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夫對這位笑容祥和的張閣老一直都是恭謹有加,因爲他知道,那些敢對他不敬的人都已經被關到了知州府衙後的大牢裡永不見天日,雖說現在的他也見不到天日,但他至少性命無憂。
他一回到醫館就被人帶到了這裡,早聽聞了張閣老的睿智與手段的他很忐忑不安,一見面就下跪認罪,因爲他知道,自己那點雕蟲小技瞞不過手握着齊家這把大刀的欽差。
張閣老兩道黑白參雜的眉濃眉雜亂似草叢,宛若兩隻毛蟲依附在眉骨之上,眉頭一挑,這兩隻毛蟲就一聳動,劉大夫心一悸,低着的頭愈發的恭敬。
“那個姑娘病情如此之重?”
“是!”
“你給她治好了?”
劉大夫聽得出,張閣老似乎對那個出手闊綽揮金如土的王家人十分不喜,於是他答道:“沒有。”
“既然沒有,那你替老夫做一件事情。”
劉大夫不想被關進大牢,自然沒有選擇的權利。
想都未想,他就點了頭,恭敬的應了一句是!
………
雨停了,一無阻擾的寒風卻是愈發的猖獗了,院子裡,董紫楓等了好久,纔等到了烏黑屋檐上一滴雨水落了下來,纔等到十一與決明的歸來。
這個消息,他並不訝異,因爲這是在舒州,因爲他現在的對手不只是張閣老,還有那個舒州第一世家。
洛陽與舒州的相隔千里啊!就是他困擾他的事情,現在王家已經下了令,王家在舒州經營了過年的所有一切他隨意調動,但這還不夠,他讓十一與決明去了一趟李家蔣家的商行,將王李蔣三家商行的管事都帶了過來。
既然身份已經暴露,他也就無需再遮遮掩掩了,他不能離開蔣何鳳,蔣何鳳不能出門,所以他只能讓人去請。
舒州齊家是舒州最鋒利的刀刀,但他有許多凌厲的小刀。
蘇祿再次從蘇府回來了,比之上午,此時的他有些疲倦,他還不知道今日下午他家中發生的事情,更不知道在不久的將來他的家會迎來一些他想攀交都攀交不到的大人物,更不知道,他眼前的人的身份,並不只是自己所知道的王家遠親。
王家蔣家李家的管事,隨着十一決明匆匆的步子匆匆而至。
董紫楓就坐在走廊裡,與他們開展了一場簡單的談話。蘇祿在震驚之中帶着董紫楓的話離開了家,匆匆奔往了蘇府。
他有王家蔣家李家三位家主的親筆書信與信物,取得這些人的信任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但舒州蘇家劉家常家的三位家主,對他卻還有幾分警惕,蘇祿不能相信寄居在他家中的落魄青年就是當今晉王,他們也不能相信這個看着十分狼狽寄居在民宅之中的青年會是當今晉王。
若不是有王家蔣家李家三位管事的恭敬,他們甚至會以爲眼前這個人是個瘋子。
要讓舒州第一世家垮臺傾塌,怎麼看都是一個瘋子的言辭。
若董紫楓是個落魄青年,他是瘋子的瘋言無疑,若他是晉王,這便就是壯志。
還是董紫楓出示了代表他尊貴王爺身份的玉牌。還是蘇家主親自回府請來了他八十高齡曾有幸見過皇上龍顏的祖父,才確認了董紫楓的身份伏地膜拜。
屋子裡,蔣何鳳靜靜聽着這些因利益驅使而走到了一起爲謀財害命而高談闊論的人的言辭,吃着樊素在等着自己甦醒時給自己燉了半個小時的老母雞,大病過後的她飢腸餓肚腹中空空,若是再不吃些東西,可真難保自己會一命嗚呼了。
在她將一大碗的雞湯喝完一滴不剩的時候,她聽到了走廊外的腳步聲,屋外又下起了瀝瀝小雨,她聽到了雨水瘋狂撲向傘面的聲音。
緊閉的屋門再次開啓,隨即就被關上,吹進屋子裡的寒風還來不及施展威風,就已經被牆角那個火爐子烘得服服帖帖。
“你打算怎麼做?”
能不顧身份揭露而將這些對舒州來說至關重要的人召集前來,顯然張閣老應該因知道了董紫楓的身份,顯然董紫楓已經開始打算豁出去拼個你死我活了。
“齊家在舒州,遠比王家在洛陽的影響要大!有點難度!但還能跨過去!”
洛陽是天子腳下,王家雖有個王皇后,但能大過天去?但舒州這是山不高皇帝遠,齊家在這裡,等同就是土皇帝!
在董紫楓的臉上確認了他這話不是單純安慰自己而是帶着幾分肯定後,蔣何鳳笑了笑,才,擦了擦滿是油水的嘴脣。
若是在數年前的洛陽,莫說齊家有張閣老太子撐腰,就算是有皇上撐腰三大家若是榮不下齊家,齊家也只能是落得一個家敗人亡的下場,但今日是在舒州,三大家勢力遭到皇上大力消弱,這些年王李蔣三家欲圖在舒州大施拳腳,可惜都被團結的舒州世家而破壞,於此相同,這些年齊家蘇家等也曾想將勢力插足洛陽,也都被三大家排擠在洛陽之外,齊家若不是攀上了太子,家中又豈能出一個齊洪志?
