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將入京
郭孝恪苦笑道:“我在涇州只坐了兩個月州署,天節軍歸建府軍常制的事情一辦完我便回來了,如今在左驍衛府押班宿衛。此番是受了聖命,特意來迎懋功的。”
郭孝恪想了想,道:“不必了,李藥師不能在那地方接你的符印,回來再交接吧!”
此刻李世勣已經換上了紫色的三品官袍,雙手捧着飾有金附蟬的帽子戴上,擺手道:“敬守兄請!”
皇帝詔書裡說得極清楚,雖然在那些大字不識半籮筐的廝殺漢看來未免有些文縐縐有些拗口,卻也明白皇帝的意思是對自己推心置腹不加猜疑的意思。
郭孝恪嘆道:“你不知目下的局面,如今長孫國舅和魏玄成兩個人奉命編制京官員額,據尚書省小廝們私下裡傳出消息說,這兩個煞神這一番要將長安城內及京畿一道的官吏員額一口氣裁併到七百人以內。如今長安城內人人自危,大家都在猜測自己會不會被裁下來。外官這一遭不動,是以反倒成了炙手可熱的位置。你這個幷州都督的位置若能在京城內明碼標價,我包你一天之內成百萬鉅富……”
他厚道地笑了笑,答道:“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我本來便是個農夫,要名望做什麼?”
李世勣正在換朝服,聞言一愣:“那皇帝此刻豈不是正要歇息?我下午再覲見麼?”
李世勣這才恍然大悟,郭孝恪所謂的好機會,卻是這麼個廣結善緣的好機會。
便橋之盟定後,大唐與突厥之間表面上相安無事,然而暗中的較量卻從未止歇。武德九年八月底,大唐皇帝李世民敕令十六衛府、十二軍府各抽調二十名從軍三年以上兵弁入內廷受訓,名曰“御訓”。讓長安文武百官惶恐不安的是,皇帝竟然將訓練地點設在了皇帝狩獵的御苑裡。九月四日,由蕭瑀、封德彝領銜,三省宰相聯名上奏,請罷御訓。李世民當日便召百官入朝,宣敕曰:“朕待天下臣民以誠,天下人必不負朕。突厥大軍南來,掠我州縣,虐我百姓,兵鋒直抵畿輔,此亙古未有之奇恥大辱也。故朕決意臥薪嚐膽、整軍經武,豈有懼謀刺而遠天下之理?王者視四海如一家,封域之內,皆朕赤子,朕一一推心置其腹中,奈何宿衛之士亦加猜忌乎?”
李世勣驚訝地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道:“這話卻怎麼說?”
李世勣一愣:“機會?敬守這話卻是什麼意思,世勣聽不懂。”
郭孝恪遲疑了一下,道:“懋功,其實我倒覺得,此時於你倒是個機會!”
曹國公幷州都督李世勣早上剛剛抵達長安驛站,便趕上了在驛站裡候了一夜的左驍衛將軍郭孝恪。郭孝恪是他早年任黎陽總管時的幕府長史,比他還大八歲,年初羅藝叛亂後邸報上登出郭代替劉誠道出任涇州刺史的任命,李世勣便以爲他放了外任,因此一下馬便見到他在驛站中紅着兩隻眼睛坐等,不由得吃了一驚。
郭孝恪冷笑道:“原先人說外任再好也不如做京官,京官一旦外出,哪怕是外放權傾一方的都督刺史也視同貶斥,便是因爲人們大多貪戀京師這點繁華富貴。可惜如今不同了,規矩翻轉過來了,現在的長安,是人人求外放個個想離京。哪怕放到外地去做個縣尉也不願意待在長安了,人心趨利避害,自古使然,卻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李世勣更加驚訝:“陛下如何知道我今日到京?”
