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城中,酒館裡,孔度爛醉如泥,趴在桌子上直呼要酒。
原本的孔度樣貌俊雅,不敢說是人中龍鳳一般的存在,但也至少是中上之姿,但現在的孔度頭髮凌亂,頜下鬍鬚參差,臉頰鮮紅,眼珠之中滿是猩紅迷惘,看上去已經再沒有當初的意氣風發。
這樣的場面在莫問城中屢屢上演,店家早就見怪不怪,只要對方還給得起錢,他們就不會斷了對方的酒,用不了幾天,這些丹士不是重新振作起來,就是沉浸在醉生夢死之中了,當然一向是後者居多,逃避總比面對現實要容易一些。
掌櫃往這邊看了一眼,小二點了點頭,笑着道:“客官,您還想要喝點什麼酒?”
“管他什麼酒,有多少拿多少出來。”孔度一拍桌子嘶聲大吼道。
小二拭了拭被噴了一臉的酒水,隨後依舊笑着道:“那就給您上最烈的酒?”
孔度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搖搖晃晃的伸出手來,拍在小二肩膀上,一邊打嗝一邊大着舌頭笑道:“還是你最懂我,就要最烈的酒,馬上給爺拿來,拿來……”
“客官,客官,小店小本經營概不賒欠……嘿嘿,您老懂的……”
孔度冷哼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堆丹藥來拍在桌子上,“狗眼看人低!你以爲爺爺吃不起你家的酒?”
在上幽界丹藥也是可以當雲丹花的,畢竟丹藥這東西最易轉手,需求較多。
但也有的店鋪並不收丹藥,畢竟丹藥繁雜,普通人那能分辨出什麼丹藥好什麼丹藥不好?被人騙了都不知道。
只有那些對丹藥有些瞭解的店鋪纔會收。
掌櫃的看了一眼桌面上的十幾枚丹藥,扭頭看向角落裡面的一個老者,老者渾身酒氣,顯然也喝得差不多了,不過還是搖搖晃晃的站起,掃了一眼桌子上的丹藥,顫顫巍巍的伸出五根手指來,隨後就繼續倒在椅子上,抱着酒罈子喝酒。
掌櫃的微微點頭,隨後朝着小二挑了挑下巴。
小二呵呵一笑,一伸手將桌子上的丹藥全都收了,唱了聲喏便去後廚搬酒。
一罈老酒擺在桌子上,小二還未來得及將酒罈上的蠟封拍開,孔度已經將酒罈子搶過去,手指一戳,在酒罈上戳出一個洞來,隨後孔度就開始咕咚咕咚的大喝起來,邊喝邊叫痛快!
半個時辰後,爛醉如泥的孔度被丟了出去,丟在街角的臭水溝旁,這裡是傾倒污水的地方,馬桶中的糞便也堆得到處都是,臭氣熏天,孔度躺在爛泥上呼呼大睡,嘴中還含糊不清的叫着要酒……
丹士醉酒,不會太久,常人宿醉的話一兩天都緩不過來,但對於丹士來說,這種特製的能夠叫丹士同樣大醉的酒只能使得丹士醉酒一兩個時辰而已。
兩個時辰之後,孔度從深沉的酒醉睡眠中清醒過來,孔度的雙目張開着,眼中卻是空洞洞的,在這臭氣四溢污水亂流之地,孔度卻絲毫沒有要起來的意思,他呆呆的看着天空。
他的人生莫名其妙的就走到了拐點,雖然他當初口口聲聲說着要爲門派挽回損失,但想法終究只是想法,究竟怎麼挽回卻是一個相當現實的問題,方蕩已經死在睚眥荒域了,他要想爲門派挽回損失,至少需要一塊先天之寶,甚至還要加上一件頂級法寶才成,這兩樣無論那樣在任何門派之中都是鎮派之寶級別的存在,如何能夠輕易取得?
