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圖克催動着空前的兵力嚮慕容春華壓來,就像一個巨大的浪潮準備撲滅一艘小舟!
田瀚只衝出了數十步就感受到了空前的威力,來來往往到處都穿梭着回紇人的兵馬,在北輪臺城東門弓弩射程範圍之外擠滿了胡漢雙方的士兵,而胡軍的數量又遠在唐軍之上。
慕容春華眼看着城門已經在望,可就是過不去,葛覽揮動二萬騎兵不住地將這一帶盤繞起來,讓每一寸土地幾乎都有馬蹄的蹄印,葛覽後面薩圖克又追加了三萬兵力。
本來斷後的楊信聽說消息之後對徐從適與田浩道:“副都督的兵力已疲,無法突入城內,我們必須衝開一條血路,如果副都督回不去,我們都得死在這裡!”
田浩道:“這裡我來擋住契丹,你往前面去!”
楊信與徐從適領兵越過唐軍,這時後方契丹的攻勢猛地加劇,楊信一回頭,田浩叫道:“快去!我抵擋得住!”
楊信一咬牙領兵衝到西面,來到慕容春華身邊,道:“副都督,隨我來!”他猛地大吼了一聲,繃緊了全身的肌肉,在吼叫聲中將力量釋放了出來!
雪圍脖的毛孔中開始滲透出汗血,漸漸將鬃毛根部染得猩紅點點,楊信銀槍揮灑,衝到了最前端,一舉刺瞎了三匹敵軍戰馬!
他的力量再一次提了起來,他的速度也再一次提了起來!周圍到處都是軍馬奔馳帶起來的勁風,此外還有冷箭暗箭,有好幾次弓矢幾乎是從楊信的臉頰掠過,在不到一二寸的地方將皮膚衝得有一種焦灼的錯覺,但是和昨天一樣,楊信連正眼也不眨,這一刻他的狀態大概就是弓矢射中了他的眼珠子他都不會眨一下眼!
作爲一名突擊猛將——一個在昨日一舉升爲唐軍最厲害的突擊猛將,楊信沒有在任何地方做過多的停留,他衝擊着,卻並未沿着既定的目標衝擊——直接往西太難了,回紇人也推測到了他即將去的目的地,所以那裡的兵力隨最強大的!就算是銀梨槍也刺不穿。
楊信是順着戰場那種微妙的“勢”不停地挪動着,每一次挪動都伴隨着一匹敵馬的瞎或者一個敵軍的死,也有一次他的銀槍直接捅入一匹戰馬的肚子帶出了它的臟腑,也有一次他的槍桿以彈力橫掃得一個騎士摔在地上被你來我往的戰馬踏成了肉泥。
楊信的一張臉本來是平和的,雖然有幾分彪悍,但仍然算得上英俊,然而此刻卻被狂火燒成猙獰,一雙眼睛本來是狹長而漂亮的,他藉此曾迷倒過不少少女,這時不知不覺間卻瞪成了滾圓的形狀,就好像佛廟中的怒目金剛!而那雙手更是佈滿了青筋,若是還有人能靠近仔細看的話會覺得那真的是一雙人類的手麼?
他已經渾身浴血了,可是沒有一滴血是他自己的!
這副可怕的形象就如他剛從血池肉沼中爬出來一般,真是各大宗教經典中所描繪的惡魔,讓所有敵人見到了他就害怕,就腳軟,甚至連畜生都被他懾服了!
雪圍脖的汗血也滲流得厲害,尤其是脖頸上的鬃毛這時竟然變成了紅色,因此這筆曠世良駒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名字:“血圍脖”!但是能夠將它的力量激發出來,將雪圍脖變成血圍脖的主人並不多見。
人借馬力,馬借人威!原本相當堅硬的防線在楊信的突擊之中碎裂了一條裂縫,楊信就沿着這條裂縫殺了過去,一路之上全是屍體,一路之上全是血滴!
在這片曠野之中,人馬如牆,而楊信卻殺出了一條血人巷!
前方忽然空了!終於殺出來了!
然而這裡不是城門,面前看到的是正在移動的車陣!
位置不對!
不過也已經沒有辦法了!能夠進入車陣一樣可以休息!
“楊信!”薩圖克在最高的主戰車上叫道:“入內休息!”又下令:“佈陣!”車陣慢慢排列開來,用以抵擋即將涌到跟前的胡馬。
“副都督,那是我軍的車陣,那位是郭威將軍!”
