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窩魯朵城還有十五天路程的時候,唐軍停了下來,進行整頓,新的軍隊佈局在十日之內整頓完畢,石拔以六府長矛陣加上石堅所帶來的八府龍驤鐵鎧軍以及兩府的輔戰兵種二千人,共十六府的兵力作爲中軍。
柴榮爲正前鋒,共六個府的兵力,基本上是以孤兒軍爲主力。右軍拔野五千人,其中有部分孤兒軍將士加入其中,左軍耶律安摶所率領的鬼面騎兵亦五千人,其它兵力盡歸慕容暘,作爲後軍,以維護後方道路。
唐軍的中軍加上前鋒,乃是天策大唐眼下的騎兵精銳,戰士數量不過兩萬餘人,共戰馬四萬騎,駱駝一萬峰,負重馬兩萬騎。本來一個正規騎兵通常要配備一個步兵料理後勤、馬匹,但這次來的人都是經過特殊訓練的,因爲冷兵器時代,馬匹在有水草的地方可以就地補給,人卻是多一個就多一張口,多一張口就多一個負擔,且多了這樣一兩萬步兵下來,行軍速度也將大受影響。
六府長矛陣本身是從輔助兵種中挑選出來的,本身就要求能夠自己料理後勤,龍驤鐵鎧軍則能部分料理,而柴榮所率領的五千人卻都受過嚴格訓練,個個都曾被“流放”到荒山草原,訓練他們野外求生的能力與意志,讓他們擁有與漠北騎士一樣,既能自己料理伙食、兵器,而且還通馬性,一個人能帶三四匹馬行軍。
至於左軍、右軍,同樣也擁有這種自己料理勤務的能力——這本來就是漠北政權在兵器、後勤都跟不上漢地政權的情況下,胡騎相對於漢兵最大的優勢之一。
這個軍事佈局的外圍,還有漠北的來歸諸部,這些日子來不斷有各個部族前來皈依,柴榮只放諸部酋長、長老進入參拜佛車,那些族人、隨從則都只能停留在外圍,不少部落要求全族參拜,柴榮道:“活佛雖然慈悲,但我們卻得顧及他老人家的身體,不能讓他太過勞累。等到了窩魯朵城,活佛就會登壇說法,爲所有誠心皈依者摩頂加持。”
許多部落牧民聽了之後都歡喜而退,但也有一部分怏怏而回,柴榮向石拔回報的時候道:“這些來歸部族裡頭,只怕有一些奸細,甚至有些部落整個部落都是詐降,可能是契丹人佈下的局。”
李臏道:“這個自然,但現在我們也沒法停下來細細區分,全部拒絕又會寒了真心歸附者的心,且讓他們跟着吧,有所防範就是,只要不讓他們衝入軍陣內圍就不怕。待他們自己現形吧,那時候我們再開殺戒也不會有人有異議了。”
————————唐軍整軍前進的同時,鎮州方向也完成了新的整合。
漠北地方窮苦,但也因爲窮苦,能在這個地方活下來的男人個個強悍,又不分老少全都會騎馬,只要給個兵器幾乎是全民皆兵。一旦全面發動起來,漠北的戰鬥極其可怕。
耶律察割統和三萬戰力,這一部分乃是契丹留在漠北的精銳部隊。在大敵的逼迫下,蕭翰交出了自己的大部分兵力,數量超過五萬,此外又徵調了漠北諸部五萬人——這一部分兵力的集聚有着耶律李胡的巨大貢獻,若不是他藉助了地皇后述律平的威望,蕭翰也無法徵調這麼多人馬。此外又有原本不太服教化、這次卻聞訊趕來的邊遠部落如梅里急部、萌古部等共兩萬人,對於這批人蕭翰也不敢太過信任,像這樣的部落來了可能是真想立功,但也可能是想看熱鬧,甚至可能帶着趁火打擊的心思,但蕭翰也不好拒絕,只是加以羈縻而已,也將他們佈置在了外圍。
以鎮州爲中心,竟漸漸集結了超過十萬人。
這十幾萬人,個個自帶馬匹,大部分自帶兵器,十餘萬的兵力,便有近百萬的馬匹!至於隨之而來的牛羊更是漫山遍野。百萬戰馬喧騰,十萬騎士呼號,鎮州附近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這麼熱鬧了。
耶律李胡看到如此雄壯強盛的軍容,心中大是歡喜,哈哈笑道:“如此強軍,又是本地作戰,我不相信還有什麼人不能戰勝!這一仗咱們就像獅子撲殺綿羊!就像馬車碾碎蝨子!要取勝毫無懸念!”