此行看似平坦無險,實則卻是危機四伏,一旦失敗,就不僅僅是三大家的利益缺失,更會影響到太子的氣勢。
董紫楓能給出如此肯定的回答,她本是緊張不安的心霎時變得輕鬆了起來,原來,一直都只是自己太過偏執,若是自己能早日想開放下一切,也許,自己的生活就會過得幸福得多!
萬物心生,心若是變了,一切都會變了。
“又下雨了!”緊緊捂着被褥,蔣何鳳兩道黛眉柔和自然的彎着,她在習慣着這樣的安靜。
在洛陽,她與他已經是同房而居,雖說兩人之間隔着東西兩頭兩道屏風十多步的距離,但走到了這一步,她與他之間的關係自然而然的就親密了許多。
感覺到蔣何鳳這句話裡某些情緒細微處的變化,正是負手而立看着窗外斜雨的董紫楓眉心微低驀然回首,給了她一個明媚的笑容。
“好好歇着!外頭來了人!我去看看!”
蘇祿正與蘇大嫂呆在自己的屋子裡,決明十一送着幾位家主與管事剛走,樊素睡在蘇大嫂臨時收拾出來的一間偏間裡頭,這個時候蘇家來了人,本不該寄居在此的董紫楓去迎客。
他這麼說,自然是因爲來的並不是客。
往日平靜無人的小巷,今日卻有一隊身着粗糙麻布衣的健壯男子蜂擁而來。
他們身上或白或灰或黑的布衣早已被雨水打溼,緊貼着胸膛四肢,在四肢快速運動的時候,能看到大腿之上繃緊的肌肉,能看到他們腰間那硬邦邦的長條形,最能道出他們來勢洶洶之意的,是他們手上那一把泛着冷光滴着雨水濺着雨花的長刀。
在百姓流離失所的舒州,張閣老已經抓了一批又一批的暴民亂民,現在在舒州已經鮮少有難民入室搶劫作案的案件,但這數十人來勢洶洶,顯然也並不是如董紫楓等人一般走進這條偏僻小巷只是爲了投宿。
他們是帶着一個人的吩咐而來。
他們手中的長刀,都是爲一個人而準備。
大雨滂沱,寒風如泣。
豆大的雨點打在刀身上,將灰白的刀身洗得愈發的冷亮,他們臉上的神情亦然冷亮,雖着布衣,卻未有難民的落魄,他們並不是城頭那些從爲生活奮鬥一下掉到爲生存奮鬥底層的難民。
來着不是客,迎他們的也不是主人。
蔣何鳳重病,決明十一剛走,現下唯一能使刀劍能與之對抗的,也就只有他們今日的目標——董紫楓。
雜亂的腳步聲被雨水掩蓋,蔣何鳳不能觸碰的雨,卻是他們最好的隱藏利器。
這是一條有進無出的小巷。
他們到的地方,是這條小巷的最裡頭。
肌肉健碩的身軀就像是一隻輕盈的鳥,須臾之間,便就有幾人躍上了院牆。
而其他人,則是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將院門踢開,蜂擁而出。
院子裡,有人早已用雨水洗亮了長劍,等待着他們的到來。
聽到院門的響聲,屋子裡的蘇祿夫婦跑了出來,一看到這些人提着大刀的人涌入,從未見過如此形勢的他們雖害怕,卻還是踏出了門坎,但見着這些人居然只是包圍了院子裡的董紫楓,膽怯的兩人收回了腿,關上了屋門,躲在屋門的縫隙了看了起來。
在之前那些大人物聚到他家的時候,蘇祿知道了這位自己一見就認爲頗有來頭的青年的真實身份,若說其身份,到也算的是王家遠親,不過這個身份,卻比之他認定的王家遠親高出了萬倍不止。
雖說他也想羨慕那些小人物遇着大人物之後的美談,可是院子裡那十多把明晃晃的大刀,卻是抑制住了他的慾望,讓他只能隔着門縫看人。
屋子裡,蔣何鳳也聽到了那雨水擊打刀身的聲音與再不能被雨水掩蓋的腳步聲。
董紫楓的身份暴露,她沒想到,爲了太子而放棄了仁德美名的張閣老居然還會做這樣的事情,今日董紫楓的輸贏,就是命了!
董紫楓沒有等着被動的被這些人包圍,他退到了走廊裡頭,只是將劍對準了這些來勢洶洶的不速之客。
劍身沁雨,將斜雨斬開了一片與劍身同寬的空間,從天而降的雨水沿着劍身兩側流下,成爲了雨中的兩道飛瀑。
飛瀑從劍而來,劍從雨中而來。
在兩個身着黑衣的人慾圖從兩側衝進走廊的時候,董紫楓手中斬斷身前雨幕的筆直長劍,突然的平轉,如同一隻從洞穴遊走而出的銀蛇,兩道飛瀑,瞬間消失在雨中,那一片無雨之地,頓時風雨大作。
那兩個前腳剛躍過憑欄的黑衣人,先被這彈飛的雨滴擊中,在被董紫楓的長劍攔住收回了腿。
嗡嗡錚鳴的長劍撥開雨幕,只是從兩人的貼身黑衣上劃過,便就在兩人飛離地面之時在空中劃出了兩道血柱。
他用雨水洗過的劍。
鋒利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