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到那把黑鐵碑般的劍重三百斤,對面的黑甲劍戟軍士們齊齊倒吸一口涼氣,三百斤趕上一個磨盤了,怪不得這個瘦猴一臉苦瓜相,每天拖着三百斤的劍走來走去,換成他們一張臉保證比懸鐘更難看。
黑甲劍戟軍士們聽到的是三百斤,方蕩聽到的卻是那句懸鐘的劍法他永遠學不會。
不得不說,這句話是對方蕩有着極大的殺傷力。方蕩爲何要比劍,就是要壯大自己,使得自己變強,通過和雲劍山弟子之間的交手,一方面磨礪自己的劍術,同時也能夠從對方的劍法之中學到一鱗半爪,說他永遠學不會,方蕩是不相信的。
方蕩當即張開雙目,看向懸鐘的劍的目光一下變得熱切起來。
劈山劍帶着懸鐘去拔苗助長,傳授重劍之道,懸鐘的重劍也只有劈山劍才能指點一二,當然即便是劈山劍能夠夠給懸鐘講解的劍術也少之又少,因爲懸鐘的劍法自成一路,甚至劈山劍都不能準確的給懸鐘的劍法定義是不是劍法,懸鐘的劍,是一條邪路,不是正統劍道,但作爲一個門派,必須兼容幷蓄,不能因爲與衆不同就輕易做出否定。
在一天之內劈山劍將自己能夠傳授給懸鐘的東西全都傳授給了懸鐘,至於懸鐘能夠消化幾成,那就得看懸鐘自己的造化了。
既然是拔苗助長,就少不得給懸鐘吞服一些能增長力量,加快速度的丹藥,就如方蕩吃的大力丸一樣,懸鐘吃了一顆強筋丸,這種丹藥不會改變懸鐘的修爲狀態,卻能夠在短時間內提升懸鐘的筋脈的彈性。
賽前吃些丹藥,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但也不算違禁,畢竟這是個比賽前不驗尿的世界。
懸鐘看了方蕩一眼,似乎在詢問方蕩準備好了沒有。
方蕩再次閉上雙眼,整個人完全沉浸下去,如同被漩渦捲起的泥沙般,紛紛落下,沉浸入大海深處,四周變得靜悄悄,在方蕩的世界中,只有自己,還有對面的那把漆黑的毫無半點生氣的鈍無鋒!
懸鐘雙手猛然用力,鈍無鋒一下被從地上拔起,劍尖離地十幾釐米。
方蕩感到有些詫異,因爲鈍無鋒身上依舊沒有半點劍光,還是之前那般的漆黑模樣,完全就是一個死物,沒有半點活物的模樣。
懸鐘猛的張大了嘴巴,喉嚨裡暴起一聲大吼,嗷的一聲,震懾全場,四周的枯草都劇烈的晃動一下,紛紛倒伏飛揚。
雲劍山的弟子們似乎早就知道懸鐘會這麼做,早早的就將自己的耳朵捂起,黑甲劍戟軍士、還有鴿子等人則直接被嚇了一跳,耳膜嗡嗡作響。
若不是親身經歷,任誰都不相信,懸鐘那般枯瘦的身子之中竟然能爆發出這麼強大的吼聲。
緊接着鈍無鋒猛的發出一聲嘶吼,嗡的一聲朝着方蕩狠狠地砸過來。
對,就是砸,鈍無鋒寬一米,最厚的地方足足有三十釐米,就算是劍鋒,也有五釐米寬,倒是劍尖的地方非常薄,相當鋒銳,但一把劍光劍尖鋒銳是不行的,與其鈍無鋒是把劍,不若說這是一個鐵碑。
這樣的劍鋒連張紙都割不破,卻也能夠將任何東西砸成齏粉,殺傷力一點都不差。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沉重無比的鈍無鋒此時在懸鐘手中似乎一下變輕了,輕得如同鴻毛一般,懸鐘揮舞起來,輕而易舉。
鈍無鋒依舊漆黑如同死物,完全沒有半點靈性,這就說明,懸鐘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在揮舞着這把劍。
三百斤的重劍,舞成這樣,懸鐘的臂力究竟得有多強大?
