和東北面又有火溝,但正北偏東有一段城牆卻裸露在敵人面前,只有兩座瞭望塔監視着,這一段城牆正是訛跡罕的防禦死角,這時出現動靜的地方就來自這個方向。
麥克利登上瞭望塔,心想:“北面這夥敵人也不是不懂打仗!知道要朝着這個方向來!”舉目下望,由於唐軍沒有點火點燈,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只是不斷聽見有馬蹄聲響和駝鈴,然而唐軍也沒有衝到城下,離城還有二十餘步就停下了。
“他們搞什麼鬼?”
麥克利下令舉火,他們沒有聚焦設備,火光難以遠及,只是隱隱約約望見唐軍似乎是在建築什麼防禦工事。麥克利的副將塔希爾道:“將軍,敵人一定有什麼詭計,請準我帶一支騎兵出城騷擾,壞他們的好事!”
塔希爾是麥克利歸順阿爾斯蘭以後,阿爾斯蘭派來幫訛跡罕訓練士兵的回紇將領,他來訛跡罕時帶了有一百多名士兵作教官,城中又有數千士兵經受過他的訓練,乃是本城將領中的實力派,且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阿爾斯蘭,所以麥克利對他素來敬重。
唐軍所築工事並不直接面對城門,回紇要出城攻擊必須從正北城門或者東北城門繞過來,麥克利猶豫着,火光下又看見敵人佈列有許多隊騎兵,看來敵人派了重兵守護,便否定了塔希爾的請求:“不,且等明天天色大亮,再看看對方搞什麼鬼!”
到了第二日天色大明,麥克利登城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原來張邁黃昏時派出了數千民部壯丁,用耐負重的駱駝、驢子、劣馬,運了泥土沙石,一包包一袋袋一筐筐,到晚間連夜行動,堆成了一條長數十步、高一人有餘的扇形土牆,土牆之下又挖溝壑,挖了溝壑泥土直接拋到土牆上,又增加了土牆的高度。同時三處營寨的柵欄又多了許多,且轅門離城又近了十餘步。
這第二日,繼續庫巴聖戰者繼續發動強攻,從一大早就殺聲沖天,唐軍這邊卻還是沒有攻城,卻有駱駝粗馬陸續運來了木料,就堆放在那到土牆後面。塔希爾望見對麥克利說道:“北面這羣傢伙,是準備做投石車呢!”
古代的攻城器械物件笨重,運輸工具又不發達,不便於攜帶千百里遠征,但這些攻城器械本身的結構卻又不至太過複雜,如衝車、簡易投石車、鵝車等物,都可在城下臨時取材製作。
麥克利點了點頭,口正冷笑:“等他們做好了投石車!嘿嘿!我們的援軍也早就到了!”他這麼嚷嚷是爲了安撫士氣,暗中卻着急起來:“敵人如此好整以暇,背後一定還有強援!庫巴這幫人自西邊來,莫非薩曼準備對我發動總攻麼?”
這個上午唐軍一點動靜也沒有,連民壯都在呼呼大睡,睡到下午日已西移,幾千人才爬到土牆背後,剷土拋到土牆前三步,鏟了兩個時辰,便在土牆之前又立起了一道新的土牆,高只半人,唐軍軍士跟着在土牆上立了數千面盾牌作爲遮掩,後方數千民壯繼續揮鏟,將原先土牆的沙袋土石堆在新土牆上,如此一來,那道一人多高的土牆便如向前推進了三步,唐軍民部分爲三班,輪流勞作,一直忙到深夜,將昨夜堆起來的土牆推進了五步,已經進入到突厥弓手的有效射程範圍之內!可是唐軍全都躲在牆後,回紇軍的弓箭傷不了對方。
在城外壘壁漸進,在中原這個攻城法有個名堂,叫做“步步爲營”,乃是攻城中之緩計。
這一日裡唐軍未發一兵一卒攻城,但城內守軍對這一邊卻不敢掉以輕心,麥克利分了一半兵力在此,又讓塔希爾嚴加監視,塔希爾眼見那道土牆就像會動一般越逼越近,心理壓力越來越大,整個人都焦躁起來,對麥克利說:“難道我們就任敵人在眼皮底下築城不成?他們這堵城牆,都快築到我們城牆邊上了!”其實最後那句有點誇張了。
麥克利也知道守城方如果一味龜縮不出,不但會使防守方陷入被動,而且會對士氣造成很大的打擊。可他仍然堅持謹慎的策略第三日上,城外唐軍的營帳羣越來越多,已經增加到了五大營羣,將正西、西北、正北、東北都堵住了,正東方向也開始立起營寨。
城內守軍眼看唐軍越來越從容,心中便越來越急躁,可急躁的也不只是他們,楊易道:“邁哥,你真要在這裡花幾個月攻城不成?還是讓我出陣挑戰吧。”
張邁卻不許,道:“別急!欲速則不達。這時候,越急越要出亂子啊!”
