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計就計
他頓了頓,又道:“還有一種可能,此次南來,聯軍內部並非鐵板一塊,頡利煽動各部組成聯軍,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我朝廷內部爭鬥不休根本無力御外。對此突利及各部落首領目下尚且心存疑惑,就是頡利自己也拿不太準,而率先抵達長安城郊的卻又恰恰是別部人馬,頡利擔心朕會在這裡面做什麼文章,所以便遣這個執失思力進城,一爲的是安朕的心,二也爲的是單方面掌握長安城內的訊息。進城的是他的人,那麼出城之後,城內的情形自是他怎麼說怎麼是!”
武德九年八月廿三日,突厥大軍前鋒終於出現在長安近郊。一日之間,附近縣鎮鄉集紛紛傳來火急探報,大隊突厥騎兵在畿輔之內往來衝突燒殺搶掠,長安西北兩個方向頓時升起了數十股殺氣騰騰的狼煙。當日晚間,來襲突厥大隊已在渭水之畔下寨。僅僅一個時辰之後,一名號稱突厥牙庭使者的男子帶着兩個隨從在城防軍武士的嚴密護送下穿過已經戒嚴的長安街市進入了東宮。大唐皇帝李世民當即召集內廷三省重臣在顯德殿接見突厥使臣。
李世民卻不理會他,將目光轉到執失思力臉上凝視了片刻,嘆了口氣道:“當年朕和你家主人及突利可汗相約爲盟,表誓世代和睦,你當時也在場,也聽到了我們的誓詞。大草原上狼的子孫最重誓言,背誓者死,這原本便沒什麼可說的。當年義兵初起,你父子皆在朕軍中,遺賜玉帛多至不可計,朕並不曾薄待你們,如今你這辜恩背義的奴才引兵入我畿輔掠我城鎮傷我子民,居然還有臉在朕面前自誇強盛,朕今天便殺了你應誓,也算替你的主子清理門戶了!”
執失思力大怒:“小秦王,這就是你待客人的禮節嗎?”
“刺探虛實!”兵部尚書杜如晦不假思索地答道。
房玄齡皺着眉頭道:“這會不會是樑師都的主意?”
封德彝恍然大悟:“所以陛下才要將此人擒於闕下,不讓其返營!”
待王闓退出去,蕭瑀進言道:“陛下,此時突厥大軍壓境,似乎暫不觸怒對方爲妙!”
說到這裡,皇帝低下頭思忖片刻,又道:“你們再想一想這個執失思力,我是熟知此人秉性的,狂妄自大狡猾奸詐,但說起人品骨氣,卻絕非戰地使臣的上上之選。頡利絕非不善任之人,他遣此人前來,究竟是打的什麼算盤?”
“殿內省!”皇帝忽地提高了聲音喝道。
那名叫執失思力的使臣一進大殿便熱情地張開了雙臂,顫動着絡腮鬍子高叫道:“英武的秦王殿下,頡利和突利兩位偉大的可汗得知你做了大皇帝,特地帶了一百萬突厥勇士來看你,向你表達大漠草原上兄弟最誠摯的祝賀。多麼快呀,短短几年的時間過去,我們的小秦王已經成爲皇帝了……”
說罷他一揮手:“將這畜生拉到朱雀門外斬首,首級懸於西門之外,旁邊放一幅白絹,上面只書四個字:背誓者死!”
李世民冷笑了一聲:“人家怎麼說也是個使臣,就押在政事堂吧!”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笑道:“朕本來想殺了他了事,後來一轉念,倒是不妨借這個虛僞奸詐之徒將計就計,讓頡利摸不清朝廷的虛實。”
李世民笑了笑:“先不說這個,依衆卿之見,此人來者何意?”
封倫道:“正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請陛下開恩,對這等粗鄙之人,訓斥一頓遣他回去也就是了!”
