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延徽在知道兒子韓德樞平安歸來後老懷欣慰,以他的謀略,不會猜不到兒子在天策政權下可能發生過什麼,但他什麼都沒說。
耶律德光既然選擇了相信他,韓延徽就不多說什麼。自己頂頭這位雖然是一個胡人,卻也是一位明主,明主自然有明主的心胸。就算韓德樞這次歸遼真的有問題,只要耶律德光還能信任韓延徽,只要韓延徽能將事情控制在一定程度之下,只要事情不被表面化,耶律德光就可以裝作不知道!
當初,韓延徽甚至是公開叛逃歸漢,但回來時阿保機仍然以無保留地姿態歡迎他信任他,雖然現在的形勢與阿保機時代不一樣了,但耶律德光目前還急切地需要韓延徽,這點容人的心胸他也還是有的。
也就是在那時,韓延徽就向韓德樞派去了私使,那位私使是緊隨耶律屋質之後去的,但這個私使雖是韓家的僕人,傳的消息卻不涉私人,而是一個與國事有關的計劃。
韓延徽很清楚,只要韓德樞能按照自己的吩咐推行這個計劃,就可以洗清他身上的所有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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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桑府。
桑維翰收到了來自秦西的最新消息,心中越來越高興,最近事情的進展,似乎正越來越順利呢。
正如秦州方面,收到了洛陽方面昭告天下的消息,洛陽這邊,也聽說了遼使進入秦州。這幾年,中原這邊也向西北派遣了不少的細作。由於彼此都是漢人羣體,中原和甘涼要互相滲透遠比與契丹互相滲透要容易得多。石晉這邊是因爲行政體系疏漏得就像一個篩子,天策那邊是因爲堅持商業開放,所以都不可能完全杜絕細作的進入。
甚至這些細作還與天策政權下的富商大戶乃至糾評御史。都有了一定的勾結——這種情況在中原這邊也是一樣的。也不見得這些富商大戶糾評御史就是有心背叛天策大唐,但在某種形勢下,“稍微”泄露一些情報,甚至爲石晉政權做一點不大不小的事情,以換取一定的利益,只要控制在一定的程度之內。是既有好處又無危險的。
而石晉政權的秘密情報部門,就是桑維翰。
不過,這次桑維翰卻將消息壓制住了,雖然到最後不可能壓得不讓石敬瑭知道,但他還是要拖一拖。
遼國的意圖,桑維翰已經可以猜到,雖然讓人覺得難受,但只要最後和談能推行下去,對石晉政權本身也是有利的。而當下,直接把事情表開只會觸怒石敬瑭,只會妨礙整個計劃的推行。
當然,這次能讓桑維翰高興的,肯定不是遼使進入秦州這個消息,而是有另外一個消息也傳了回來。
當初,韓德樞不止是帶來了遼國的一紙讓土國書,還帶來了另外一個重要計劃!來自韓延徽的一個圖謀。這個圖謀。只有一句話。
“家父讓在下轉告桑相,”韓德樞道:“家父以爲天策。但天策內部並非無機可乘。”
“哦?韓相的意思是……”
“家父要在下轉告的,只有一句話。”韓德樞道:“楊易無罪,懷璧其罪!這就是天策目前的死穴!”
桑維翰當初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幾乎是愣了,但以他的智商,自然很快就消化了過來,並痛恨自己竟然沒有想到這個!
楊易無罪。懷璧其罪!
是啊,這麼簡單的道理,自己怎麼會不懂!還要等幾千裡外的韓延徽來提醒自己!這腦袋真是漿糊了!
他迅速地派出了人手,在天策境內進行相關的活動,而今天讓他高興的原因。就在於活動已經有了初步的成果。
在天策境內從事細作活動,從來都沒有這麼順利過的!但桑維翰還能冷靜,知道並不是自己的手下水平提高了,而是因爲韓延徽指點下的這一條計策,本身在天策境內就有肥沃的土壤!
所以自己做的事情,只是將原本就可能爆破的人心提防,輕輕地推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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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是洛陽。
相府。
石晉皇朝真正的宰相,在整個中原擁有巨大影響力的馮道,也收到了消息。
馮道有馮道的情報網絡,雖然與桑維翰不同,但說到對天策政權的深入程度,可能比桑維翰更加厲害。
不說別的,就衝他和他的門人都偶爾會給範質、魏仁浦等人寫信,而範、魏等人都會回信這一點,桑維翰就比不上。更何況,與馮道及其門人保持類似關係甚至更加親密關係的西北儒生,不知幾何!