方蕩沒料到懸鐘這麼猛,瞳孔急縮,拼命後躍,咚的一聲,方蕩原本站立的地方如同爆炸一般,飛沙走石,煙塵飛濺中,地面上被生生砸出一個大坑來。
差之毫釐,方蕩就會被砸中,三百斤的重劍,急速砸來,那怕只是捱上個邊兒,骨斷筋折都是萬幸。
鈍無鋒陡然又起,卻不是朝着方蕩攻來,而是在原地嗡的旋轉起來,懸鐘位於漩渦的中心,不斷的擺動手臂原地轉圈。
方蕩這邊腳步落地,正詫異於懸鐘的莫名其妙,鈍無鋒陡然又朝方蕩砸來,這一次速度更快,更加不可思議。
方蕩再次跳躍躲閃,不過,雖然方蕩躲閃得夠快,鈍無鋒卻更快,鈍無鋒是在離心力狀態下進行攻擊,之前的不斷旋轉,雖然怪異,卻爲鈍無鋒蓄足了力量。
懸鐘依舊在黑色的漩渦之中旋轉不休,甚至被高速行進的鈍無鋒帶得飛了起來。
這一劍方蕩避都避不開,不得不咬牙用千葉盲草劍用力的朝着懸鐘刺去。
千葉盲草劍沒有鈍無鋒長,方蕩必須將自己置身於被劈中的危險之中,用自己的胳膊來增長千葉盲草劍。
方蕩這一劍直奔懸鐘的腦門,一旦刺中,懸鐘當即立死。
懸鐘只要不想死,就應該稍稍偏一偏鈍無鋒,砸開方蕩的劍,這樣一來,方蕩被鈍無鋒斬中的危機就能被化解了。
然而,方蕩瞳孔再次猛然收縮,他看到了懸鐘眼中的恐懼,看到了懸鐘眼中的退意,甚至看到了懸鐘的那種無法操控鈍無鋒的慌張。
但卻看不到懸鐘手中的鈍無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更絕對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
此時的鈍無鋒似乎完全陷入了一種不可控制的狀態,懸鐘已經不能操控鈍無鋒了。
是鈍無鋒在帶着懸鐘行動,都說人劍合一,方蕩和千葉盲草劍合爲一體的時候,依舊是方蕩來主導千葉盲草劍,但懸鐘和鈍無鋒合爲一體之後,卻是鈍無鋒成爲主導。
怪不得劈山劍說他方蕩永遠學不會懸鐘的劍法,這樣的劍法沒有人能學得會,除非方蕩願意將主導權拱手相讓,讓給千葉盲草劍。
現在,就算方蕩一劍殺了懸鐘,鈍無鋒也不會避讓,到時候,將是兩敗俱傷的局面,方蕩固然能一劍刺死懸鐘,同時,鈍無鋒也會將他方蕩砸成肉泥。
懸鐘不想死,但卻身不由己,方蕩也不想死,所以只能方蕩來給雙方找一條活路。
方蕩咬緊牙關,手中的千葉盲草劍猛的變換方向,由刺變成了硬抗,叮的一聲巨響,方蕩連人帶劍被生生砸飛出去,半空中方蕩噴出一口鮮血來,滾燙的熱血劃出一道弧線,緊隨方蕩之後。
方蕩墜地後馬上爬起,但臉色慘白,口中鮮血淋漓,千葉盲草劍劍身上光芒銳減,一蹶不振。
這還是方蕩吃了一顆大力丸壯大了周身力量的結果,要不然,這一劍砸下來,方蕩現在受創更重。
這一劍交擊,方蕩吃下去的那顆大力丸的藥效全部用光,還受了不輕的內傷,輸得極爲慘烈。
鈍無鋒乘勢而上,絕對沒有半點放過方蕩的意思,那厚重的劍身,在空中劃出一道乾脆至極的弧線,朝着方蕩頭頂狠狠砸下來。
方蕩舌尖上奇毒內丹劇烈顫動,方蕩和千葉盲草劍之間的契合度瞬間達到了峰值,方蕩一下就涌入了千葉盲草劍的劍身中,四周的世界瞬間變得簡單無比,甚至連雲劍山弟子那上千把劍也都消失不見了,整個世界就只有兩把劍,一把是鈍無鋒,一把就是千葉盲草劍。
配合上奇毒內丹帶來的激進狀態,時間也開始迅速減緩。
在這一剎那方蕩看到了鈍無鋒身上的光芒,別的劍在以千葉盲草劍作爲自己視角的時候,都散發出各種各樣的光芒來,唯獨鈍無鋒,一直都只是一塊黑鐵模樣,但是現在,這把劍變了模樣,不是光芒,而是一頭兇鬼。