蕭翰卻暗藏隱憂,心道:“這些部落平時散佈各方,本來唐軍就算取勝,但要靠數萬精兵征服整個浩瀚的大漠草原絕無可能。但如今這些部落全部聚集,若勝自然是好,一旦失敗被殲,漠北萬里只怕百年之內都難恢復元氣。”
他忽然有些懷疑自己的這個決定是否正確,但這時戰事已經發動,也就由不得他自己了。而且大戰當前,也不宜口出不詳言語。
耶律察割是這次戰事的主帥,若在平時,以他的身份絕對不可能取得這樣龐大的軍隊,這時時勢所逼,竟將漠北的全部戰力都握到了他一個人手裡頭,看着百萬戰馬暄騰呼號,耶律察割也不禁志得意滿。
他本也是野心勃勃的人,掌握了兵權之後,除了想着這次戰爭,更想着這次戰爭之後的後續事宜。不知不覺間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這微笑落到旁人眼中變成了一種自信。
主帥的自信,對部將與士兵是有士氣激勵作用的,雄悍開始呼喊起來,呼聲慢慢傳開,不斷有人應和,漸漸地成千上萬地人呼應起來,到最後十餘萬人一起吶喊起來:
呼聲如雷,震盪大漠!
耶律察割登上高壇閱軍,在十萬呼喊漸漸平息之後,他發佈了他的勵軍詞。
對漠北騎士,激勵言語不能太複雜,耶律察割深知這一點,所以他的勵軍詞只有兩句話:
“誰殺了鐵獸石拔,賞黃金五千兩,女奴百人,馬五千匹!羊一萬頭!”
“誰殺了假冒人皇王的贊華和尚,賞黃金一萬兩,女奴三百人,馬萬匹!羊三萬頭!”
這幾乎已是一箇中大型部落的全部財產!
整片草原忽然靜了下來,跟着就爆發出了比之前更可怕的呼喊浪潮來:
“契丹,萬歲,萬歲!萬歲!”
“契丹,萬歲,萬歲!萬歲!”
“契丹,萬歲,萬歲!萬歲!”
————————————和契丹人會安排間諜一樣,唐軍也安排了間諜,而且是收買了漠北的牧民,他們潛伏在鎮州附近,自然看到了這個場景。
三天之後,情報傳到了唐軍軍中,諸將聽說契丹如此兵力士氣之後都頗爲詫異,穩重的暗暗擔心,拔野心中害怕,耶律安摶愁眉深鎖,只有一些年輕不經事的小將卻躍躍欲戰,石堅沒什麼心機,脫口就讚道:“漠北果然好深的根底,被耶律德光帶去那麼多人,還能發動起這麼強的兵力!”
李臏心道:“若是大都督能及時趕來會師就好了,若是隻憑我們,這一仗可就危險了。”
鐵獸石拔卻是哈哈大笑,歡喜莫名,拔野會湊趣,就問:“都督笑什麼?”
石拔笑道:“黃金一萬兩,女奴三百人,馬萬匹!羊三萬頭!我石拔挺值錢的嘛。”
李臏本來心事頗重,聽了他這話噗嗤一笑,道:“你聽錯了,這個是贊華上師的價錢,你只有黃金五千兩,女奴百人,馬五千匹!羊一萬頭!”
石拔愕然了片刻,道:“我只有這麼多?比活佛少?還少這麼多?”
石堅也笑了起來,道:“是。”
“草!”石拔罵出了一句從張邁那裡學來的粗口,罵道:“這是誰定的價錢!”
李臏道:“剛纔的情報你都聽到哪隻耳朵去了?是耶律察割!”
石拔大怒:“好!他給我定價錢,我也給他定價錢!”傳令道:“諸將聽命!”
除了李臏之外,軍帳之中大小將領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連石堅、耶律安摶都站了起來。
“傳我號令!誰殺了耶律察割……”石拔便傳令道:“老子賞他大便五千斤,小便五百斤,母馬一匹,母狗一條!”
帳中諸將聽了先是愕然,隨即爆發出如雷狂笑,李臏笑得差點從推車上摔下來,只有柴榮忍住笑,真的出去傳令,帳外諸軍先是一愣,跟着也無不大笑,笑聲遠遠傳開,不知不覺沖淡了剛剛籠罩過來的陰霾。
——————————笑話終究只是笑話,仗還是要靠刀馬來打。
那個笑話過後,唐軍繼續向窩魯朵城前進。讓贊華活佛到達窩魯朵城說法講經、爲諸部摩頂加持,這是一個虛禮,同時卻是一個註定了會影響深遠的政治象徵。此舉不止可以正式確立人皇王佛在漠北牧民心目中的地位,更可以證明唐軍的力量!