所以,有些消息,馮道不一定會知道得比桑維翰早,卻常常知道得比石敬瑭快!有些事情,馮道知道的或許沒有桑維翰全面,卻常常比他更加深刻!
這一天,當他收到來自西北的一封信時,不禁喟然。
“自己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啊!”
剛好來探望他的親家問是何事,馮道拿出了書信,這封信探討的是詩詞,並提起一點西北發生的瑣事,但劉昫也是當世大儒,看了良久,終於從信中品出了味道,有些驚駭,但又不意外地道:“西北可是有‘三人成虎’之患?”
“三人成虎,倒還是好的。”馮道說道:“事情鬧開,真的將曾參逼成安祿山!”
劉昫正想說一句“不至於吧”,但是在政權更迭的五代時期,身處中原看慣了城頭變幻大王旗的劉昫,實在是不肯相信這個世間還真有什麼忠心,還有什麼情義!
馮道卻在搖頭:“其實,我也覺得不至於!但看安西唐軍西征一路的經歷、付出與犧牲,他們這批人,和朱溫李嗣源之流是完全不同的!但縱使君將同心,卻難保底下的人也能相信張楊之間親密無隙,一旦河西人心浮動,只怕張元帥也要設法緩解國人之疑。這就會給當下天策的總攻勢造成障礙。而現在契丹所要爭取的,就是一點時間罷了。哼,韓藏明啊,韓藏明,莫道老夫不知道你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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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元忠和範質先後出發,曹元忠在前。範質則還被鄭渭留了下來,商議與洛陽的外交。
而在前一天,張邁剛剛跟曹元忠講了自己的底線,曹元忠在出發之前與耶律屋質碰了個頭,經過試探,覺得契丹接受和議的可能性很大,想到此行即將創造的功績,心中不免志得意滿。
曹元忠將出秦州這一天,好些個沙州故舊都來相見。均祝曹元忠此行順利,馬到功成。就連馬繼榮、魯嘉陵也都來送他,馬小春更是代表了張邁來替曹元忠踐行。曹元忠幾次出使,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待遇,自知今時今日自己的地位已經不同往日,而且這次出使的又是大遼,牽涉的更是一塊具有重大戰略意義的領土,被重視也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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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送行隊伍經過的太白酒樓上。包廂之中坐着兩人,一個是天策境內首屈一指的大商人鄭濟。另外一個是在天策大唐有宰相之實的鄭渭。
看着窗外對曹元忠的追捧,鄭濟將窗簾掩下,道:“想不到他們曹家也有翻身之日!”
沙州曹家自取得歸義軍大權以後,一直權傾河西,然而自張邁取沙州、平河西以後,沙州曹家雖然表面尊榮。實際上卻是被猜忌的對象,這就像西周時代的宋國,雖然爵位極高,被西周王室高高捧起,但由於是商朝後裔。只要西周王室掌控天下一天,就沒有宋人的出頭之日!
之前曹元忠等雖然努力經營爭取,但張邁發派給他的多是可有可無、無關大局的任務,但曹元忠都還是竭盡全力地把事情給做成了。許多人都認爲,這是他的辛勞勤謹獲得了張邁的肯定,但也有另外一種看法,正如鄭濟所說——
“咱們大唐如今的家業是越來越大了,如果說,當初剛剛取得河西時,沙州瓜州的勢力還有重大影響,到現在所謂沙瓜故舊體系就已經不可能影響全局了!曹家失其璧,卻也因此解其罪了。”
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由於天策政權的影響力越來越大,相形之下曹家的影響力就變小了,小到根本就沒有顛覆天策政權的可能性——可以說曹家已經失去了成功造反的能耐,所以鄭濟才道這是曹家失其璧,卻也因此而解其罪。
鄭渭端着葡萄釀,悠悠道:“不止如此!”
“哦,那還有什麼?”
鄭渭盯着琉璃杯中鮮紅的葡萄釀,猶豫着,不願意說。
鄭濟不悅道:“怎麼,做了宰相,就不當我是你哥哥了?這裡再無第五隻耳朵,你還怕被人聽見?”
鄭渭道:“不是,只是這種事情,一旦出自我口,本身就是禍亂的根源了。不談也罷,不談也罷!”
鄭濟沉吟着,將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又湊近了來,道:“剛纔我們才談到曹家‘失璧解罪’,你想到的,可是‘得璧得罪’的……楊家?”