更別說此時的孔度現在已經無法離開這座莫問城了,虛舟島已經對他下了格殺令,虛舟島派來殺他的人或許好對付,畢竟大家庭同門,未必真的對他趕盡殺絕,但格殺令是帶着賞格的,別的門派丹士見到他必定會下手誅殺,拿着他的綠丹和腦袋去虛舟島領賞,現在對於孔度來說,這龐大的莫問城就是一座囚牢,將他牢牢囚禁在這裡寸步難行。
沒有希望之下的孔度,只能寄情酒水麻醉。
不知道過了多久,孔度緩緩從地上爬起,身上的髒污也不清理,有些愣怔的朝前走去,他沒有目的地,他就像是一個孤魂一般在莫問城中游蕩,一個人沒了希望,剩下的就只是一具軀殼而已。
這個時候如果雲秋在就好了,她的主意一向比我多些……
孔度苦笑出聲,眼角都有些溼潤了,雲秋和他乃是從凡間一路走到現在的道侶,關係和那些門派臨時指定的道侶絕不相同,但是現在,估計雲秋得給旁人做道侶了吧?虛舟島上可有不少丹士覬覦雲秋呢……
“方蕩,這一切都是方蕩害的!”孔度一雙空洞的眼睛開始變得獰厲起來,此時此刻,方纔猶如空洞般虛無的孔度開始恢復生機,就如同被魔神附體一般,變得猙獰起來。
每一位到了這座城池的丹士都要經歷兩個過程,一個叫做無望,另一個沉淪或者叫覺醒!
不是在莫問城中變成腐骨,就是在這莫問城中變成妖魔。
夕陽下,一男一女兩身影朝着莫問城緩緩行來,長長地影子在遠遠的地方就被拉到了莫問城斑駁的城牆上。
“你真的要進去?一步邁進去,你就是虛舟島的罪人,從此之後大道無望,並且永生不能走出這座城池,這裡就是你的墓地!”男子開口問道。
女子有着一雙明亮的眼睛,皎月般的皮膚,英氣勃發的眉毛,看上去不輸任何男子。
“我的大道必定要和我的男人一起完成,如果我的身邊不是他的話,大道對我毫無用處!”
女子說完邁步進了莫問城,留在身後的男子只能緩緩搖頭,“其實我也不比那傢伙差,門派將你指定給我未必就是虧待了你啊?”
男子喃喃自語,看到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城池人羣中後,長長地嘆息一聲。
“殺了他,你就自由了!”
許久後,男子淡淡的開口說道。
……
“說吧,你想要這一堆法寶換取什麼東西?”
賈元君沉吟片刻後笑道:“龜老,這樣吧,我也不知道這寶物價值幾何,天下人都說莫問城中龜老最是公道,龍宮又家大業大,斷然不會在我身上佔便宜,總之,您就給開個價吧。”
賈元君的馬屁拍得正好,龜老呵呵一笑,將茶壺抓在手中,湊到脣邊上嗞溜的一聲喝了一口,沉吟了下後道:“如果是醉生夢死丸的話,我能夠給你五十顆,如果是法寶的話,我能給你一件人級上等的法寶,如果是丹藥的話,能許你一百顆龍宮的養身丸。”
賈元君滿臉不可相信的神情,張大了嘴巴,“竟然值這麼多?龜老,你莫不是在消遣我?”
方蕩當初跑了一趟極荒古域,九死一生拿到了血毒花,也不過得到了十顆醉生夢死,現在這一對廢物法寶竟然價值這麼大,當真出乎預料。
龜老聞言哈哈一笑道:“你若還有更多,我全都要,並且價值上還可以再做商議。”龜老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更多的是赤、裸裸的完全不加掩飾的縱容和誘惑,似乎在催促賈元君趕緊再去八荒尋寶拿來賣。
賈元君假裝沒有感受到鬼老的意圖,臉上露出懊悔的神情來,“早知道這些鏽跡斑斑的法寶這麼有價值,我當初就應該拼了性命多拿幾件。”
龜老大有深意的看了賈元君一眼,隨後笑眯眯的開口道:“還能找到那個鳥巢麼?”這一下就更加赤、裸了。
賈元君想了想道:“或許能夠找得到,不過,不是說八荒變化極大麼,就算我能找到位置,恐怕現在那怪鳥的鳥巢已經不在當初那個位地方了,況且,就算還在,我也去不了八荒,就算能去八荒,我自己也沒有力量從哪怪鳥鳥巢中將寶貝拿出來。龜老,小子命不值錢,卻還不想死啊。”
龜老聞言哈哈一笑道:“去八荒不是問題,我龍宮送你去就是,只要你能找到鳥巢所在,不需你動手,我龍宮自然有人去殺鳥取寶,怎麼樣,事後我給你這兩件寶貝十倍的報酬,並答應你一件事,如何?”