我要送人皇王佛去窩魯朵城,誰也攔不住我!
我要送誰去哪裡,誰也攔不住我!
而耶律察割也針鋒相對——漠北騎士的戰略目標已經明顯,那就收斬首!斬政治象徵贊華的首,斬軍事首腦石拔的首!對契丹來說,耶律察割不需要全殲唐軍,只要在正面戰場殺掉贊華,漠北的危機就能解除,只要在正面戰場殺掉石拔,進入漠北的唐軍就可能崩潰!
北風越來越明顯,局部戰鬥其實在雙方發佈戰鬥就已經開始了。
契丹以百騎爲單位,作爲一個戰鬥小隊,五個戰鬥小隊共同在一個小區域作戰,從幾個方向進攻,二十個作戰小隊在一個大的區域作戰,共計兩百個戰鬥小隊,在前後兩千裡的範圍活動,耶律察割讓耶律敵獵負責佈局,衝擊唐軍的後路和右路。
漠北騎兵騷擾敵後、側面的威力徹底發揮了出來,慕容暘坐擁凌駕於前、中、左、右最多的兵力,卻是被忽來忽去的契丹騎兵搞得焦頭爛額。一開始他還致力於維護整個後方萬無一失,幾日下來便顧此失彼,不得已只能求自保,以期不被漠北騎兵削弱自己的戰力,到後來只能保證核心兵力不被切割包圍,而無法顧及其餘了。
除了右軍之外,受創最重的則是唐軍的右側外圍人馬,這批人正是來歸諸部。猛將罨撒葛以輕騎千人忽然突入,能夠在片刻之間瓦解一個部落的抵抗力,跟着會有兩千騎尾隨其後,將被衝散的部落騎士無情斬殺!
他呼嘯而來,跟着在唐軍趕來之前就呼嘯而去,只留下了一地屍骨,這裡頭是一個無情的威懾,是耶律察割要告訴漠北諸部:背叛契丹者死!
耶律察割的立威震懾住了一部分部落,果然有不少部族駭然離去,對他們的離開石拔也不阻止。
胡振曾建議領兵報復,但石拔卻拒絕了。他沒有說原因,李臏卻對石拔的決定心中暗暗點頭。
石拔不太會說話,甚至指揮作戰也非其所長,但他卻擁有一種戰爭的直覺,這次西征他一直是靠着這種直覺在行事。李臏在旁,代爲分析說道:“我軍目標明顯,敵軍突襲我容易,敵軍卻躲在暗處,因此我們要去尋找、突襲他們便不容易。而且敵軍人多,我軍人少,我們不可以再分兵了。”
唐軍大軍的前進卻依然向着東北方向,距離窩魯朵城,只剩下十天的距離了。
這一天晚上,李臏拿着丁寒山率領部下製作的一張地圖,指着一個地方,道:“若到了這裡,可得小心。”
石拔問了路程後,說道:“會在這裡決戰麼?”
李臏道:“可能在這裡,也可能在窩魯朵城!到時候的情況,可能是兩萬對十萬的格局。”他問道:“以我軍現在的兵力,可有把握取勝?”
此時只有兩人,石拔也不隱瞞,就道:“很難!”
李臏又問:“可能保持不敗?”
石拔想了想,道:“也難!”
李臏嘆道:“希望大都督能及時趕到,就好了。”
石拔道:“大都督要是來得太早,只怕他們就都跑了。”
李臏點了點頭,道:“若是大都督親至,蕭翰和耶律察割就算冒着漠北分裂的危險,多半也會退散以保元氣的。不過大都督要是來得晚了,只怕我們就……”
石拔笑了起來,打斷他道:“軍師啊,你怕死嗎?”他還是不大習慣用那些複雜的官名來稱呼李臏,這時就直接叫他軍師。
“怕?”李臏摸了摸自己已經沒有知覺的雙腿,道:“我就算死在這裡,也算不負元帥了。”
“我們不會死的!”石拔哼了一聲,道:“我不會死在這裡,死在這裡的,只會是耶律察割!”
————————契丹軍中,耶律察割心中晃過一個地方,那個地方他去過,也正是李臏在地圖上點中的那個地點:“窩魯朵城以南一百三十里!那裡就是唐軍的葬身之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