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紫楓黯然的語氣誠懇:“當時我身負箭傷,在沙漠裡缺水又迷路,如果沒有你相救,我惟有一死。”
“可是你,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歷,卻給我們唐家莊帶來滅頂之災。”她妖冶的眸盡是怒氣,“沒想到句帝戈,本性多疑,早已在我家和龜茲分別埋下眼線,密切監視,生怕他被兄弟出賣。”
“他是一隻草原殘狼,你們與他爲伍,根本就不是明智之舉。”
“我們要的無非是財富,是安全通暢的行商之路。來路不明的你,突然出現在唐家莊,讓句帝戈的眼線,感到威脅,稍加偵察,就知道你是來自單于王庭。所以他斷定你是單于派來的人。”
“他憑什麼這樣斷定?”董紫楓憤懣,自己何時竟成了單于的人。
“難道你忘記了,那瓶被人偷走的斷血散?內奸將它交給了句帝戈,他認得這漢人的東西,也親眼見匈奴單于使用過。如果你不是單于親近信任的人,又怎麼會有這瓶斷血散?”
董紫楓深鎖的眉間盡是無奈:“這完全是機緣巧合,斷血散是有人送給我,但絕對不是匈奴單于!我是漢人也是將軍,我怎麼可能成爲匈奴單于的人?”
“可是你的那匹馬呢?那是一匹天馬,你以爲是什麼人都配騎馭的嗎?更可惡的是,那馬的蹄鐵上,竟烙着‘赫連’二字。在漠北,誰不知道赫連家族,是匈奴單于的御用訓馬師?”
董紫楓殘酷的淡淡一笑,爲那些難以解釋的誤會。
她嘆哀道:“就算我們可以相信你,可是句帝戈不會!他以爲我們唐家莊暗中與單于相通,所以撕毀盟約,發兵攻打,連夜血洗唐家莊。那天夜裡,你又躲去了哪裡?”
“我——我去了右賢王庭。”
唐月兒熾熱的怒氣疏狂:“總之,你逃過了一死,卻使我們唐家莊五百多人,成爲亡魂!”
“那是一場誤會!”董紫楓雖然覺得無須自責,卻也爲無端消失的生命感到惋惜,“幾天之後,我聽說右賢王派軍隊血洗了唐家莊,等我趕回去的時候,已經沒有活人。”
“我沒有死,你沒有想到吧。是且莫輿救下了我,他是句帝戈的弟弟。”
緋炎聞言驚訝出聲:“我師傅……”
“他從大火中救出我,一起在西域逃亡,帶着我去了樓蘭的懸心寺,求天一師傅醫好了我被火燎傷的容貌。且莫輿希望我和他從此隱居,過平淡的生活,可是我發誓一定要報仇!”唐月兒的眸中有一種無奈的心觴。
董紫楓輕斂眉心,幽落而言:“你真正的仇人應該是句帝戈。”
唐月兒張狂冷笑:“原本打算在你癮毒至深,無以自拔,只得乖乖聽任我時,再慢慢折磨你,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即使是死,也要死得身敗名裂,遺臭萬年。沒想到樓蘭公主和王子的消息,轉手賣出一萬兩黃金,看來自有人比我們更着急要你死!你不想知道,他是誰嗎?”
董紫楓搖頭:“是誰已經不重要了。謝謝你,讓我死得明白。”
唐月兒一怔,見他面對死亡如此從容,不覺間囂張的氣焰漸漸平緩:“既然如此,緋炎,跟娘離開。”說着一手抓住緋炎,就走。
“我不要,娘!我不要走!”緋炎掙扎着,忍不住回首凝視董紫楓,“娘,我在他的房間裡找到了那把徑路寶刀。你不是說過,那把刀被殺死句帝戈的人帶走——就是他啊。”
唐月兒停步:“真的是你殺死了句帝戈?”
董紫楓沉聲回答:“他也是我的仇人!”
緋炎連忙乞求:“娘,這一定是個誤會,你救救他吧!”“哈哈——”唐月兒笑着轉身,拉女兒離開。
董紫楓喝聲:“等一下!”致使兩人同時停步。
他坦然問道:“有沒有紫鳶的消息?”
唐月兒對着女兒,揚起一抹似有若無的蔑笑,暗示她可以對他死心了。難道還不明白,他心裡在乎的是誰?
然後轉而對董紫楓說:“她被藍鳳飛以八千兩銀子,賣給了何奎。明天晚上,就離開長安。反正你也沒有機會再見到她了。”
留下奚落的話語,唐月兒拽着緋炎,消失在廷尉大獄幽深的通道盡頭。
“聚散離合,西風吹盡落花意;淚眼婆娑,雨絲點點爲誰愁?”伴着滴滴答答的雨聲,紫鳶空靈嬌柔的聲音重現在他記憶深處。
天色漸亮了,頂部天窗射進微弱的晨光。
悉悉邃邃的腳步聲響起,獄卒帶着一個人進來。畢竟董紫楓的人氣聲望在衆人中,無人能企及,即使身在大獄,也受到特殊的待遇。
來人是自己曾經最得力的部下,也是他最信任的懷樹。
“懷樹,有件事情我要拜託你。”董紫楓思慮再三終於舒了口氣,像是做下了某個決定。
“儘管吩咐好了,還說什麼拜託!”懷樹向來最聽他的話了。
“我——”董紫楓怔忪難言,真的難以啓齒。
看出他的爲難,懷樹很爲他的處境擔心:“將軍,大司馬和幾位公子,已經入宮去見皇上,很快,皇上會改變決定的。”
董紫楓落拓淺笑:“我不想連累大家,實在不行,你告訴爹取出先皇所賜特赦金牌,免全家罪責。所有的責任,我一個人承擔。”
“將軍,不會的。你不會有事的。”
“懷樹,請你幫我找一個人。一個我有負於她的人——”董紫楓鼓足勇氣,將當天誤喝如意刻意下了春藥的酒,之後懵懵懂懂迷迷糊糊,侵犯了府裡一位姑娘的事告訴懷樹,說完如釋重負地一聲嘆息:“所以請你一定幫我找到她。”
懷樹簡直不敢相信,驚訝地瞪大雙眼:“你確定她是府裡的丫鬟?會不會是紫鳶——”
董紫楓苦笑着說:“我曾經以爲是她,但我錯了。她只給我留下一片,從衣服上撕下的布段,我仔細看過,那並不是上好的絹綢,這樣的顏色和質地,正是府中丫鬟穿的衣裳。”
懷樹同意他的分析,又問:“展園一直都很少有人敢隨便進入的,即使你身邊也只有綠兒和紅兒兩個丫鬟,難道是她們其中之一?”