郭孝恪滿肚子的話,被這位年輕的曹國公一句話便全頂了回去,心中暗歎可惜,雖說如此,他卻熟知李世勣的脾氣,這個話題就此打住不再多說了。
郭孝恪道:“從幷州到京城,一路換馬總共也不過兩日的路程,陛下估計尚書省的公文大約前日能夠抵幷州,昨日便命我來接你,接不到你不許回家睡覺……”
郭孝恪道:“此時長安城內多少官吏希圖外出而不可得,懋功如今在幷州設都督府,若能爲那些根基深厚的高門大姓做些事情,這些人不知會有多高興。這是得人望的事情,在朝中的權勢再煊赫,郡望有虧照樣走到哪裡都被人輕視。我在長安日久,不知看了多少這些人的嘴臉,你若能在幕府中爲這些人的子侄輩留幾個晉身的位置,在京師的名望立時便不可同日而語!”
貞觀肇始,百廢待興,朝廷裡文官們的注意力不久便被三省改制、降宗室分封、並省天下州道、精簡朝廷官員名額等等震動天下的大政吸引了去,至於皇帝喜歡平日裡領着一羣將校侍衛在御苑中走馬騎射疏鬆筋骨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很快便沒有人再關心了,說起來這充其量不過是這位早年戎馬倥傯武事平天下的皇帝個人的一點壞習氣罷了。也有人以爲皇帝這一舉動當中蘊含着號召全民尚武以及警醒百官邊患未除國恥未雪的意思在裡面,否則那個最喜歡在皇帝面前絮絮叨叨指摘過失差錯的諫議大夫魏徵爲何對此事恍如不見不聞呢?當然,最近這位古板道學的老夫子剛剛升任正四品的尚書右丞,協助右僕射長孫無忌辦理精簡朝廷各部寺衛司衙署官吏的事情,一天到晚忙得連家也顧不上回,恐怕確實也沒精神來在這些芥菜籽大小的事情上分散精力了吧。
“七百人以內?”李世勣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京師在精簡機構並省官吏的事情他在幷州也早有耳聞,只是卻並不知道竟然如此誇張。中央三省六部九寺十二衛御史臺再加上京兆牧府長安萬年兩縣如此多的衙署機構,更不要說還有東宮太極宮京城內各親郡王府如許多的衙署機構,竟然要裁得只剩下七百人,那豈不是一下子有一多半的豪門權貴要回家去吃自己?新皇帝還真是不怕犯衆怒啊!
不過,若是文官們知道皇帝陛下連平滅突厥的方略大計都在這裡討論謀劃,恐怕便不會這麼好說話了。
他說着又搖頭苦笑:“陛下登了基,卻還似當初在洛陽般模樣,心急起來片刻都等不得。他自家精神足,便也不讓別人睡覺。昨夜一時興起,拉了國舅和魏玄成在顯德殿商討精簡官吏定額的事情,十之八九又是一夜未眠,輔機相公年輕些,也還熬得住,可憐魏右丞快五十的人了,還要跟着兩個年方而立的血氣旺盛之人熬夜,也當真無奈!”
李世勣愕然道:“怎麼跑到御苑去了,我還沒到兵部繳納兵符將印,也帶到御苑去麼?”
“你調回京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年方三十出頭的曹國公驚訝地問道。
李世勣隔着車窗掃視着長安的市景,卻沒留心郭孝恪的說話,自顧自道:“還是京城繁華啊,畢竟是幾百年的帝都,這建築這街市,太原也算大郡,相比之下只怕連長安的窮鄉僻壤都不如!”
兩位朝廷大員乘坐着一輛普通的雙輪馬車緩緩行駛在長安的街市上,郭孝恪略帶歉意地道:“此番你回京不能招搖,只好委屈了,回頭我擺酒,上好的燒羊肉,你我兄弟一醉方休!”
郭孝恪連連搖頭:“懋功想得倒美,我奉的聖命說得清楚,你一到京便須立即隨我北苑見駕,換了衣服這便走吧。皇帝縱然此刻不在那裡,李藥師這個大司馬也必然在的。兵部四司、鴻臚寺、衛尉寺的輪值官也在,你去了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