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守雲鐫丹爐的是黃三,這丹爐平時是不需要看守的,但是現在無數珍貴藥材投入丹爐之中,便大不一樣了,要非常仔細的看着,丟入爐中的藥材都是有數的,是精密調配過的,煉丹絕對是一門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來不得半點馬虎,少一味都不成。
萬一缺了少了什麼藥材,導致煉丹失敗,他黃三再加上全家上下老小,都擔不起這個罪責。
一個月前因爲爐中煉製的丹藥被小藥師冬雲盜走,神宮之中的仙人們震怒無比。
火毒城之主,洪正王暴怒,看守雲鐫丹爐的軍將幾乎被清洗了一遍,遠在帝都的炫龍皇帝都親自過問這件事,一時間不知道多少人頭落地,菜市口那裡的鮮血都流到了三條街外了。
這還是因爲盜丹的是火毒神宮弟子,不然火毒神宮絕對不會就這樣輕易放過火毒城。
不過寶丹被盜,對於他這種下等的看守來說,其實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被清洗的都是那些當官的,沒人會和他這樣的一個小卒子計較,當官的被清理了一番,空出來數十個位置,他找老婆娘家還有幾個朋友借了足足二十兩銀子,送出去,撈到了現在這個小頭目的位置,雖說油水不大,但總算是清貴起來,不用和那羣火奴們在泥裡汗裡的打滾烤火了!
這是黃三第一次當頭目,也是上任之後接到的第一個重任,他可斷然不敢有半點馬虎,菜市口的鮮血他實在看怕了,生怕自己也變成其中的一灘小血窪。
今天是最後一晚,明天一早舉行了開爐大典,新來的小藥師祭拜了火毒藥祖,投入最後一味也是最珍貴的藥材後,便要封爐起火了,他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所以這一晚,黃三頂着寒天大雪,搬了個小馬紮,直接坐在了爐口上,瞪着一雙賊溜溜的小細眼兒,死死地盯着爐口,看那個不要命的賊人敢來偷藥!
黃三揉着凍得發紅的臉頰,就聽到雲鐫丹爐之中有噼裡啪啦的連環聲音響起,猶如年節的炮竹一般。
有聲音倒也不奇怪,畢竟雲鐫丹爐之中投擲下去數不清的野獸蟲屬,有什麼古怪的聲音都不奇怪。
但這噼裡啪啦的聲音,黃三咂吧着嘴巴覺得不對勁,怎麼聽起來好像是人拉稀的聲音似地?
尤其是那聲音在空曠的爐中被放大數倍,迴音嫋嫋不絕,黃三更覺得其中有些蹊蹺。
黃三是個很精明的人,除了拿家中的雌老虎沒轍外,其餘的時候是個人精,不然也不會踩下去好幾個爭搶的撈到這樣的一個頭目的位置。
此時心中覺得不妥,立即從馬紮上站起來,湊到爐沿小心的朝着爐子裡面望下去。
黃三還未看清楚裡面發生了什麼,就感到有一股酸溜溜潮乎乎的溫潤氣息從爐子裡面蒸騰上來,隨着這氣息一同翻涌上來的還有一股濃重的酸臭味兒。
那味道將黃三一蒸,黃三就覺得這個世界怎麼陡然間變得這麼可怕?
那股酸臭味道就像是兩根筷子,噗的一下,釘進他的鼻孔之中,一直鑽進他的腦仁裡,隨即猛地下潛到肚腹之中,在他的五臟六腑還有腦仁裡面千迴百轉,就像是一雙手將他的肚腹脾胃外加腦子死命的使勁擰着,揉着。
黃三覺得自己瞬間變成了一塊又醜又髒的破抹布,被擰啊擰,左一遍又一遍,並且越擰越髒,被薰得暈頭轉向的黃三子在爐口晃盪了好幾下,險些一個跟頭栽進丹爐裡!
