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樞驚變(上)
裴寂聞言如遭雷擊,面色立時爲之一變,他呆立了半晌方纔道:“那命令何在?”
李建成在顯德殿偏殿處理公務,一夜未曾歇息,五更天左右,他鬆了鬆筋骨,正欲起身去練武課,有內侍稟報齊王元吉來訪。他暗自發笑,知道這個老四什麼時候都沉不住氣,便揮手叫進。不多時卻見齊王帶着王府車騎將軍謝叔方一併走了進來,他不禁有些驚訝,問道:“叔方不是和萬徹一道在城外預備明日的郊送大禮麼?怎麼回城裡來了?”李元吉陰沉着臉答道:“是我叫他回來的,出兵在即,父皇卻突然傳敕召見,我心裡面總不踏實,昨晚命人叫了叔方回來。大哥,你可知道父皇叫我們究竟是爲了何事?”
李元吉思忖半晌道:“殿下,臣弟還是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爲防萬一,你還是將萬徹召回城來吧。有他在你身邊,我心裡還踏實些!”
裴寂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南衙宿衛,沒有尚書省和十二
衛府的聯署命令誰都不能擅自更動,你怎麼敢……”
段志玄笑着打斷了他的話,口氣依然是畢恭畢敬:“老相國容稟,末將在軍中多年,自然曉得軍令利害。若是沒有尚書省和十二衛府的命令,末將怎敢擅自發兵接管南省宿衛?再說,便是末將膽大包天,原來的宿衛軍將不見命令也不會撤防,老相國想,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他捋着鬍鬚用凌厲的目光掃視了身周的軍士一眼,冷冷道:“大膽!這是尚書省,朝廷中樞所在,你們奉了誰的亂命,竟敢在這裡擅動刀槍?”
段志玄一臉的不好意思:“老相國怎麼糊塗了?我們家秦王殿下身兼尚書令和左右十二衛大將軍之職,他簽發的命令,自然是聯署命令。您老人家雖說德高望重,這尚書省卻也不是您一個人說了算吧?我家殿下身爲尚書令,說起來還是您老的頂頭上司呢。”
李建成擺了擺手:“算了吧,我宮中還有馮氏兄弟呢,
你也不必如此惶然。目下長安城內,僅東宮內就駐紮着近四千餘人,再加上你府中的兵力,就算不把常何的北軍、劉弘基的金吾衛算進去,我們也是立於不敗之地的。就算要召回萬徹,也得等今日面聖畢再說,倒是魏老師那邊,應該去探視一番,不若今日從內城回來後你我兄弟一同過府,也和他說說這回事,看他是個什麼意思!”
裴寂肅容道:“我這個尚書左僕射未曾簽署,哪裡來的聯署命令?”
李元吉沉了沉,神色凝重地道:“兵者詭道,詭者變也!詐一人不可用同謀!這是那年在慈澗,二郎親口對我說的一句話。對於同一個敵人,已經用過一次的計策絕對不能再用。對同一個敵人使用已經用過的策略,無異於將自己的腦袋湊上去讓人家砍。他這許多年在戰場上縱橫不敗,這一條是頂頂要緊的。所以按道理說,前年楊文乾的事情一擊不中,反間誣陷這一手他就應該棄置不用才
是,怎麼會在我出征前夕莫名其妙地又來了這麼一下子?”
李建成對自己這個一向被朝臣視爲草包的弟弟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了,他眼中露出了欣賞神色,輕嘆着道:“你能慮到這一層,也不枉了父皇和我對你的一片殷殷。二郎說得不錯,你慮得也有道理,可是歸根到底,戰場是戰場,朝局是朝局。戰場上,誰斬首多誰便是英雄,那個時候沒有寒暄客氣的餘地。可朝廷不同,這裡畢竟是文場不是武場,很多東西不能混爲一談。”
李建成笑了笑,便將昨夜從內宮傳出來的消息簡要地給李元吉述說了一遍,說完了道:“這件事情雖說匪夷所思,卻也算不得如何了不起。父皇英明睿斷,這等小把戲豈能瞞得過他老人家?前次是喬公山、爾朱煥,此番又是王晊,二郎在軍前日久,這套手段倒用得純熟!可惜了,此番沒有楊文幹那樣的傻子等着給他墊背,萬徹和叔方在城外做了些什麼,陛下根本不
用問,京兆劉弘基那邊心中明鏡一般。戰場上沒有迴旋餘地,這種疑兵之計纔能有所效用。可惜朝局畢竟不同戰局,這番手段搬到長安來用,就不靈了!”
段志玄笑道:“命令只有一份,在房玄齡大人手裡,他在門下省政事堂那邊候着您老人家大駕呢!咱們此刻便過去罷!”說罷也不容裴寂再說話,一揮手,上來兩名軍士一左一右將這位大堂朝廷首席宰相架了起來,二話不說便向外走。
卻見一名身着明光鎧的將軍分衆來道面前,抱拳行禮道:“老相國,得罪了,末將也是奉命行事,內廷三省的宿衛,已由末將率人接管了。”
李建成神情自若地瞥了他一眼:“哪裡不對?”
段志玄笑了笑:“正是末將!”
裴寂大驚:“段志玄?”
一進朱雀門他就覺得不對勁,周圍的護衛兵丁全都換了人,一個個身披黑甲各持刀搶,卻看不出隸屬哪個衛
府統制。平日裡他走到這裡,帶隊輪值的統軍隊正之流會立刻跑上前來行禮,相國前相國後地諂媚,今日這些衛兵卻一個個對他極爲蠻橫,揮動着刀槍問他身份。他遲疑了片刻,還是亮出通行的腰牌,衛兵倒也當即放行,然而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剛剛進入南省的大堂,就被幾十名軍士圍在了當中。他這才反應過來內廷有變,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李元吉沉吟片刻,無奈地點了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李元吉聽畢半晌無語,緩緩開口道:“雖然如此,我卻總覺得情形不對。”
卯時三刻要進宮見駕,裴寂提前一個半時辰回到尚書省,那裡還有幾份要緊奏章需要奏皇帝親自處置。別的倒還罷了,山東李世勣、王珪關於拿獲原漢東王劉黑闥部將王小胡的表章卻是耽誤不得的。他卻沒有料到,只這一夜短短几個時辰光景,皇城內已然地覆天翻。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寅時正,東宮,顯德殿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寅時一刻,太極宮,尚書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