喋血東宮
那統軍笑嘻嘻地道:“將軍,這些娃娃無所謂,那幾個孃兒生得委實標緻,不如賞了弟兄們……”
侯君集肅容道:“大王此言差矣,名不正則言不順,此刻不要說朝野,就是宗室之內,有多少人以爲大王得位不正?雖說建成元吉均已伏誅,陛下已經沒有其他選擇餘地,然則經過這件事情,父子之間畢竟生了隔閡芥蒂。雖說大王名義上可代陛下處斷軍政庶務,這權力畢竟也還是陛下授的,能予之便能取之,今日一道敕書可以授權於大王,明日再發一道敕書便可將大王手中的權柄剝得乾乾淨淨。太子雖是儲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然則畢竟不是君臨天下的國主,有些事情終歸不大方便。”
李世民笑了笑,正欲說話,卻見張亮渾身是血跌跌撞撞跑了進來。
李世民沉思良久,緩緩說道:“裴寂爲開國重臣,功在國家,而今年老力衰,數請辭尚書省職,朝廷體恤老臣,允其致仕,着免去裴寂尚書左僕射之職,以司空侍駕京師,其魏公爵位除長子承襲外,可在諸子當中再擇一人,朝廷封爲郡公。所遺尚書左僕射之職,由原右僕射蕭瑀領,封德彝以中書令進尚書右僕射,與蕭瑀同領尚書省。原中書令楊恭仁免職,另行委任。原侍中宇文士及任中書令,原天策長史房玄齡任中書令,高士廉守侍中,與陳
叔達共掌門下省。”
那統軍嚇得臉都白了:“將軍息怒,末將隨便說說,說着玩的,當不得真!”
說罷,這個不過十來歲的少年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李世民席地坐在臨湖殿大殿中央,聽躬身站在面前的尉遲恭複述陳叔達所述敕旨,面色淡然不喜不怒。聽畢多時方嘆了一口氣,喃喃道:“此番可是把父皇氣得不輕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既然陳公如此述旨,那我們奉敕就是了。”
李承道冷冷一笑:“便是死了,我們也是李家的人,決不會向你這等小人鼠輩卑躬屈膝乞求活命。狗終歸是狗,再怎麼聰明,畢竟聽不懂人話!”
李承道沒想到安元壽真的敢打他,捂着臉怒目盯視着安元壽,強忍着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惡狠狠道:“惡賊,我兄弟但有翻身之日,定要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便是化爲厲鬼,也要將你粉身碎骨九族全滅……”
血染華服的安陸王李承道“呸”地一口啐在了他的臉上,傲然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和我們這般說話?我們兄弟雖然年幼,畢竟是當今皇帝的骨血,落地就是王,你是什麼東西,你不過是李世民的一條狗,兀自在此誇誇其談大言不慚,小醜跳樑,何其可笑?”
安元壽大怒,他伸手擦了一下面頰,上前兩步將臉湊近李承道道:“不錯,諸位都是大
王,是金枝玉葉,我不過就是秦王的一條狗,可你別忘了,你們這些大王的命,如今就攥在我這條狗的手裡!我叫你們生便生,我叫你們死,你們便死得連條狗都不如!”
安元壽帶兵多年,雖在征伐之事上建樹不多,卻也絕非東宮內從未上過戰場的率兵都尉們可比。秦府軍入宮的第一步便是襲擊了位於東宮南側的左右率府,將數十名值事的幕僚軍官屠了個一乾二淨,一舉打碎了整個東宮守軍的指揮系統。隨後安元壽分派人手鎖閉東宮諸門,自己率領二百人直撲太子詹事府,將所有典籍文案賬目一一封存,將詹事府屬員統統關進一間廩房看押起來,隨後又率人抄撿了左右春坊和家令署,太子家令安蔚仗劍反抗,也被軍卒一刀殺卻。
安元壽冷眼掃視了一番眼前的這些龍子龍孫,緩緩開口說道:“我勸你們諸位放聰明些,不要作無謂抵抗,否則刀槍無眼,真個傷了你們,秦王畢竟是你們的親叔叔,你們受罪不說,我覆命的時候臉上也不大好看!”
