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之外,荒蕪沙漠中央佇立一道白影。
白衣勝雪,衣袂飛揚。
那是一名女子。
烏黑如瀑的發隨風飛舞,髮絲飄過絕世傾城之顏,恍若落塵靈仙。
她手中握一柄長劍,劍身通體透明,暗散瑩紫之光,幽然詭譎。
新皇揮手,大軍頓止。
百萬雄師氣勢如虹,馬蹄同落地動山搖。
君王立於車駕之前,遙望着獨身擋住大軍去路的女子。
清絕之顏綻出幽然淺笑。
玉腕一轉,暗放瑩紫光芒的劍身,抖然亮起嗜血之色。
氣流自鮮紅劍尖竄起,旋轉擴大,揚起黃沙。
對面士兵被風沙迷眼,伸手擋面。
新皇盯着眼前突起的異象,神色凜然。
烈陽當空,光芒萬丈。
此時卻被風沙遮天,漆黑一片。
眼前,只有那抹刺目的白與邪魅的紅。
女子向前踏出一步,手中長劍隨着她的動作,掀起更猛烈的氣流。
君王大駭,吶喊下令撤退。
回身看去,所有人皆被眼前之景震懾,失去知覺。
呼嘯的狂風近在耳邊,新皇惶惶轉身,看到了那張絕美無儔的容顏。
眼神純然沉靜,笑容輕淺如水。
可他卻如見索命妖姬!
如血之劍緩緩揚起,似有生命般閃動着火焰般的光芒。
劍起,劍落。
不過一瞬。
當詭異的景觀落幕,沙漠恢復了千年的寧靜。
蒼茫大漠,空無一人。
只餘那把通體透明的神劍插於地面。
劍柄上掛着一隻銀色的鐲子。
隱約可見上面刻着——執子之手,生死不棄。
戰姬認得這把劍。
正因爲這把劍,她才與年紀尚輕的傾城相識。
戰姬下馬,伸手握住劍柄。
餘溫未散。
她四下張望,卻始終不見人影。
戰姬取下那隻銀色手鐲,忽聽身後傳來馬蹄聲,她輕輕回頭。
兩匹駿馬,奔馳而來。
戰姬捏着手中的銀鐲,心臟隱隱的疼痛着。
她遠遠見到此處異象,特意前來查看。她有幾分肯定,傾城在這裡。但她不願相信,之前在這裡的人是傾城!
可看到來人,她再無半點疑慮。
真的是傾城……
方纔的黑幕吞噬了沙漠上所有的生命,那是不是說,她也消失了?
戰姬忍不住心中悲痛,跪倒在地。
傾城,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剛剛得知你還活着,轉眼間你卻又離開了……爲什麼連一聲抱歉都不給我機會說!
蒼昊和董紫楓見此情景,已無需再問。
兩個人均是面無表情的冷肅,只有眼中翻涌的波濤泄露了他們的心情。
董紫楓看到戰姬手中之物,衝上前去搶過來。
那是一對的鐲子,一個寫着他的名字,一個寫着她的。
生死不棄,生死不棄!
那是他的誓言……可也是他傷她最深……
他彷彿能看見這鐲子主人的音容笑貌,彷彿聽到她甜笑着叫他的名字,可如今……
董紫楓望着荒蕪的黃沙之地,悲痛不已。
蒼昊走到劍旁,低頭看着那把傳說中的神劍。
他曾在這裡與她並肩而戰,在那片星空下相許三生,而他從不曾珍惜過……
長空碧藍如洗,驕陽光芒四射。
蔣日,你就這樣消失了麼?
尾聲“她知道我和段成風的關係,在她最初佈局,就未將段成風的命算在其中……而我竟然背叛了她的信任。”
蔣何鳳死後,她不是放棄報仇,她借緋閒和蒼昊除文賢,之所以不動段成風,是因爲她壓根就沒想殺他。當年繹邪遠走,她便留了這一手,牽制蒼昊,因爲她知道,蒼昊不會對段成風留情,可是隻要在適當時機,轉移蒼昊的注意,段成風便有逃命的機會。
董紫楓淡撇脣角,難言的仰頭灌下一碗苦酒。
“我又何償不是?其實,在她拱川泉坐皇位的時候,我就該明白,她沒有害我之心。”
她愛他,但不能愛那個居於大殿的他,她奪了他的一切,於是將更多補償給川泉。她知道川泉無心坐皇位,所以纔沒有停止她的計劃,直到他對她興師問罪……該是在那時,她便放下爲亂天下的野心吧,不然,她不會讓董紫楓阻止反軍,讓湛耀有了可趁之機。
蒼昊端起酒杯,遙敬遠方,一仰而盡。
她將真心奉上,卻得心碎一地。董紫楓說的對,他負了她,直到最後都不肯醒悟!
利用她對付董紫楓,令她與董紫楓反目,再次毀了她的幸福。而他卻連一個承諾都不肯給她,當他說出不愛的話時,她該是怎樣的心境?
她一心赴死,要他應允的,不過是與蔣何鳳合葬啊!
他爲什麼不肯信她?爲什麼那個時候沒答應她?
如果他肯說愛她,她是否不會走的如此絕決?