敢不問什麼事情,開口就答應下來的,也就只有龍宮纔有這樣的豪氣。
方蕩聞言,雙目微微一亮,若是陳娥真的被丹宮抓走的話,或許這是唯一能夠救陳娥的機會,但,他心中清楚得很,那怪鳥巢穴已經被他掃蕩一空……
就在此時,珍寶閣外傳來一道聲音:“龜老,請將你店中之人交出來,他身懷大罪,涉嫌殺了我丹宮仙尊。”
這聲音駭得賈元君軀殼下的方蕩心頭巨震。
龜老聞言眼角不由得微微一抽,手中捏着的茶壺發出吱嘎一聲響,被抓癟,滾燙的茶水從茶壺口不斷的流淌出來。
上一次丹宮的仙尊跑到珍寶閣門口將陳娥給抓走了,因爲是珍寶閣的門口,陳娥尚未進入珍寶閣,龜老也不好發作,但現在丹宮仙尊竟然想要直接從他珍寶閣中抓人,當真是人善被人欺,丹宮的雜碎真的以爲龍宮是隻紙老虎不成!
龜老本就因爲丹宮仙尊從珍寶閣門口抓人而一萬個不痛快,此時更是額頭蹦起幾根青筋來。
與此同時,外面傳來嗷的一聲巨吼,整個珍寶閣都隨之晃動起來,方蕩沒看到,但卻知道應該是小二現形衝了出去。
隨後方蕩眼前的建築猛的崩塌破碎,六頭怪魚被生生砸了進來,翻滾着跌在龜老的座椅前,不過這小二受傷不重,當即就彈起來,不過狼狽卻不可避免。
龜老的一張面孔陰沉得要淌出黑水來一般。
同時龜老的臉上雙手上開始有鱗皮攀爬而上。
這樣的動靜一下就將珍寶閣四周給驚動,不知道多少丹士齊齊出現在珍寶閣外圍,畢竟在莫問城中動武的事情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出現過了。
隨後衆人看到丹宮仙尊和仙君都在這裡,被砸壞的又是代表龍宮的珍寶閣,所有的丹士齊齊大驚,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龍宮和丹宮之間決裂了麼?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麼接下來就是一場天地大變啊,龍宮雖然現在子孫不昌,但骨架猶大,就算龍族死了,屍體碾壓下來都不是一般的存在能夠承受的,而丹宮則神秘莫測,三位宮主死活外界完全不知,仙君、仙尊、仙聖一個個神出鬼沒,實力猶如深淵一般,叫人無法望穿,並且丹宮代表的是整個人族,若是丹宮和龍宮開戰,那就是人族和龍族水族完全槓上,這樣一戰不知道要死掉多少丹士。最重要的是,人族和龍族交戰最後的結果只會兩敗俱傷,白白便宜了妖族,蠻族雖然一向和善,但利益當前未必不會覬覦人族這塊大肥肉,況且真到了那個時候,蠻族不佔妖族就將全部佔去,此消彼長之下,蠻族最後都有可能被妖族吞掉。
四方平衡被打破,這可是誰都不想看到的場面。
仙尊也有些懊惱,他是來要人的,卻並未想着要出手,更沒打算砸了珍寶閣的門面,不過他纔開口那小二就現形張牙舞爪的衝出來,最關鍵在於那小二修爲絕對不低,絕對不是他隨隨便便就能打發的角色,所以他不得不出手。
但他還是覺得自己被陰了,因爲他絕對沒有重手到將小二砸下去將珍寶閣都給炸出一個窟窿的地步,而且那小二顯出原形,來勢洶洶,卻被他一觸就跌了回去,顯然是那小二自己將珍寶閣撞爛的。這樣一來,不管他現在做什麼都犯了大忌,龍宮的門面那裡是輕易就能砸的?換了仙聖來,都未必會做出這等事情,這不是再砸一個區區的珍寶閣,這是在龍族的臉上扇嘴巴子。
該死的水族,一個個狡猾奸詐得叫人髮指!仙尊心中大罵,卻也無可奈何,他總不能指着店小二說他使詐更不可能當即道歉。
渾身戾氣的孔度聽到一聲巨響,似乎是房倒屋塌的聲音,但他現在什麼都不想理會,他必須好好琢磨出一個辦法,爲門派挽回損失,要想挽回損失,那麼就得至少有一件先天之寶外加一件頂級法寶才成!