鄭渭臉色大變,儘管鄭濟的話聲低得不可能有第三個人聽見——就算房間中再有第三人只怕也聽不清楚,但鄭渭還是一手掩住了鄭濟的嘴巴,用低沉卻充滿怒火的聲音道:“這種話,也是可以亂說的!”
鄭濟拿開鄭渭的手,道:“這種話,誰也不會公開說,但在私密場合,我已經聽了不下十次了!”
鄭渭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你跟別人說了?”
“自然沒有!”鄭濟道:“我只是聽,沒說。”
“就是聽,也不該聽的!”鄭渭道:“這種事情若是沒鬧開,什麼後果都不會有,但如果鬧開,只要牽涉其中就說不清楚!再說,就算不爲咱們鄭家考慮,爲國家計,也不該助漲這種流言!”
鄭濟哼了一聲,道:“這種流言,扼也扼不掉!就算去闢謠也無濟於事。其實倒不見得說這話的人都有什麼壞心,但就是因爲某人的確有璧,這纔是謠言的根源!”他抓住了鄭渭,又將聲音壓得極低。道:“弟弟,你身在中樞,一定知道一些比別人更真切的消息,你給哥哥一句實話,張元帥與四姓之間,不會真的有什麼不穩吧。”
鄭渭甩開了鄭濟的手。道:“好好做你的生意去!不要胡亂打聽!元帥和楊將軍之間那是生死之交,什麼叫生死之交?就是連生死都可以託付,何況身外之物!”
鄭濟聽着,沉默了好一會,才道:“那就好,那就好!”但看他的神色,鄭渭就知道鄭濟並未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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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濟的話,鄭渭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說了。實際上,有關的流言。從鷹揚軍公開出現在漠北之後就一直在醞釀着,就算沒有桑維翰的推動也總有暴突出來的時候,桑維翰的推動,只是將本來就潛流在地下的流言捅破了一個爆發的缺口。
就是鄭渭自己,其實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聲音了。這種流言,甚至一些怪異的現象,乃至一些。
肅州的市井,甚至出現了“無根弦鏽落。有根楊花開”這等居心叵測的童謠!雖然在當前整體振奮的氣勢中,這些童謠都未能廣泛傳播。但暗藏的潛流仍讓鄭渭感到不舒服。
這一次,作爲天策中樞宰執的鄭渭,爲什麼會不顧涼州的政務,不遠數百里跑到涼州來?除了表面的那些緣由之外,要來親眼看看張邁本身的態度,看看張、楊之間是否真的完好無罅。纔是鄭渭真正的目的。
鄭渭是從中亞地區的商家子弟,漢文化的根底其實未入其心,本身也沒有經歷過帝王之術的浸淫,但連他也覺得有必要親眼看看張邁的態度,則其他人會這麼想。鄭渭也就可以推知了。
看着曹元忠的使團離城而去,鄭渭告別了鄭濟,幾經猶豫,終於還是走進了張邁的大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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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根弦鏽落,有根楊花開。”
還沒出使的範質看到了童謠,心頭一震。以他的敏銳觸覺,自然馬上想到了這是什麼意思!
張從弓,弓以弦爲重,弓弦無根之物,故會鏽敗,楊樹有根,所以能開花結果。硬說起來,似乎牽強,但是童謠的邏輯就是這樣的。而其中的暗喻,範質卻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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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時期,地方凡擁兵者必成軍閥,部下凡勢大者必然克上,自安史之亂以來,這種現狀無時不在,無地不有,到最後幾乎變成了整個中原的一種思維慣性!
人人都認爲,事情一定是這樣的,人人都認爲,事情一定會這樣的。
然後,因爲人人都這樣想,事情就真的這樣了。
朱溫敢於滅唐,石敬瑭喪心病狂到割地求援,都是如此,直到這個時代還未發生的黃袍加身事件——不管趙匡胤的本心如何,當他掌握了權力,部下將黃袍披到他身上的時候,他和他的部下們就都沒有選擇了。
不管楊易此刻的本心是怎麼樣的,但他掌握了天策政權最強大的武力,在許多人看來,他就擁有了造反的能力,作爲君王的張邁就要設法限制他!至少,要未雨綢繆!
而對楊易來說,現在又是他最危險的時候,功高震主,權力逼天,有那個君王,會允許這樣的臣子存在?自古震主逼天之臣,有哪個有好下場的?楊易就算不爲自己考慮,也要爲子孫後代考慮。他要爲子孫考慮,他就得造反!