“蔣日是離天的女兒。”董紫楓仰望天空,閃爍的星辰的夜空仿若那雙柔然清澈的瞳眸。“當年三賢合計殺害離天,離天的夫人九玄雖逃脫,卻身中巨毒。她身懷六甲,怕傷了離天最後的血脈而不肯服解藥。”
“蔣日出生便遺傳了母親的體毒,體弱多病。九玄生下她們不久便病臥於牀,在她們三歲的時候離世。蔣何鳳爲了留住唯一的親人,使用了蚩尤劍,以自身的健康,延長蔣日的生命。沒有人知道她們經歷了怎樣的童年,我見到蔣日的時候,她已經擁有那雙淡漠清冷的眸子,波瀾不興。”
“母親慘死,妹妹犧牲,這些沉重的悲傷在她幼小的心靈留下深深的陰影。她恨害她如此悲慘的三賢,更恨那個將她們母子捲入紛爭的父親。她始終相信,若不是父親只顧天下蒼生,他應該會和母親隱世過着幸福的生活,她和蔣何鳳也不必流離失所,嚐盡辛酸。她要報仇,不僅殺死三賢,還要毀了這個父親深愛的天下。”
“呵,很幼稚,很孩子氣不是麼?她強迫自己去恨父親,卻不知自己其實是渴望父親疼愛的,如果拋去她必須承擔的仇恨,這世上不會有比蔣日心更柔軟的人了。可她逼着自己狠絕,逼着自己漠視,只有夠狠,她才能活下去,才能保護妹妹。”
“她一點也不喜歡爭名奪利,一點也不喜歡陰謀算計,她只想和最愛的人遠離紅塵,過着平淡的生活。沒有人比我更懂她對與世無爭的渴望,卻也是我重新將她扯入紅塵……”董紫楓喟然長嘆。
他能感受到蔣日因爲心存內疚而對他備加細心,他能感受到她有多麼想要一個屬於他們的孩子,可他誤解她,抵毀她,不信她……還殘忍的殺死了那個她精心呵護的小生命……
“枉我自詡知她,懂她!”董紫楓嘲弄的嗤笑道。
“是啊,我們都錯了……錯過了……”蒼昊慨然而嘆。
那個絕世輕塵的女子,就這樣魂歸九天,帶着她的悔,她的傷,悄悄的離開了……
“蒼昊,我不配擁有她,不配。”
“是,我們都不配擁有她。”
星空下,兩個失意之人舉杯相邀,一醉方休。
“奴婢們就是找遍了,都沒有找到公主。所以纔來向陛下王后稟報,公主她一定是又故意躲起來了。”宮女又急又慌,害怕擔待責任。
“不用着急,多些人去慢慢找。”王后吩咐她。
宮女領命退了出去。
在寢室最裡面,豪華厚重的幃帳後,露出一張嬌俏可愛的迷人小臉,哧哧地強忍着不敢笑出聲來。
這個小女孩從小就最愛捉迷藏的,整個王宮沒有她不躲的地方,也沒有人比她更會藏了。
“安歸,上個月龜茲國王向我們的提親,你還沒有給答覆呢。你會讓鳳兒嫁給竟波王子嗎?”青屏詢問丈夫。
“等這場壽宴結束,再考慮吧。現在我要應付的,是外面那幫人——還有董紫楓將軍。”他微笑,沉着中夾帶一絲邪魅。
青屏明白他的意思,卻無心搭理:“既然是來祝壽,漢國派來平樂監傅介子就足夠了,又何必派董將軍來呢?難道……”已過而立之年,卻依然風華絕代的沙青屏心中隱隱擔憂。
安歸在侍女伺候下一邊更衣,一邊輕鬆說:“大漢朝廷早就把我看成錐骨之刺,因爲我在匈奴住了那麼多年,必然是親匈奴而遠漢。幾年前漢派使臣來交涉,要在伊循城設吏屯田,我拒絕了。現在漢國日益強盛,我們西域小國想不臣服不行的,恐怕漢國的皇帝早就想除掉我,另外扶立一個親漢的國王。”
青屏轉身撲過去,伸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再胡說,不想一語成讖。
“哈哈,也許是我多心了。說不定是董將軍請纓前來,想解決兩個男人之間的戰爭!”安歸輕輕擁住愛妻,釋然一笑。
“胡說八道!伽兒都已十五歲,俐兒也已九歲了,你還提那些事?”青屏嗔怒,明白他的打趣,爲當年險些成爲將軍之妻的故事。
安歸溫柔的目光,鎖定愛妻絕美的容顏,風霜絲毫沒有在她臉上留下歲月的痕跡。只是在單純和稚美之外,多了幾分成熟韻味,俯身在她額上柔柔一吻。
“我永遠都會記得,妳在車隊遠去的塵沙飛揚中,朝我孤身飛奔而來的情景。心中只有一念:指天爲誓,窮盡餘生,疼妳愛妳……”他的嗓音儼然充滿了感性。
青屏羞怯,不覺笑盈雙眸。
周圍侍女早已習慣他們的恩愛,相視而笑。
“我該出去了,就算是情敵,也不該怠慢的。”安歸微笑着動身。
青屏卻取過一把匕首藏在安歸的衣袖中,用目光囑咐他小心,以備不測。
“我們走吧,客人們應該等久了。”她轉而吩咐身邊的侍女。
侍女們應聲跟隨國王和王后出了寢宮。
半掩在帷幔後的那張,精緻如瓷娃一般的小臉,此時瞪大了一雙水蘊美眸,嬌嫩的粉脣半張着,忘記了合上,一副驚訝羞怯的神色。
爲自己偷看到父母如此恩愛的一幕嗎?
還有,他們在議論的那個叫董紫楓的人,好象是什麼重要人物,他究竟有什麼故事呢?
悄悄出了寢宮,七轉八彎、偷偷摸摸溜到了宴會大廳,找了一個隱蔽的角落,打算好好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