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號總是很容易喊的,事情卻總是很難做的。
訓練士兵、修補兵器、治病療傷、分配口糧等具體事務,自有郭師道等去忙活,但往後的路該如何走,該如何打開局面,張邁卻得參與決策。
“邁哥哥,爹爹讓我來跟你說,明天咱們要召開特使來到後的第一次大都護軍帳會議,到時你不要遲到哦。”碎葉之會散了以後,郭汴跑來跟張邁說。
“啊,明天?恩,小汴,知道這大都護軍帳會議要談的是什麼嗎?”
“我知道。”跟郭汴一起來的楊涿說:“我在窗下偷聽到的哦,郭伯伯和爹爹他們好像在說,明天大家要一起商量一下往後的路該如何走。”
也對,昨晚的聚會振作了唐軍的士氣,接下來是該討論路如何走的問題了。
從焚城之戰到,張邁不但身份上發生了改變,心態也跟着變了。大家對自己的期望,似乎都變成了肩頭上沉甸甸的責任。
這可不是喊幾個口號、編幾個故事的事情了,到時候參加軍帳會議的一定都是安西唐軍的高層,進行的也將是理性的討論,而不是情緒的鼓動。
“明天的軍帳會議,我該說什麼好呢?”
從焚城一戰到碎葉之會,一大幫年輕人可都期待着自己甚至崇拜自己呢,郭師道他們似乎也不再將自己當擺設,要是明天聚會,自己講不出幾個道道來,豈不有負衆望?到時候要是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自己卻說不出什麼建設性的話來,不但自己丟臉,而且對唐軍的未來會有負面影響。
“怎麼辦呢?”
對這個時代,自己又不熟悉,對這個世界,自己腦子裡裝的情報也不足,至於說到戰爭,更不可能有郭師道理解的那麼透徹深刻,說到武功,自己現在只怕連加入那八百正規軍的行列都沒資格,說到智力嘛,張邁覺得自己也只是中等——頂多中等偏上,總之不是聰明絕頂的人……
那自己到底有什麼長處沒?有什麼優勢沒?能否爲唐軍將來的道路貢獻什麼不?
“嗯,我不是什麼雄才大略的主兒,不是能橫掃天下的曹操,更不是‘未出茅廬、先定三分’的諸葛亮。”可是想來想去,作爲穿越者,自己的長處,大概就是比對方多了上千年的歷史經驗以及更加廣闊的視野眼界吧。
可是,這上千年的歷史經驗有用嗎?
這裡是唐朝,想想別的穿越者:有的背了宋詞元曲,但這些詞曲在這裡沒用;有的造火槍大炮強軍——這些自己又不會;有的造玻璃賺大錢——可自己也不懂得造玻璃啊……
技術的事情,那是沒法指望了,至於穿越者獨有的“歷史預測能力”,且不說自己對歷史只有很模糊的記憶,極其不準確,就算自己包裡還帶着一張歷史大事年表,在這個完全陌生的西域也毫無用武之地。
躺在草蓆上翻來覆去,腦海波瀾起伏,直到四更,才忽然想起:“如果是那些史上牛人,換了在我這個位置上,他們會怎麼辦?我能否借鑑他們已經成功了的經驗呢?”
古今中外的許多牛人牛事開始在腦中晃過——
宋太祖的杯酒釋兵權?沒什麼用啊。
朱元璋的多積糧緩稱王?多積糧是要的,緩不緩稱王……貌似情況不大一樣……
洪秀全拿宗教造反?唉,現在我又不是造反,再說裝神弄鬼那一套總覺得彆扭。
拿破崙……拿破崙怎麼成功來着?不大記得了……
希特勒的納粹煽動?好像白天自己乾的事情有點那味道,可明天也用不上。嗯,他的閃電戰?好像不太搭邊,西域唐軍又還沒有優勢裝備……
孫中山的以軍閥制軍閥?我學他來個以回紇制回紇?以胡虜制胡虜?貌似也行不通啊,再說孫中山這條路也失敗了,最後還是變成自己造槍桿子纔算開了點成功的頭。
華盛頓呢?砍桃樹承認錯誤做老實人?汗,跑題了……
邱吉爾呢?一邊激勵英國人一邊去抱美國的大腿求援?我能激勵唐民,白天已經做了,可又能去哪裡求援?去抱誰的大腿?真回長安啊?現在大唐都不知道在不在,就算在,貌似安史之亂後唐朝就沒再雄起了吧,求了也不見得有用,還是得靠安西唐軍自己啊……
羅斯福呢?操!雖然美國打贏了二戰,但人家是背靠那麼強悍的美國國力在辦事,安西唐軍現在的情況,連小米加步槍都比不上,羅斯福的策略根本沒借鑑性啊!