慕容春華點了點頭,引兵跟着楊信衝到了車陣之前,但回紇人隨即咬將上來,讓他無法順利進入車陣。
奚偉男見狀引所部衝了出來接應,郭威叫道:“楊信,快進來!”
楊信看看背後,隨他衝到車陣附近的只有三分之一,不見田浩,問徐從適,徐從適道:“剛纔你衝得太快,我們趕着接應,後面的兄弟都被圍困住了!”
楊信道:“你進去休息!我去接他們出來!”
這時候他根本已經顧不得指揮了,只是拼命,拼命!而他的身邊自然而然地就會有騎兵跟着,或許是銀槍敢死營的少年,或者是慕容春花的部下,或者是田浩的部下,總之只要看見他唐軍的將士就會擁過來成爲他的側翼與後援。
楊信再次殺入敵軍之中不久便有兩名胡將拿着盾牌過來衝殺,他們顯然是被安排來剋制楊信的,手上的盾牌揮舞得彷彿要罩住全身,盾牌上又有利齒可以卡住槍桿,楊信可不信這個邪!
一槍攢去,誰能形容這一份速度與力量呢?銀光剛好欺在盾牌挪開的空隙刺入了敵人的咽喉,那胡將在銀槍拔出的時候就由於鮮血狂噴而死去,連嚎叫都沒法發出,可是當楊信以同一招刺殺另外一員胡將時銀槍慢了一分,只因爲這一分讓那胡將得到了臨死的最後力量,盾牌下壓卡主了銀槍,他拼着銀槍從他的肚子裡拖出來的痛苦一定要掙扎着拖住這杆威震北庭的銀梨!
就在身後部下的驚呼聲中楊信猛地放開了銀槍,抽出橫刀劈死了一個衝近的胡虜,跟着左手又抓起了銀槍將那將死未死的胡將整個兒挑了起來,用一手之力就將一個人支起,這是什麼樣的膂力!
身前的回紇都驚呆了,在一瞬間全都喪失了力量!
而血圍脖竟能在這當口還長嘶着躍起,在它飛過二丈距離時楊信橫刀揮出割斷了又一個回紇將領的咽喉,諸胡猶如望見天神下凡一樣駭然後退,楊信手一抖將那胡將退了出去丟在一邊,不沾血的爛銀槍頭迅速流去紅色液體重新閃動銀光,但槍頭的纓須卻都變得鮮紅!
楊信橫刀回鞘,右手重新搭上槍桿,胡虜陣中又是一陣梨花開!
背後的數百唐軍將士也都被這夢幻般的場景激發起了熱血,所有人都忘記了自身的安危生死,甚至忘記了自己的極限,所有人都不顧一切地跟着楊信衝了過去!
薩圖克揮動的大軍已經形成了一股不可阻擋的軍潮,這股軍潮正在向南涌動,彷彿要碾碎所有的障礙物一般,但混亂中這數百人卻成了軍潮的逆流,他們看到了楊信的神勇都打心裡噴薄出一種讓自己也變成無敵者的自豪來!
慕容春華在後面也看得呆了,到這一刻他才理解田浩形容楊信的那一句“萬夫不當之勇”的真正含義!
除了徐從適之外沒有人注意到血圍脖的圍脖鬃毛已經紅透,也沒有人注意到楊信的棉衣之中已經完全是汗水。楊信仍然在衝擊,搜尋着所有陷落的唐軍將士,從死神手裡搶救着任何一個被他看見的同袍!
終於他見到了田浩!
“田將軍!”
對這個階級比自己高卻幹做自己司馬的人楊信心中也充滿了敬重,但與此同時他發現有兩股可怕的力量在逼近!
一個是來自正北面的黑衣騎士!
“霍蘭!”
楊信正自一驚,卻又聽見了一個慕容春華舊部的驚呼:“皮室軍!契丹的皮室軍!”
一杆大旗下一員契丹大將也正在逼近,契丹人原本就咬着田浩不放,既然見到了田浩那麼再遇上契丹也就順理成章了!
“田將軍!快過來!”
楊信大叫着,他面前還有三四個障礙要清除,而這時候他發現田浩也已經全身浴血——是他自己的血!
超過四個時辰的鏖戰已經讓田浩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溼透了,除了汗水之外還有敵人的血,還有他自己的血!
但他的腰桿卻依然在馬背上挺得筆直,就如同旗杆一樣!
“跟着楊將軍!”田浩彷彿沒有聽見楊信的呼喝,卻對部下喝道:“我來斷後!”
他揮起破軍刀卻反向衝殺,哈哈叫道:“皮室軍?我來掂量掂量你們有多少斤兩!”