黃三好半天才緩過氣來,這裡是丹爐聖地,不容褻瀆,他是強忍着纔沒有噴出昨夜吃下去的酸菜餃子。
不過黃三的一張臉已經憋綠了,鼻涕眼淚不停的流,他覺得自己眼睛和那潮溼的氣息一接觸,都要薰瞎了。
此後不到半個月,飽受病痛折磨的黃三便一命嗚呼了。
這樣的黃三自然看不到一個漆黑的影子從丹爐之中鑽出來,溜了出去。
……
一個月後。
清晨,暖日逐寒。
萬物萌生的天氣總是叫人歡喜。
“大饅頭唻,又香又白的鹼面饅頭嘍。”一個小販挑着筐沿街叫賣,厚厚的蒙布都攔不住鹼面的香味,隨着小販的步伐四處散逸。
角落之中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籠屜中的饅頭,小販停下來休息的功夫,饅頭就少了一個,不過小販腳底下多了一個銅錢出來,小販沒有發覺自己少了什麼,只看到自己多了什麼,當即一腳將錢踩住,隨後撿起來擦了擦,滿臉歡喜,覺得自己運氣不錯,扛着擔子吆喝得更賣力了。
街邊的一處木柴堆中,一個皮膚白皙的少年一小口一小口,細細的品味着饅頭的香氣,似乎他在吃的不是普通的饅頭,而是天底下最珍貴的美味。
少年剛從雲鐫丹爐中出來的時候,本有一大袋子的食物,但一個月的時間並不短,那些藥材早就吃光了,現在他就只剩下一塊巴掌大的爐泥捨不得吃。
少年有着一雙明亮無比透徹如同水晶般的眼睛,腦袋上的頭髮很短,自然遮不住那代表着最卑賤者的紅色烙痕。
少年深吸口氣,抓起一塊木頭來,目光凝視,這木頭陡然開始枯朽,如同被濃酸腐蝕一般,不多時,木頭便化爲一把黑色的灰泥,簌簌落下。
少年口中傳來咕嚕嚕的聲響,如同腸鳴,少年嘆了口氣,轉動了一下口中的那顆奇毒內丹,聲音就是從這內丹中傳來,它餓了!
方蕩現在基本上掌握了一些奇毒內丹的妙用,但也清楚,這奇毒內丹要用毒藥來餵養,他已經一個月沒有吃到劇毒之物了。
方蕩將最後一塊爐泥丟入口中,瞬間就被奇毒內丹吸收了去,奇毒內丹這才緩緩消停下去,沒了聲息。
方蕩知道,若是一個月內再不找到有毒的東西,恐怕這內丹就會生變,發生不可預測的事情。
方蕩鑽出木垛,整理了一下不知道從那裡偷來的略微肥大的衣服,又摸出一頂氈帽來,戴在腦袋上,恰好能夠遮住那最卑賤者的烙印。
隨後,少年以不知道反覆練了多少次,學着城中的人們的樣子慢慢走路,如同千萬溪流匯入大海之中一般,瞬間便融入進火毒城的世界之中。
這一個月來,方蕩已經對這座火毒城有了不小的瞭解,對於娘口中的美好有了一些體會,從爛毒灘地看火毒城或許是最美好的,但走進火毒城中,對於這座城市越瞭解,就越清楚美好依舊如爛毒灘地看着火毒城那般遙遠。
這一個月,方蕩明白了許多,已經完全知道要怎麼樣融入這個火毒城之中。
方蕩低着頭緩慢的走着,雙手插在袖子裡,舌頭輕輕挑動那顆奇毒內丹,發出咯叻咯叻的輕微聲響,這樣的他看起來一點都不起眼。
方蕩一直都想要出城,但他沒有出城用的名牌,所以被困在城中,不過方蕩並不急,他還要想辦法尋找自己的大仇人,並且現在已經有了一些眉目。
方蕩緩緩在一座巨大的門戶前駐足,這門戶威嚴無比,赤柱紅門,門口有六個黑甲劍戟軍士把守,威風無比。
方蕩之所以會關注這裡,是因爲他曾在這裡看到了一座雕刻着龍形的影壁,這正門雖然很少開啓。
龍就是仇敵!
