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神界神城之下最荒涼的地域。
來自大漠乾燥的狂風,淒厲地號叫着呼嘯而過,一路揚起漫天塵土。在這片毫無生機的金色沙漠中,毒辣的陽光發瘋般地拼命炙烤着,彷彿要將這沙土熔化。
令人無法忍受的熾熱與死寂似乎是這裡永恆不變的主題。
然而衆所周知,在這片大漠的最中心,矗立有一座高大的祭臺。這是最神秘的神祇——命運之神的祭臺。
命運之神並無神使族,他掌控萬物的命運之線,是世界的先知,是時空束縛之外的旁觀者。
他是最接近創世神的神祇。
祭臺通體呈烏黑色,古老滄桑。彷彿遠在世界之始就已存在。
人們都知道它就在這片大漠中,但只有極少數的人可以找得到,或者按傳聞所說,只有命運神願意見到的人才可以找到這裡。
螺旋而上的每個臺階上,都刻有精美的浮雕與古老神秘的文字,記載着這世上不爲人所知的秘密。
此時,在高高的祭臺之上,跪着一個白色的人影。
他低着頭,白色的長髮披散下來遮住了五官,宛如一尊雕像。
他的身影,彷彿是亙古的悲傷……
他已經這樣跪了一千年——只爲了那個哀傷的乞求。
“千年已逝,初心未改,浮生一世,亦得亦失。”
突然間,一個浩大威嚴的聲音鋪天蓋地地從四面八方傳來,與此同時,本來烏黑的祭臺發出來玄異炫目的九彩光芒。
跪在祭臺上的人動了動身子,他欣喜若狂地艱難擡起麻木僵硬的頭來,聲音顫抖:“偉大的神祇,您……您終於答應了嗎?”
“千年之誠,因果循環。”那道浩大的聲音回答。
祭臺上的光芒越來越炫目,彩光把四周的沙土照得繽紛奪目。
當光芒漸漸弱下去,祭臺恢復烏黑後,那上面跪着的人已經沒有了身影。
大漠荒涼,祭臺聳立。好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我慢慢睜開眼睛。
陽光透過重重樹葉間的縫隙照射到地面上,形成一個個光斑。我揉了揉眼睛,站起身來。
甩掉一身塵土,我喃喃自語道:“做了個好奇怪的夢。”
但若仔細回想,夢中的場景又模糊不清,越來越模糊……彷彿要完全淡出我的記憶。
嘆了口氣,我通過魔印感應着芷言的方向,向那裡飛去。
東鳴和梅雨死後,我和芷言魔力各佔月巫的一半。
飛快地穿過大片大片的樹木,我感覺不到絲毫疲憊。雖然擁有了更強大的魔力,但我並不爲此興奮。
幽暗森林很大,裡面生活着許多奇異的種族,這些種族大體分爲兩類,魔法族類與妖類。
我停住了腳步。
來自前方對芷言的感應越來越強烈,我站在妖域的地界前猶豫着是否進入。
我記起來我的另一個體質——先天靈體。也感受到了妖域中某些地域如大海般磅礴的靈力。那一定是修行千年,萬年甚至更久遠的絕世大妖。
我咬了咬牙,迅速地衝了進去。
危機四伏,我後背的汗毛立起,感到葳蕤的樹叢裡似乎隱藏着無數雙眼睛,它們陰森森地盯着我看。
我沖天而起飛到了幽暗森林的上空,未知的恐懼令我驚慌。
“嘎——”
迎面一聲怪叫,我看見一隻長有三個頭的大鳥朝我張開了嘴。
這應該是魔法族魔獸與妖的混血,我靈巧地避開了它吐出的火焰,同時加快速度逃走。
三頭怪鳥一個急轉彎再次追上了我,它猩紅的六隻眼睛帶着貪婪死死盯住我。令我毛骨悚然。
我揚手便是一道魔力利刃,藉着反擊的勁兒轉回朝着芷言的方向,用最大的速度飛行。
身後的怪鳥窮追不捨。
越來越多的妖類發覺了我的存在,我的情況也越來越不妙。
有時在我前邊會猛然竄出一隻齜牙咧嘴的妖,速度太快來不及躲閃,我就用魔力護體,生生與它撞到一起。
我對魔力的掌控越來越熟練,黑色的魔力如霧氣在我指間流轉,隨我心意化爲兵器化爲火焰化爲輔助我飛行的翅膀……化爲我能想到的任何事物。
“吼——”
有令人膽寒的獸吼聲傳來。
背後的黑色魔力羽翼用力扇動,我飛速掠過大片茂盛的樹林,與芷言間的感應愈加強烈起來。
當我收斂魔力降落到地面上時,不出所料地看到了站在芷言旁邊一臉陰鬱的月巫。
某種壓迫感令我心驚肉跳,我看着月巫面前那個陌生的男子,心臟收緊。
——可以感受到他猶如海潮的靈力。
一頭及腰的銀白長髮,暗金色的瞳仁正饒有興趣地打量着我。
他定然是個絕世大妖。
可能就是月巫口中的老友——白幽!