有這種想法的人,不一定都是包藏禍心,也不一定都是圖謀不軌,有很多人會想到這些,其實是在爲“國家”打算,或者說是在爲他們心目中的君主——張邁打算。
有多少的赫赫名將,就是因爲這個原因,最後死在意圖維護國家一統與穩定的忠臣手中。
一個政權越是擴大,內部的人員就會越多,人越多,派系就會越多,若是其外有強敵,或許會壓得內部各派系團結起來,但若是外部壓力陡降,就會出現“外無敵國外患者”的情況。所謂“敵國”者,不是敵對國家的意思,而是勢均力敵之國的意思。
華夏每逢大一統之後,內爭便要擡頭。就是其處於“無敵”狀態之中,爭奪是全人類的天性,當整個民族對外已經爭無可爭,其爭奪自然要轉而向內,而一種狀態持續得久了,就會形成慣性。乃至傳統。
安西唐軍在中亞時苦苦求生,那個時候整個團體的精神理念純粹到不受故國糟粕的半點玷污。然而進入中原之後,當環境再非困絕狀態,當他們與中原重新融合,有些東西就自然萌發。
並不只是天策政權在影響着中原大地,中原大地也在影響着天策政權。尤其是在天策越來越強大,強大到都快可以俯視當世其它政權的時候,一些本來深自抑制的潛流就慢慢浮出了水面。它原本就在那裡,不會因爲你不希望它不存在。它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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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鄭渭拿上來的童謠,張邁皺眉道:“什麼狗屁不通的東西!”
“你會罵它狗屁不通,就是看出其中門道了?”
張邁不悅道:“你聽到了什麼!”
“聽到的很多!”鄭渭道:“這其實只是其中一則,大部分我能抹掉的,其實已經抹掉了。”
“但你還是要跑到秦州來,就是因爲這些東西?你還是擔心河西不穩,所以才覺得和談更好?”
鄭渭沒有否認。這的確是他來秦州的原因之一。
張邁又說道:“你那天說,自己之所以贊成和談。是因爲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是因爲我們兩年內已經打不起仗了。是因爲你想趁機敲敲契丹與石敬瑭。但實際上,你最擔心雖然仍是內政,但從始到終都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對吧。”
鄭渭仍然沒有否認,卻道:“難道你不是?自去年冬天之後。你的行事,已有顧忌,我雖然人在涼州,卻也看得出來。到了幾日前接見耶律屋質時,你的表現亦使人覺得並不似以前那樣一往無前。”
“狗屁!”張邁道:“我和楊易之間。沒有問題!你看過薛復的書信,應該知道那次會議我爲何會那樣做。”
“但有人擔心你們有問題。而且不是一個人在擔心。我也相信楊易,但這種事情,不在於你和楊易之間是否真有問題,而在於別人的看法,只要別人認爲楊易有可能造反……”
鄭渭說到這裡,範質心頭大駭,在這種這麼敏感的時期,“造反”這種話也是可以說出口來的?尤其你鄭渭還是國家宰執啊!
鄭渭卻恍若未覺,道:“或者說,國人對楊易有造反的能力,心存疑慮,河西就有可能不穩。河西不穩,前線就不能安心作戰!”
“就連等打過這一仗,都等不及麼!”張邁幾乎是在壓抑憤怒地道:“打贏了這一仗,阿易就會回來,他回來之後,兵權歸還國家,到時候自然什麼流言都沒有了。”
“但他要是不回來呢?”鄭渭忽然說。
張邁愣了一下,他再怎麼也想不到鄭渭會說這樣的話。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過來,鄭渭這樣說,不一定是他這樣想,而是有人這樣想!
如果楊易打贏了這一仗,那麼楊易就建立了蓋主之功,如果楊易建立了蓋主之功,手裡握着潑天的權勢,卻又不回來……對於生長於極權時代的人來說,這是帝王最怕的事情!
張邁卻笑了:“如果他不回來……你們最怕的就是這個?”卻笑得有些勉強,他已經能漸漸理解鄭渭的擔心。
“國人有疑,必須消除,若不消除,前線不穩。”鄭渭道:“這就是我怕的東西,也是我們必須解決的事情,最近關於這件事情的有些發展,不像以前一般安穩,可能是來自敵方的滲透,若連敵方都已經知道要利用這種事情來爲我們製造麻煩,我們就更加不能再回避下去了。”
張邁皺着眉頭,道:“那你覺得,我該怎麼做才能消除國人的疑慮?”
鄭渭道:“這種事情,壓又壓不住,闢謠是越闢謠傳越多,這是我之前不敢妄動的緣故。但你素能出奇制勝,所以我希望你能想出個辦法來。”
張邁忽然轉問範質,道:“文素,你覺得呢?”