方蕩遠遠駐足,經過反覆的打聽,方蕩知道在他面前的是一座王府,是整個火毒城中最有權威的地方。
任何靠近正門的人都會受到驅趕。他在這裡轉悠了十幾天了,可惜,從未見過那個一身龍袍的男子走出來,甚至在這裡也不曾再見過任何一個身穿龍袍的人。
方蕩舌尖轉動那顆翡翠般的奇毒內丹,只是略一停留,然後就快步離開,繞着王府的三米高牆轉到了王府後身。
方蕩左右觀瞧,隨後將腦袋貼在牆壁上,閉目半晌後,身形一輕,嗖的一下竄上三米高牆,無聲無息的便躍了過去。
即便是爛毒灘地中的方蕩,這高牆也攔不住他,更何況是現在的吃了八顆回生丹的他。
方蕩如同一隻鳥雀,無聲無息的在王府之中潛行,王府佔地極大,圍着王府轉過的方蕩自然知道,但方蕩卻沒有想到王府之中的房屋竟然這麼多,他幾乎一進入這裡,就迷路了。
在爛毒灘地那樣的空曠之地長大的方蕩對於在建築之中打轉非常不擅長。
方蕩進入的位置應該是下人們的居處,房屋相對來說較爲簡陋一些,但也比外面的百姓房屋要好很多。
此時下人們都在王府之中忙碌,所以這裡基本上沒有什麼人。
方蕩在一排排的房子之中轉來轉去,實在找不到出路,便竄上房頂,誰知道他剛剛在房頂上露頭,就聽到一聲嬌喝。
“誰?”伴隨着強烈的破風聲,方蕩就覺得勁風撲面,本能的一扭頭,一顆石子擦着他的臉頰飛過去,要不是方蕩被丹藥強化了身軀這一下能要了他的命。
方蕩這幾天就在這王府周圍晃盪,知道這王府之中有諸多兇險,一旦暴露,方蕩想都不想準備掉頭就跑。
不過方蕩臨走之時冷眼一瞧,卻愣住了,對面丟石子的女子也不由得一愣。
兩人認識。
是靖公主。
方蕩此時變化很大,原本漆黑的皮膚現在變得很白,也不再是光頭,甚至還戴着帽子,但靖公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方蕩,因爲方蕩那雙明亮透徹如寶石一般的眼睛實在是太容易辨認了。
方蕩同樣也一眼認出靖公主,微微一頓,依舊扭頭便走。
在靖公主心中,方蕩本沒有多少斤兩,但卻也寄託着她一顆在不可能中求取可能的心,正如同她現在在不可能中尋找那渺茫的一線機緣一樣。
原本以爲方蕩已死,靖公主那顆心沉下幾許,只能加倍努力,誰知道修行上又走到了瓶頸期,無論如何苦練都難以更進一步,可以說現在是靖公主最愁悶的時候。
就是在這絕望之中,驟然見到方蕩竟然還活着,靖公主猶如看到自己突破血肉境界,踏入練氣境界的可能,甚至看到了自己成爲火毒仙宮弟子超脫出這人間樊籠的希望,當即芳心大喜,叫道:“站住!”
方蕩要是就此站住纔是傻瓜,腳下不由得加快,結果身後傳來衣衫破風的獵獵聲響,隨後方蕩的肩頭就被一隻手抓住,那隻手顯然是要將方蕩一把抓住然後用力丟到院子裡,結果沒想到這一抓之下方蕩紋絲沒動不說,手心處還有針扎般的痛感。
靖公主微微一驚,當即手腕一翻,一直系在手腕上的一根紅繩嗖的飛出,這紅繩在空中猛的一扯,發出鞭子猛抽般的大響,方蕩當即覺得自己手腕上被什麼東西一下纏住,隨後身子一輕,整個人嗖的一下飛了起來,隨後方蕩在空中轉了個圈,穩穩落地,只不過他已經進入了靖公主練武的武場之中。
“別動,你若一動,我就叫了!”靖公主眯着眼睛惡狠狠地將這句話脫口而出,隨後忽然覺得這句話大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