孔度就在剛纔已經想好了,他現在要得到很多的雲丹,然後去珍寶閣,換取一次前往八荒的機會,八荒不是仙人古墓麼,那是天底下最神秘的所在,對於古代丹士來說,死在八荒是一件浪漫的事情,現在他就效仿古人,要麼死在八荒,要麼帶着寶貝回到虛舟島,拿回屬於他的一切,包括雲秋!
孔度在這裡下定決心的時候,忽然聽到爆炸的方向傳來一句話,聽到這句話孔度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身上的戾氣猶如火焰般層層拔高!
“龜老,我無意冒犯,請你將方蕩送出來,這傢伙身懷重罪,今天損毀的珍寶閣我會派人修繕,同時以一件天級法寶作爲賠償。”
聽到這句話,四周心驚肉跳的丹士們就都放心了,顯然丹宮並沒有想要真的和龍宮對戰,一件天級法寶,嘖嘖丹宮當真是好大的魄力,不過這也算是誠意滿滿了……呃?方蕩?方蕩是誰?竟然值得丹宮不惜和龍宮撕破臉,送上一件天級法寶來討要?
方蕩?這個名字怎麼聽起來有些耳熟?
不會是那個千年一出的垃圾金丹方蕩吧?
肯定不是,怎麼可能是他?那樣的傢伙我一根手指就將他滅了,哪用得着丹宮如此大費周章?
此時滿臉怒氣的龜老微微一愣,扭頭看向旁邊的賈元君,方蕩他是見過的,當初就是他將方蕩送上極荒古域中摘取火毒花,那一次只有方蕩還有陳娥回來了。
前段時間丹宮的人在珍寶閣門口將陳娥給抓走,當時他還沒覺得有什麼問題,但是現在看來,一定是在極荒古域之中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方蕩和陳娥都成了丹宮的目標。
賈元君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有的破綻,但對方能夠直接叫出自己的名字,方蕩就知道自己躲不掉了,當即一抹臉,身形也開始變化,方蕩從賈元君的外殼中走了出來,恢復原本的模樣。
龜老眉頭皺起,方蕩是在龍女那裡掛號的存在,是凡間龍女極力推崇的人物,雖然一進入上幽界就變成了一顆垃圾金丹丹士,變得微不足道起來,但這樣一個有名有姓的存在,龜老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叫他在自己明前被丹宮的人給抓走的,龜老可以將他送上八荒,那可以說是龜老在磨礪他,但丹宮當着他的面將方蕩帶走,這是絕對說不過去的事情。
無外仙尊恐怕做夢都想不到,方蕩這兩個字,就使得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在今天將方蕩帶走。
而在四周的人羣中,出現了一雙猶如野狼一般的眼睛,這雙眼睛來自於一個渾身污濁散發着陣陣臭氣的男子身上。
就在這個男子雙目直勾勾看着方蕩,額頭上青筋突突亂跳,邁步走向方蕩的時候,一隻白生生大的手輕輕地按在了男子的肩膀上。
“你怎麼捨得將我一個人丟下?”
男子肩膀微微一顫,渾身的戾氣隨着奪眶而出淚水宣泄個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