等等!小米加步槍!
腦中猶如閃電劈開了屋頂!眼前一下子亮了起來!
我的天啊!
我的神啊!
我的主啊!
我的馬克思啊!
現在西域唐軍的情況,和當年紅軍剛起家時的情況,不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嗎?
周圍都是強敵,隨時可能覆滅,躲在偏遠的山溝溝裡頭,可是後來,卻星星之火而成燎原之勢!太像了,太像了!
那位大神是怎麼做到的?他憑什麼戰勝力量比他強大得多的對手的?
發動被壓迫者反抗壓迫者?對!
對外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對!
對內加強信仰教育?對!
軍事上運用游擊戰和運動戰?對!
宣傳工作、諜報工作、敵後工作……
啊,都是可以爲安西唐軍提供借鑑的啊。
唯一可慮的,就是執行力的問題了。
自己雖能從那位大神強悍的生平得到啓發,然而從啓發到變成現實,中間可有老長老長的一段距離呢!落到實處時,安西唐軍能否完成執行呢?唐軍中有足夠的人才麼?
貌似還有些差距,不過,現在西域的這些回紇人,應該也沒有當年紅軍的敵人那麼厲害吧。
剛纔沒找到突破點時,心裡又空又慌,彷彿懸在半空找不到支點,這時得到了一個強大的靈感,便將安西唐軍如今的窘迫與紅軍的情況對比起來。
“領導紅軍的那位大神是如何勝利的呢?嗯,首先是他在農村找到了廉價而又源源不絕的人力,然後是他通過萬里長征,一邊轉移一邊調整方向,最後找到了一塊進可以影響全國、退可以自保休養的根據地,還有就是他捕捉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時機。”張邁根據自己的理解總結了這三條。
時機的問題,可遇不可求。可源源不絕的人力,以及屬於唐軍的延安,又在哪裡呢?
各種各樣的想法紛來續至,腦子就像電腦超負荷運作了似的,熱得嗡嗡作響!
不知不覺中,天色竟然發白了,新碎葉的焦土上沒有雞鳴,但張邁還是注意到了黎明的到來。
反正睡不着了,就起來走走吧。
和現代都市人的晚睡晚起不同,西域唐民都習慣了早睡早起,天黑了就睡覺,天還沒亮就起牀,張邁以爲還很早,哪裡知道一出去就到處遇到已經起身的人。
唐民們見到他,個個都那麼的親切,那麼的信賴。
“特使!”
“張公子!”
“張郎!”
“邁哥——”
從老人到青年到婦女到孩子,人人臉上都對他綻開了笑容。
多溫暖的感覺啊。
昨天他說故事,引用到了王維的一首詩:“獨在異鄉爲異客”。現在身在異鄉,但身處唐民的擁簇中,張邁卻沒有一點“異客”的感覺。
相反,張邁感到,唐民們都已經當他是親人。
有了親人,異鄉便不再是異鄉。
親人在的地方,便是家鄉。
看着這些人的笑容,張邁血脈中涌起了一股熱流:自己必須保護他們!
儘管自己的能力有限,可是張邁卻忽然有了決心與信心!
太陽漸漸變成了淡黃色,凌晨的寒風漸漸有了暖意,而張邁心裡的思路也漸漸清晰起來,望着朝陽,他似乎也爲唐軍找到了力量的根源!
昨天他在安西軍民的簇擁下,腦袋一熱說出了一番豪言壯語,可現在細細想來,那一番豪言壯語卻又與自己一夜苦思後所得到的方向若合符節。
是的,源源不絕的人力,穩固的後方,在那裡,應該是存在的!
只是要去到那裡,卻勢必要先經過無比艱辛、困苦與危險的漫長征途!
這可不是單靠着聰明才智、政略戰略就能完成的!更要靠非凡勇氣、堅韌的毅力與永不退縮的決心!
自己和這些大唐男兒,能夠完成這項壯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