站立在一旁的侯君集皺眉道:“陳閣老雖如此說,畢竟未經陛下親口允准,殿下若不能於此時趁熱打鐵登上大寶,恐怕還會生出諸多波折。陛下正值春秋鼎盛,身子骨也還硬朗,我們血濺
宮門,冒天下之大不韙,才換來了這麼一個東宮太子的位子,未免有些太不值了。”
張亮撲通跪倒,喘息着道:“謝叔方率兵攻打王府,府中兵力不足,王妃召集闔府婦人上城助戰,此刻局面危殆,杜公命末將前來求援……”
那統軍喏了一聲,擦着額頭上的汗去了。
自長林兵和東宮率兵一出長林門,東宮上下一干人等的厄運便開始了。安元壽統率埋伏在東宮附近的五百秦王府護軍於卯時二刻自通訓門殺進了太子府。其時東宮內護衛兵丁到還有不少,總在七八百人上下,然而此刻能主事的大將卻均不在宮中。這些留守東宮的率兵合該倒黴,原本掌管東宮各門宿衛門監的更率寺令王晊倒戈,此刻正在宏義宮秦王府,而事起突然,李建成還未曾來得及任命新的更率寺掌令,而東宮有權過問宿衛事的中允王珪外放山東,洗馬魏徵臥病不起,右驍衛大將軍兼領左右率府將軍薛萬徹在城外主持郊送事宜,關鍵時候竟沒有一個人居中調度主持大局。因此雖然大變在即,通訓門卻還是依慣例在清晨寅時三刻開啓。安元壽所率秦府兵不費吹灰之力便放翻了守門衛兵殺入了東宮。
在控制了整個東宮的防衛系統之後,安元壽迅速派兵包圍了整個太子寢宮,並將太子妃竇氏、側妃劉氏、吳氏,趙氏以及李建成的
五個兒子安陸王李承道、河東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訓、汝南王李承明、鉅鹿王李承義一一擒拿拘押。鉅鹿王李承義年紀幼小正在出痘,被一個士卒直接從牀上提了下來。安陸王李承道年紀稍長,率兩名侍衛揮劍頑抗,被秦府兵傷了手臂。
望着李承道那蘊含着刻骨仇恨的目光,安元壽心中不禁暗自打了個寒戰,心知這少年恨自己已然入骨了,又想起面前這個人的身份,心中不由得一陣慌亂,他仰天打了個哈哈,道:“到底還是個娃娃,淨說孩子話!”說完也不再多問,轉身走了出來。
安元壽麪色陰晴不定,沉吟半晌方道:“他們都是叛臣反王家眷,留下也是給大王找麻煩,你挑幾個弟兄,把事情辦了吧,手腳要麻利一些,我們人太少,控制這麼大的宮城,力有未逮。東宮死士頗多,這屋子裡的人,萬一走了一個,你我須擔不起干係,你去辦吧!”
“啪!”話未說完,那軍將臉上已然着了安元壽狠狠一記耳光,卻見這位將軍面目猙獰地道:“混賬東西,現在是什麼時候?這些人是什麼身份?你居然敢動這樣的心思?大王以軍法治府,有些規矩不用我一條條跟你講白吧?”
李世民看了侯君集一眼,嘴角浮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緩緩道:“君集,事分緩急,不可一概而論。有些事情當急,做起來便刻不容緩;有些事情當緩,則欲速不達。入主東宮總攬朝政,已經是我們往前邁出的一大步了,其他的事情,儘自不妨從長計議,父皇雖說今日惱了我,卻絕非不明事理之人,有些事情,還要慢慢地來,火候不到,終歸是不成的。”
侯君集文采遠遜房玄齡,此刻聽着秦王述說,筆下不停,卻是字字以實錄。
安元壽想也不想,揮手“啪”便給了李承道一個嘴巴。安陸王雪白粉嫩的臉頰上,頓時出現了五個青裡泛紅的指頭印。
秦王臉上登時變色,他猛地站了起來,聲調顫抖地問道:“府中出事了?”
李世民微微一笑:“畢竟江山社稷爲重,一個皇帝的虛名值得什麼?”
侯君集急忙自一旁取出筆墨和空白帛書,端坐下來提筆靜聽。
書畢,他擡頭笑道:“大王睿斷,如此朝局並無大的更動,三省實權又牢牢控在大王手中,果是兩全其美之法!”
安元壽冷哼了一聲,陰冷地道:“快去辦理,屋子裡的人,無論男女,一個不留!”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你慮得也不爲無理!你記一下,我現在就向朝廷三省六部九寺十六衛御史臺及天下道郡州縣發出第一道太子令!”
一名統軍隨後跟了上來,追問道:“這屋子裡的人如何處置,請將軍示下!”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辰時正,東宮,顯德殿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辰時二刻,太極宮,臨湖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