這兇鬼好似一層漆黑的霧氣,一閃而過,方蕩根本沒能看真切,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但這個影子還是叫方蕩倒吸一口涼氣。
方蕩此時覺得自己不是在和人鬥,而是在和鬼鬥。
鈍無鋒狠狠的砸下來,距離方蕩的頭頂越來越近,眼瞅着就要將方蕩一擊砸成肉餅。
此時的方蕩已經完全放棄了從懸鐘身上學習劍法的想法,雖然學不到劍法,但方蕩還是學到了關於劍的東西,那就是永遠不要成爲被劍掌握的劍手。
方蕩深吸一口氣,從速度緩慢的鈍無鋒身上找尋到了一處破綻,已經完全沒有半點光彩的千葉盲草劍在方蕩手中彈了出去,不過方蕩的這一劍速度並不算太快,他眼中的世界時間變慢了,並不代表方蕩速度變快了。激進狀態給方蕩帶來的最大的收穫,是能夠在對方緩慢的速度中找到對方的弱點,同時能夠有更多的時間來進行思考,尋找對敵的辦法。
與此同時,方蕩用盡全力的向後仰倒,方蕩看清楚了鈍無鋒的來勢線條,拼盡了全力避開鈍無鋒,鈍無鋒擦着方蕩的頭皮砸了過去。
隨着鈍無鋒的斬空,噗的一聲,千葉盲草劍直灌懸鐘的肚腹,透體而過,從背後露出十幾釐米的劍身。
與此同時堪堪避開鈍無鋒的方蕩竄起,一腳踹在刺入懸鐘肚腹之中的千葉盲草劍劍柄,咔的一聲,千葉盲草劍朝着側面一劃,直接將懸鐘開膛破肚。
沒了懸鐘這個支點,鈍無鋒當即在離心力的作用下飛了出去,叮的一聲,這一次,劍柄入地,如此一來,鈍無鋒就徹徹底底的變成了一座墓碑,劍尖朝上。
電光火石之中,眼花繚亂之下,方蕩再下一城。
這一切從開始到結束,也不過才只有區區的三四招而已,並且一直都是懸鐘佔據絕對上風,壓着方蕩砍,卻任誰都沒有想到,結果會陡然變成這樣。
方蕩那彈出的一劍頗爲奧妙,這一劍對時間和速度把握得非常好,同時彈劍出手也最大限度的扭轉了雙方劍長度不一樣帶來的劣勢。堪稱神來之筆,就算是雲劍山一衆弟子們都不得不爲方蕩這一劍暗暗叫好。
就算是子午都覺得如果他是方蕩的話,也只能用這一招來破解鈍無鋒的斬擊。
懸鐘奄奄一息,尚未身死,但距離死亡也就只剩下幾秒鐘的時間了,地面上流淌的全都是鮮血。
方蕩直接蹲在懸鐘身邊,然後就開始在懸鐘身上搜摸,結果又摸出一個袋子來。
方蕩的這種行爲,使得對面的雲劍山一個個瞋目大怒,之前沒有經歷過方蕩搜刮韓望的那些人,咬牙切齒,巴不得現在將方蕩給一劍刺死。
方蕩對於雲劍山弟子身上的袋子已經有了一定的瞭解,打開了往外一倒,就是滴溜溜的四顆丹藥。方蕩也不理會是什麼,直接就丟進口中,當成是點心般的吃了下去。
方蕩正嚼着,倒在地上已經完全沒有動靜應該死透了的懸鐘猛的坐了起來,一伸手一下就捏在方蕩的脖子上,方蕩脖子上傳來咯咯吱吱的聲響。
方蕩大驚,雲劍山修士大驚,靖公主等人大驚。
這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事情,懸鐘已經被方蕩割開了肚子,大半個身子都裂開了,上半身和下半身只有一半連接着,腸子流得到處都是,這樣的情況下,懸鐘怎麼可能還活着?
只有劈山劍似乎早就知道會是這樣,臉上不動聲色。
被死死捏住脖子,方蕩的眼睛瞬間充血,方蕩此時看到懸鐘被割開的肚腹之處的筋脈血管都鑽出肉身,如蛇般舞動,將懸鐘流淌出去的腸子生生拉扯回來,隨後這些筋脈血管一根根的接駁在一起。
方蕩見過這個場面,當初押送寶貨的時候,那位強筋境界的將軍被斬掉了腦袋,就是這個模樣,筋脈鑽出互相拼合。
難道這個懸鐘竟然是強筋層次的武者?難道他之前的劍術力量等等都是裝出來的?