城內守軍卻哪裡知道唐軍自有他們的致命弱點?見敵人聯營立寨,部隊越來越多,人人心慌。南北兩支軍隊用的是截然不同的戰法,麥克利每天都忍受着的庫巴聖戰者不要性命的打擊,痛苦得無以復加,可相較起來,北面唐軍綿裡藏針的戰術卻更讓麥克利心神不寧。
這天唐軍不但將土牆越推越近,而且還在不斷加高,土牆後木屑飛揚,顯然正全力趕製攻城器械,塔希爾對麥克利道:“將軍,我們再不對北面採取行動,他們就要將那堵城牆推到我們城下了!若叫他們把牆這麼一步步地推進,再將牆加高,遲早有一天敵軍跨步一跳就能跳過來了!我們的兵力遠不如對方,若等他們造成了攻城器械,那我們賴以抵消這兵力差距的城防優勢就沒有了!不能再猶豫了,必須趕緊出城破他們的工事!”
麥克利另外一員部將達宛道:“其實也不用擔心,他若再逼近,咱們也可以用器械攻他的垣牆。”
“躲在城內用器械對攻?”塔希爾冷笑:“這樣退縮,太不像話,從來守城只是一味死守,從來沒什麼好下場!攻城必須以戰,守城而不出戰,勢必難以久守!何況咱們回紇本擅野戰攻掠,只用弓兵步兵,不用騎兵擾敵,那是自斬一臂!”
其實訛跡罕城內,並非都是回紇,但塔希爾是從八剌沙袞來,訛跡罕又已經宣佈附屬,所以言語之間他便有“咱們回紇”之語。
麥克利生性謹慎,還是道:“怕只怕是個詭計!”
塔希爾道:“我看他們日夜勞作,必然辛苦疲倦,不如等今晚我帶一支騎兵出城,毀了他們的土牆,燒了他們的器械,那時敵人勢必士氣低迷,一夜之勝至少可換來一個月的平安!就算萬一不成,這支兵馬也只是一支偏師,不會影響到整個防守大局。”
麥克利又猶豫了一下,這才勉強答應。
塔希爾下去準備之後,達宛上前低聲說:“城主,塔希爾是立功心切啊。他畢竟是阿爾斯蘭的人,咱們得小心。”
原來麥克利雖然投靠了阿爾斯蘭,在阿爾斯蘭和薩圖克之間,他是傾向於阿爾斯蘭,但在阿爾斯蘭和自己之間,他當然傾向於自己——儘管是屬國,可他仍然需要保有一定的獨立性,如果塔希爾威望過高,高到有可能取自己而代之的地步,這種情況麥克利可就不願意見到了。
城外高坡上,張邁和郭洛輪流拿着望遠鏡窺視敵情,看看入夜,郭洛忽然對張邁道:“今晚回紇必然出城攻擊!”
張邁微爲動容:“哦?何以見得?”
郭洛道:“這幾日我靠着邁哥你這千里鏡,一遍又一遍地監視城頭的回紇守軍,略過那些普通士兵和協防民壯,卻記住了三十幾個中層頭目的臉孔,往日裡這三十幾個面孔總是輪流替換——這是守城正道,可今天下午申時左右,這三十幾張面孔卻大部分都不見了,一整天都沒看到他們上城。所以我估計他們是回去休息,要爲今晚的突襲做準備。”
張邁矯舌道:“你這幾天居然能在幾千人裡頭記住幾十張面孔?厲害,厲害,我可沒你這好記心!”
楊易問:“那我們怎麼辦?”
張邁笑道:“還能怎麼辦?哈哈!既然他們要出來,我們肯定要打伏擊啊——做了這麼多的動作,爲的不就是今晚了麼?”
楊易大喜,摩拳擦掌道:“這一夜,我可等了好久了!”
張邁道:“單靠我們,取勝可以,無限擴大戰果卻還不夠,得趕緊給庫巴聖戰者那邊送一封信。”
“叫他們幹什麼?他們日間沒命地攻擊,現在多半已疲累難堪了。”
“那又不然。”張邁說:“換了普通的軍隊,在白天爆發了這麼久以後,夜晚肯定要累得趴下。不過我們的這支友軍可不是普通的軍隊啊,我絕對相信瓦爾丹擁有讓聖戰者們再爆發一個晚上的能耐!對我們來說,機會也許就只有這一次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