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爲營
皇帝冷笑道:“那個逆子還在乎名聲?如此狠毒的事情都已經做出來了,情誼倫常都拋卻了,他還有什麼可顧忌的?有本事他便闖到這長生殿來,一劍將朕殺卻了事,也省得朕孤零零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好不淒涼!”
陳叔達嘆了口氣,緘口不言。
皇帝哈哈大笑:“朕現在就剩下一個皇帝的虛名了,怎麼,這麼個虛名他都不肯給朕留下?”
李淵看了看陳叔達,苦澀地道:“容朕再想想,再想想……”
他想了想,又道:“有句話,臣下一直想說,以前恐觸怒陛下,始終未曾提過,今日局面如此,微臣亦有慎言之罪!”
陳叔達肅容道:“臣的爲人,陛下一向知道,臣與秦王雖素有來往,也不過是君子泛泛之交,宮變前夜,臣亦不曾得到半點消息。六月四日情勢危急,陛下安危只在呼吸之間,萬不得已,臣這才斗膽矯敕,其罪萬死難贖,今日臣來見駕,就是預備着御前請罪,聽候主上發落!”
陳叔達想了想,道:“陛下可先下敕宣佈退位,仿漢高祖太公例,稱太上皇帝,而後太子登基即位爲君,如此則諸事定矣!”
皇帝遲疑了一下,又問道:“大位授受,史上可有前例可依?”
皇帝揚起臉道:“他若是還記得我這個父親,自會前來見我,何用我召?”
陳叔達緩了口氣,道:“陛下心情,微臣能體會得。只是陛下,如今局面已然如此,還要慢慢寬懷爲好……”
陳叔達正色道:“陛下如今左右伺候之人盡換,萬事當慎言慎行,否則小人輩希圖封賞,善揣告變,於陛下則有傾身之危,於太子則有弒父之罵名。”
長生殿裡,李淵冷冷注視着跪在面前的陳叔達,語帶譏刺地道:“你陳子聰如今是擁立的第一功臣,太子身邊的第一紅人,今天怎麼跑到朕這個開了缺的皇帝面前跪着來了?要跪還是到顯德殿那邊去跪罷,朕現在手上無權,連玉璽都不在手中,就算想升你的官,也力不從心了!”
李淵沉思半晌,道:“其實一個名分,朕也不在乎了。不過說來說去,朕總歸還要見見那個逆子,總要和他說清楚了纔好,否則這麼糊里糊塗的,朕不欲爲天下人笑!”
陳叔達正顏道:“陛下,這不是賭氣的事情。太子雖然果絕,卻非無情之人,他斷然不會迫陛下太甚,然則太子周圍追隨之人頗多,這些人多是反王豪強降將,做事向來不按倫理,他們都指望着太子登基封賞功臣,太子若是遲遲不能即位,這批人對陛下生了怨憤之心,局面就複雜了!”
李淵凝視了他半晌,終於嘆了一口氣:“你起來吧,朕還不瞭解你麼?你當朕是真的怪你?兩個兒子連同十個孫兒同日喪命,朕心中傷痛,又有誰能解得?這些日子朕足不出戶,就是因爲胸中鬱悶難以排遣。堂堂一國之主,卻連自己的兒子和孫子都保護不了,被自己的親生骨肉逼得如此狼狽悽慘,子聰,你說說看,古來爲帝王者,還有比朕更窩囊的麼?”
陳叔達道:“陛下當初就不該以秦王爲將,更不宜於朝堂之外單設天策上將府,秦王功蓋天下,權傾朝野,畢竟是血肉之軀,怎能不生出非分之圖?既事已如此,陛下改立秦王爲太子便是唯一選擇了,陛下萬萬不該在太子、秦王之間左右搖擺舉棋不定,若是陛下早立秦王,太子、齊王或許都能保得性命。”
陳叔達搖了搖頭:“陛下這話,臣下萬難認同。這不是陛下家的私事,此事之大關乎天下。如今太子即位已成定局,陛下應早作決斷,爲天下計,爲朝廷計,爲宗室計,亦爲陛下自家計!”
陳叔達詫異道:“陛下要見太子,何不傳敕召見?”
皇帝哀嘆道:“朕悔當初不用裴監之言,致有今日之禍!”
李淵苦笑道:“到現在這個時候了,朕還有什麼聽不進去的?你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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