皇帝點了點頭:“是刺探虛實,不過朕在想,京城裡這點子兵力,即便不刺探,頡利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目下突厥二十餘萬大軍深入我腹地,沒有後勤沒有供給,對他們而言最要緊的便是時間。不管長安城裡有多少兵馬,頡利和突利都必須速戰速決,除此之外,他們別無選擇。站在頡利一邊來想,此刻最要緊的便是拿下武功和潼關,切斷長安東北兩個方向與外地勤王之師的聯繫,對長安城而言,晚一個時辰攻城頡利便少了一分機會。這一點連朕都明白,頡利萬萬不會想不明白。突厥人常年遊牧於漠北草原,攻殺戰陣向無成法,先禮後兵這一套是中原的規矩,如無必要,頡利萬萬不會多此一舉!”
見幾個大臣都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李世民自失地一笑:“朕這也是猜想,目下抵渭水邊紮營的突厥大軍,極可能是突利或者其他幾個部族首領的人馬,頡利的主力以及頡利本人現在還在路上,最早也要明日或者後日才能抵達長安城外。此刻東牙庭尚在途中,突利的西牙庭又指揮不動其他部族的首領,故此頡利擔心朕連夜出兵襲擾立足未穩的聯軍,這個執失思力進城來實際上是來安朕的心,讓朕以爲是戰是和還在兩可之間,如此可拖延一到二日,待得合兵,頡利便會立即攻城,一舉拿下長安,挾天子以令諸侯。”
這時蕭瑀躬身開言道:“陛下,化外之人素來不服王化不曉禮儀,其人無禮,交鴻臚寺申斥一番也就是了,不宜輕殺!”
“我當是哪個混蛋,原來是你這狼崽子!”皇帝一張嘴便是罵人的粗話,這讓執失思力吃了一驚,也讓大殿裡的臣子們面面相覷。
李世民笑了笑:“執失思力,雖說是老熟人了,大唐的禮儀卻是不可廢的,你給朕跪下說話!”
李世民搖了搖頭:“樑師都即便此刻就在頡利軍中,說話也沒什麼分量,頡利不會信用他。朕覺得這個執失思力來得有點蹊蹺,十之八九,這是頡利的緩兵之計!”
李世民神色淡然地道:“大唐待客以禮,待畜生也自有畜生之道。朕現在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秦王,朕是大唐的皇帝,是一國之君了,豈能容你在這裡小秦王小秦王地胡亂叫嚷?突利貴爲可汗,與你家主人並肩稱王平起平坐,見了朕也要尊稱一聲兄長,反倒是你,竟敢在朕面前胡亂隨意,朕若是容了你,偌大天下億萬臣民將如何看朕?”
他轉過頭看了看左武候大將軍侯君集,道:“這件事情,要君集親自去辦纔好……”
執失思力還沒反應過來,兩個殿中武士立即跑了過來,兩個人一拉他的手肘一按他的肩頭,立刻將執失思力壓得半跪了下來。
王闓及兩名殿中武士聞言一聲應諾,架起執失思力便向外拖。
王闓遲疑了一下,轉過身來道:“臣請敕,將他押在哪裡,是掖庭還是北衙?”
執失思力的聲音忽地啞了下來,因爲他發現自己的熱情在這個地方這個場合似乎分外地不和諧。年輕的皇帝穩然端坐在御座之上,兩隻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一種淡淡的威壓氣息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讓執失思力驟然間產生了一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輪值的殿內少監王闓大步進殿,躬身道:“微臣在!”
執失思力此來自以爲與李世民交情匪淺,是以一上來便以舊稱相呼,卻不料當年在軍中豪氣干雲不拘小節的秦王如今卻變了脾氣,一言不合便要將自己殺卻,他此刻嚇得心膽俱裂,口中連呼饒命,雙手亂晃雙腳亂踢,一時間醜態畢露,哪裡還有一國使臣的威嚴體面!
大唐皇帝眨了眨眼睛,突然笑道:“說得也是,現在殺了此人,背盟的卻是他的主子,諒他也不服!也罷,將他暫時拘押在宮裡,待朕擒了頡利和突利,一併處置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