“不會,這幾天我暗中觀察了她們,無論是神態表情,和給我的感覺,都不是。”董紫楓努力回憶着當天的情形,想要找到明確的線索。
“這就麻煩了,難道要我一個一個的去檢查,她們身上穿的衣服有沒有缺損?”懷樹很是爲難地耙耙腦袋。
“你會想到辦法的。”董紫楓鼓勵他,“另外,她拿走了我的一件黑袍。”
“那——你找到她打算怎樣辦?”懷樹心中有了初步的打算。
“如果我還能出這間大牢的話,我打算娶她——做我的妻子。”董紫楓強裝輕鬆地爽朗一笑,想要緩解心中的壓抑,“無論她是誰,只要她願意,我一定給她一個名份。我董紫楓做的事,一定會負責到底。如果我再也出不去,請幫我好好照顧她。”
懷樹點點頭,心底對他的崇敬更添了一層。
未央宮偏殿。
爲了救兒子性命,大司馬董嚴親率其它三子跪伏在地上,皇帝端坐案几後面,皇妃如意在身邊侍侯。
皇帝一臉鐵灰,冷冷的目光掃過殿下四人:“朕以爲你董家數代忠良,幾朝功臣,想不到竟犯下這等欺君妄爲之罪,真是讓朕感到失望。”
“皇上,老臣有一事啓稟。”聽出皇上言辭中的不悅,董嚴心中不覺一涼,神情更加嚴肅。
“說——”皇上頷首示意。
“去年董紫楓奉命護衛傅介子前往樓蘭。目的是暗殺前國王安歸,也就是匈奴的左骨都侯。可是王后乃是本國老臣沙天秋的女兒,也曾是董紫楓的未婚妻子。”
皇帝仰首垂目,靜待下文。
如意的鳳目中卻隱露一絲不屑和嫉恨。
董嚴略一思忖,雖然他要說的話涉及到兒子的隱情,但此刻爲了洗脫他莫須有的罪名,他只能坦言。
“董紫楓爲沙青屏悔婚的事,一直難以釋懷。雖然對他來說,是個奇恥大辱,但他內心對沙清屏還是戀戀不忘,直至今日也沒有娶妻。展兒對青屏真可謂一往情深,癡心不渝。”
“你——”如意杏目一瞪,憤怒地手指董嚴,卻無法言明,只好恨恨地一甩衣袖,將怒意壓下,換了一副腔調,“大司馬年事已高,這麼快就忘記了嗎?上一次在你府中試圖謀害皇上,和這次刺殺董紫楓,全都是這個叫蔣何鳳的女子有預謀的行爲,因爲她根本就是匈奴的奸細!”
“愛妃之言,朕認爲很有道理。無論如何,這個女子是個危險人物,屢次企圖傷害朕或是朝中大將,不殺她難解心頭之恨。對於董將軍,先祖有訓‘禮有等差’,朕念其戰功卓著,決定給予免於死罪的寬宥處理。”皇上聽着如意的話,一雙深眸漸漸沉凝。
殿下四人叩謝皇帝的恩典,卻憤恨如意的煽風點火。分析着此時若想請皇上再赦免蔣何鳳,看來希望渺茫。
董擴依然決定一試:“蔣何鳳雖然調皮玩劣,時常闖禍,畢竟是無心之舉,並不是什麼奸細有目的有計劃的舉動,這件事情,懇請皇上明查。”
見皇上赦免了董紫楓,自己的如意算盤即將落空,如意不甘失敗。董家人又要爲蔣何鳳求情,她心裡埋藏已久的嫉恨頃刻爆發,尖銳地質問:“還需要查嗎?她刺傷董紫楓難道不是故意的嗎?就這謀害朝廷重臣就夠皇上治她死罪了,皇上——”
“朕不需要你來教朕該怎麼做。”她還想繼續發威,聽見皇帝冷冷的聲音,轉身瞥見皇帝怒目相向,嚇地小臉立即蒼白,頓住了口舌。
殿外傳來宮人高聲稟報:“啓稟皇上,大鴻臚殿外待宣,有樓蘭使臣進宮拜見。”
皇帝輕輕點頭,宮人宣來人入見,董嚴父子暫且退居一側。
大鴻臚帶着幾位穿着打扮奇特殊異的陌生人踏進大殿,跪拜、叩禮。
“樓蘭的新國王如今可好?”皇上看着這些穿着奇裝異服的樓蘭人,心情暫時舒緩了一些,和善地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