“不對,不可能!”方蕩的爺爺馬上就否定了方蕩這個判斷。
“強筋層次的存在確實可以筋脈接駁來修復傷勢,但肉身被切割致命傷這種傷害是不可逆轉的,筋脈接駁在一起,只能暫時保證強筋層次的武者的性命,或許有些能夠真的保住性命,但曾經的傷口會變成強筋層次的武者永遠的致命傷,甚至因此再也無法施展拳腳,一身武功都悲劇廢掉了。
一個強筋武者或許會假裝成一個淬血層次的武者,但卻絕對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這個懸鐘此時之所以會有這樣如同強筋層次武者的表現,應該是吃了某種能夠臨時起到強筋作用的丹藥。就如同你吃了大力丸一樣。”
方蕩恍然,覺得這一次爺爺說的不錯。
這一切交流都在方蕩腦中閃過,方蕩雙手猛的抓住懸鐘的雙手,此時方盪口中奇毒內丹丟丟亂轉。
懸鐘被方盪開膛破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下了狠心要拖方蕩一起去死,他也有信心自己可以生生掐死方蕩。
別看懸鐘瘦弱如同枯柴,但他的力量着實不小,不然也不可能將鈍無鋒揮舞得如同風車一般,雖然鈍無鋒有自己的意志並佔據主導地位,但一切的前提都在懸鐘身上,懸鐘若是沒有力量舞動鈍無鋒,鈍無鋒就算意志更高,也毫無用處。
懸鐘這雙手,能夠將鐵條捏出手印來,捏碎方蕩的脖子完全不是問題。
眼瞅着懸鐘就要成功了,方蕩就算再怎麼掙扎都是沒有用的,但隨着方蕩雙手搭在他的手上,懸鐘忽然雙手一陣麻木,這種麻木還順着他他的雙手不斷上升,緊接着就是雙臂,肩膀,脖子以至於雙腳都開始麻木起來……
似乎雙手雙臂脖子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現在不光是麻木,更可怕的是,懸鐘完全感知不到他們的存在。
懸鐘驚呆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方蕩對他做了什麼。
隨後他就看到方蕩輕易的掰開了他的雙手,然後他眼睜睜的看着方蕩一隻手捏着他的脖子,懸鐘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被捆綁起來待宰的小雞,他的生死完全被方蕩掌握。
就在此時懸鐘覺得自己一下飛了起來,方蕩將他丟了出去,懸鐘直挺挺的倒飛着,耳邊是輕柔的風聲,眼前的世界在不停地向前涌去,繼而懸鐘仰面朝天,蔚藍色的天空就在懸鐘眼前,那闊大無邊的天海如同一塊寶石,純淨無瑕。
“難道這就是我的終點?我的命就到此爲止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懸鐘心中如同火焰般燃燒着,正如其他死在方蕩手中的雲劍山弟子一樣,他有着自己的遠大夢想,他們都相信自己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他們都認爲自己是這個世界上的主角,甚至整個世界就是爲他們而存在的,叫懸鐘接受這樣充滿挫折失敗的死亡,實在是太難了。
就在懸鐘內心嘶吼的時候,那種麻痹感忽然消散,懸鐘的雙手、手臂、脖子乃至於雙腳都一下恢復了行動自由,懸鐘大喜,他無論如何都要拉着方蕩一起去死。
懸鐘正要在空中穩住身形,平穩落地,卻驟然感到背部一陣劇痛,緊接着胸口處鑽出一個小山來。
懸鐘呆呆的看着那座在他胸口中鑽出來的小山,懸鐘知道,這不是山,這是他的鈍無鋒的劍尖。從他抓起鈍無鋒開始練劍的時候,就有不少人嘲笑他的鈍無鋒是一座墓碑,沒想到這一次,鈍無鋒竟然真的變成一座墓碑了。
懸鐘的身子還在緩緩下沉,那座透胸而出的小山越長越高,上面流淌着鮮紅的顏色,是懸鐘滾燙的熱血。
懸鐘嘴中淌出大口大口的鮮血,懸鐘的此時想要擡起頭來看看四周,卻發現他根本做不到,他此時能夠做得到的,就是面對面的看着那一片湛藍色的天空。
一隻老鷹從空中翱翔而過,懸鐘一邊大口大口的吐血,一邊呵呵呵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