範質嚇了一跳,在許多事情上,範質的能耐其實比鄭渭更強。但在中原日久,於皇權事務上便總顯得畏縮。不過,這次他並沒有退縮,當即跪下道:“這種事情,當鎮之以靜,莫去理會。若去理會,反而着相。”
這裡用了佛家的着相二字,說的有些玄,其實卻是政治上常有的事情——有些事情,你不去提它便罷,若是去否認它,反而可能越說越讓人懷疑。
“鎮之以靜?”張邁自嘲般一笑,道:“去年冬天以來,我們不一直在這樣做麼?結果不但外頭的人。連你們心裡都生疑慮了。”
範質道:“但如今形勢特殊,確實得先穩住局面啊。等到戰局抵定、楊將軍迴歸涼州之日,到時候流言自散。”
張邁盯着範質,道:“別人也就算了,連你也這樣顧忌,那就是說,大家的確都是這樣想,這樣擔心的。唉。我畢竟不是這個……這個地方長大的人,竟未考慮到這些。”
他的聲音略略一低。他的本意,並不是要說“這個地方”,而是要說“這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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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相府。
劉昫看着馮道給他的書信,道:“天策如今外有大戰未決,內則國人已疑,這可不是好徵兆。必須設法破解才行。”
馮道嘆息道:“沒辦法的,這是無解之事。沒有一個君王能容忍臣下有蓋主之功,更沒有一個帝王能容許臣下有逼天之權。楊易自破漠北,已經功高震主,而眼下更是權勢熏天。當此之際,國人生疑是最正常的事情。目前張龍驤能做的就是對內將國人之疑強行壓住,對外將楊易設法籠絡住,打完這一仗再說。至於戰後……”
“戰後怎麼辦?”
“若此戰再勝,楊易之功勳兵權,只怕還要再蓋張龍驤一頭!所以我有時候寧可此戰不勝!”馮道嘆息了一聲,道:“張龍驤不應該將這麼大的功勳,都交給他啊。這不是成全他,而是害了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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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邁的心情忽然變得壓抑。
就在大戰前夕,就在爭奪全勝的前夕,卻發生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忽然之間,張邁還想到了楊定國!
沒錯,甚至就是楊易的這位老父親,內心深處都在擔心。
以老傢伙以往的性格,在接見耶律屋質之後的軍事會議中,在不知道薛復來信的情況下,本來不會就議和之事作出那樣的退讓妥協!
依他以往的性格,老傢伙一定會一爭到底!
但是他退讓了,爲什麼退讓!張邁忽然明白了。
鄭渭爲了這個事情,特意從涼州跑到秦州來,就是爲了確認自己的態度,可笑剛纔自己心中還在笑他小題大做,但真正可笑的是自己啊!
是自己沒有真正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其實,大家都在擔心啊!只有自己,因爲是這個時代“外來者”的緣故,對這個問題,反而竟是最遲鈍的!
緊跟着,張邁又想起了楊易,想起了楊易的病!
從去年開始,楊易的病就忽然變得很重!來勢之猛讓張邁又是擔心,又是詫異,但這一刻他忽然有了另外一個想法。
“他不會想着,打完這一仗,然後就死在東北吧!”
想到這裡,一種悲怒從張邁心中噴涌而出!
忽然之間,一道閃電在張邁腦中劃過!
雷光電閃之中,他感覺自己已有些觸及到漢民族,失去尚武精神的根本原因!
這個,纔是老天爺讓自己來到這個時代的真正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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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速度可能又要慢下來了,我得思考。書寫到這裡,已經越來越接近《唐騎》的核。
《唐騎》的核,不在於稱霸,不在快意恩仇,不在一統天下!不在於“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而在於拷問:究竟是什麼讓我們永遠地失去了大唐!不是失去大唐的國土,而是失去我們心中的大唐精神——那種開放的、光明的、尚武的精神!我們這個民族必須解決這個問題,然後纔可能迎來真正的復興!
這是《邊戎》未能解決的問題,是楊應麒寧可被雷劈死亦無法面對現實的緣故,也是我寫這本書的起因。
我還沒有寫完,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但邁哥比我強大,他不是有着文人式脆弱的楊應麒,也不是我筆下任我玩弄的木偶,而是我心中一個活着的人!一個比我自己還強大的人!是一個真男兒!
我或許對自己都沒有自信,但我相信邁哥!我相信他能夠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案。
請大家給我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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