“兄弟不光來看我,還帶了份這麼貴重的大禮!”他笑了笑,樹葉間細碎的陽光打在他臉上,一頭銀髮輕輕飛揚,看起來俊美非凡。
“白幽,我只借招魂鏡。”月巫冷着臉。
“招魂鏡,妖族三大至寶之一,你以爲我會那麼容易就借給你嗎?”白幽說這話時依舊是一臉親切的笑容,彷彿說的不是這句話,而是“既然是兄弟我就把它送給你了”。
“這次你必須借給我,神的垂憐已經沒有了。”月巫眼神有些黯淡。“你想要什麼?我給便是了。”
“好!”白幽笑眯眯地盯着我說:“我要她!”
“你要她幹什麼?她是我的血僕,而且只會惹麻煩。”月巫不解。
“惹麻煩?”白幽哈哈笑了幾聲道:“我纔不怕呢,她可是罕見的先天靈體!就像我們妖族的妖神之子一樣!”
月巫猛然回頭看向我。
“怎麼樣?反正她對於你來說只是可有可無的血僕。”白幽緩緩說:“把她給我,我現在就可以幫你招魂!”
空氣彷彿凝固了,我和月巫對視着,我看着他複雜的眼光,嘴角慢慢彎起嘲諷的弧度。
“你不是很在乎你妹妹嗎?現在又在猶豫什麼?”我聽見我的聲音帶着濃濃的諷刺和挑釁。“反正,我們血僕的生命在你眼裡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你裝什麼不捨!”
月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淡淡地“哦”了一聲後,把眼光轉回到白幽身上,對他說:“成交。”
芷言看着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唉……”
果然……我的生命不值得一提。
早就對月巫絕望了,爲何還會失落?
也好,終於可以逃開他了!
白幽取出來一個樣式古樸的青色鏡子。口中唸唸有詞說着我聽不懂的語言。
隨着他的咒語,我感知到不斷有靈力自白幽身上涌入到招魂鏡裡,招魂鏡也漸漸亮起來淡青色光芒。
白幽把招魂鏡放到月巫面前,鄭重道:“仔細回想你妹妹的模樣,回憶你們的過往。”
招魂鏡就如同喂不飽的饕餮吸食着白幽的靈力,淡青色的光芒籠罩住了沉思中的月巫,隱隱可見有細小的,密密麻麻的符文閃爍。漸漸的,鏡面上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極爲美豔的女子。
上次雖在血僕祭禮時,從月巫猩紅的雙眼中不小心看到了月淺的模樣,可那次我畢竟很慌亂,看不真切。這次我睜大眼睛,仔細看着鏡中的女子,我想知道這個被東鳴愛着的月淺,被她同胞哥哥褻瀆自盡的月淺究竟是何等風姿。
她的五官和月巫極爲相似,只是更加柔美。明亮的雙眸彷彿是孕育着無盡星辰的寧靜夜空,鼻子翹挺嘴脣小巧,她的長髮像美人魚發着光亮的尾巴,柔順富有光澤。
頭頂象徵血魔的雙角傲然挺立,她輕輕地笑着,彷彿在你面前的不是虛像而是真的月淺。
“可以了,我要開始招魂了。”白幽提醒呆滯的月巫。
月巫木訥地看着鏡中的月淺,好似沒有聽到白幽的聲音。
一顆淚珠劃過他俊美的面容,帶着彷彿令天地怮哭的悲傷緩緩低落。
“噠!”
淚珠滴到地面上的聲響在我耳中無限放大。震耳欲聾般的久久迴響。
我的心裡如同下了場磅礴大雨,和着滅世般的雷聲。
一束耀眼的光芒沖天而起。
招魂鏡正是這束光芒的源頭,它懸浮在虛空中,旁邊是淚流不止的月巫,安靜的芷言,沉默的我,以及跪拜在地上說着拗口咒文的白幽。
也不知過了過久,也許只有一刻鐘,但在我眼裡卻如此漫長,彷彿已過了千百年。
原來,月巫也會流眼淚啊……
他是後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