楊信急了,他想要衝過去救人,但從北面壓下來的大軍強大到讓楊信都被衝得倒退!當失去城牆的衛護,陷身於十倍敵人之中的唐軍顯得多麼的疲弱!
就在危急之中,只聽城門方向三聲炮響,轟的衝出一支強勁的人馬來,跟着有不少人叫了起來,驚呼的人胡人漢人都有!因爲衝出城外的人竟然是郭師庸!
“郭”字大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望見了這面旗幟胡人無不矚目,而漢人將士則無不奮勇!
“郭帥出戰了!”
郭師庸領着騎兵衝了過來,和楊易、楊信、石拔等人不同,他不是位於全軍的最前,他是位於全軍的中心,他所擁有的力量不在於他的武藝,而在於他的那面穩如泰山的郭字大旗!
“老傢伙也出來了麼?”薩圖克冷笑:“好!就先拿他來祭旗!通往地獄的路上,讓他給張邁打前鋒!”
薩圖克的狠話是伴隨着命令發出的,然而戰場卻不可逆轉地由於郭師庸的出現而變化,向南涌動的軍潮就好像被斬斷了一般,後半部要進不得進,而前半部卻得不到後方的增量支援。
郭威也率領明威軍從車陣中衝了出來,與奚偉男、慕容春華一起三路進擊,撕咬着回紇衝在最前的部隊。這個戰場已經混亂到猶如沼澤一般。
楊信本來已經很疲憊了,但郭師庸的出現讓他也精神一振!
大家都已經將性命投了進來,拼命的不止是自己啊!他奮起最後的力量,血圍脖的馬蹄也踐踏過還在沙場上掙扎不肯死去的敵人,終於衝到了田浩部下旁邊,兩支力量聚在一起登時超過了二千人,士氣登時大振!
郭師庸的出現讓回紇的軍勢一時間被遏住,但來自東面的契丹卻完全不受影響!
已經到達戰場的八千契丹,戰力還高過有着兩萬兵馬的葛覽全部人馬,尤其那兩千皮室軍更是猛不可當!
他們用田浩完全聽不懂的契丹話叫嚷着,在瘋狂的喧囂聲中不斷前進,每前進一步就是一個唐軍將士的生命!
田浩看得心裡滴血!這些將士有一些是在嶺西時就已經結下友誼的同袍,是多年來生死與共的手足啊!但面對着猶如黑鐵一般堅實的契丹軍勢他卻無能爲力。
在這個混亂的戰場上契丹人的戰馬不像在曠野中那樣奔馳,可是他們的來勢雖然緩慢卻有着絞殺一切的威懾力!他們的馬走得不快,他的刀卻揮得飛快,前面的人劈堅破銳,後面還有騎兵能夠在馬上選取目標射箭殺人!
一切都在快與慢、生與死之中交錯着,噗的一聲,在楊信已經接近田浩只差三個馬身的時候,一把鑌鐵刀硬生生地將田浩的左臂砍了下來!
田浩想也不想右手破軍刀揮出割斷了傷他者的咽喉!
在弟弟田瀚的驚呼聲中他卻對自己斷了一臂顯得很遲鈍,彷彿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流血一般!
“去和郭帥會合!”田浩叫道:“殲回紇,滅契丹!爲死去的兄弟報仇!”他面向契丹的旗幟,道:“我先去一步!”便催動戰馬紮了過去!有十個傷痕累累的唐軍將士跟着去了。
“大哥!”田瀚也要跟上卻被徐從適抓住了轡頭,一轉眼間田浩已經深深陷入敵羣,他人數雖少又身負重傷,但十倍於他的契丹軍竟然一時無法將他攻滅!
“好頑強的唐人!”耶律阮在後方與耶律察割道:“怪不得張邁能夠橫掃西域!”
“哼哼!”耶律察割道:“忽沒裡也許在這件事情上沒錯,若不能在這裡將他們扼殺,以後可能就再也無法將他們扼殺了。”
在契丹人的讚歎聲中田浩的鮮血飛揚在充滿熱度的空氣之中,楊信紅了眼睛,卻還是在徐從適的督促下帶領了田浩的部下朝另外一個方向殺去!
田浩的死不是爲了將其他的人都拖入死亡的狂躁之中去,而是爲了給其他人制造生存的機會!
這已經是一個胡人漢人對彼此的殺戮場,誰能在最後活下來誰就是勝利者!而更大的勝利者是——自己死了,卻讓同伴活下來,去摘取最後的勝利寶冠!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