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高病房的被子,檀煙把自己緊緊地包裹起來,拼命安慰自己——沒事的,以前那麼艱難,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她不都挺過來了嗎?現在不過是換一個環境生活,還有什麼能比原先的處境更糟糕的呢?
檀煙在逐漸降臨的黑暗中,想起了自己跳海前的事情。
當她豁出一切去跟鬱竹正表白的時候,卻正好看見鬱竹正和樑香與翻雲覆雨,自己的一片真心,被兩人踩在腳下,不屑一顧。
而鬱竹正接下來的命令竟然是要她用清白之軀換取情報——這是檀煙成爲東國皇家暗衛之前,就跟鬱竹正談好的條件,她絕對不會出賣自己的身體。
檀煙並不明確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提出這個要求只是因爲心中抱着一個遙不可及的幻想,她以爲,只要自己足夠忠心,足夠能幹,並且還有着個清白的身子,就有朝一日能夠得到鬱竹正的垂青。
只是她沒有想到,在那個冷血的帝王眼中,她檀煙卻是早就可以拋棄的存在了。
檀煙忽然想到一個可能,要是她可以附身到這個女孩的身上,那麼,這個女孩原本的靈魂,有沒有可能出現在自己的身體上?
要是那樣,可該怎麼辦啊……有生以來,檀煙第一次爲一個不相識的人感到憂心。
與此同時,林若找到譚琰的主治醫生,正跟他探討譚琰出現的這種失憶現象。
主治醫生是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面容俊美,舉手投足間有着一股子成熟男子特有的風韻。
他看着全身隱隱散發着戾氣的林若,勸慰道:“譚琰現在的這種現象,在爆炸倖存者中其實挺常見的。通常而言,發生在自己身邊的爆炸會對他們造成相當嚴重的心理衝擊,爲了避免這種衝擊和傷害,他們通常會在日後的恢復中形成第二人格。這個也算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不要太擔心。”
林若微微眯起眼睛,回想着之前病房中“譚琰”不同尋常的舉動,卻沒有告訴主治醫師,而是說:“也就是說,等這個病治好之後,譚琰就能自己恢復過來?”
主治醫師糾正他:“嚴格意義上來說,失憶並不能算作是一種病。如果把它劃分到心理障礙方面的問題,可能會比較合適。”
林若挑眉:“我已經請了心理醫師,明天就會到。希望你們能商討出什麼讓我滿意的診療方案。”
主治醫師輕笑了聲:“年輕人,譚琰並不是一個脆弱的人。你與其在這裡逼迫我們,還不如抓緊時間調查一下,是什麼原因刺激了她——你也不相信譚琰是那種因爲一場爆炸就產生第二人格來逃避傷害的人吧。”
林若的眼神陡然銳利起來,看着他不說話。
不管現在譚琰身體裡的是不是所謂的第二人格,林若都有種不能把檀煙的存在拱出來的感覺——好像,只要把這個名字說出來,一切都將不可挽回一樣。
檀煙倒是沒有想那麼多,難得身邊沒有爾虞我詐的事情,沒有時時刻刻掩藏着的生死危機,只有關切而呆萌的同學、嚴肅認真但其實相當好騙的校長,還有……
還有譚琰的父親,那個威嚴霸氣卻有溫柔可靠的男人。
檀煙在探病時間過去之後,把被子捲了卷,整個人團成一團,抱着膝蓋昏昏欲睡。
可能是因爲傷還沒有好,可能是因爲這個靈魂剛剛和這個身體契合,檀煙自從醒來的這兩天都一直有種睏倦得想睡覺的感覺。
所以林若再次去而復返地出現在病牀邊上,已經意識模糊的檀煙,並沒有注意到。
明明睡着的時候就是譚琰啊
,就是那個拽得要死、冷酷到底的譚琰啊,就是自己……喜歡了那麼久的譚琰啊。
林若眉頭輕皺,雙手垂在身側,緊緊地握成拳,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譚琰的側臉。
從第一眼見到她,譚琰就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
在林若的認知中,女生大體可以分爲兩種——一種是家教良好,另一種則是行爲舉止粗魯不堪的。
但是譚琰,明顯不能歸類於這兩種中的任何一種。
她有着良好的教養——畢竟家世擺在那裡,譚琰想要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容易,但是她絕對不是那種典型的大家閨秀,好吧,她甚至連不典型大家閨秀也稱不上。
她粗魯,率性,甚至有些濫情——見一個愛一個,雖然還沒到玩弄人家感情的地步,卻也實在不符合中國傳統意義上對好女孩的定義。
只是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子,爲了保護自己而受了傷流了血,甚至爲了自己,把學校周圍的小混混都給趕走了。
林若想到這裡,再想想軍校幾年,譚琰一直都是出了訓練場就懶得堪比樹懶的模樣,忍不住微笑起來。
檀煙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就看見林若是這樣一幅表情,不知道爲什麼特別看不順眼:“看你笑成這個樣子,必定是在想這個身體本來的主人了吧?”
林若的笑容瞬間收斂了起來:“別這麼說。”
檀煙輕笑兩聲,充滿着諷刺:“別這麼說?你是在心疼我還是在擔心?似乎你們這邊也有一種說法,叫做‘三人成虎,衆口鑠金’,是不是?”
林若單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溫熱結實的觸感讓他有些恍惚——這是,譚琰的身體。
他看着面前無比熟悉的面孔,沉默半晌,最後輕嘆一聲,放開她,頭也不回地走出病房:“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檀煙看着再次被關上的病房木門,咬了咬牙,狠狠地捶了下牀板。
先前她醒來的時候,視覺其實有受到一定影響,以至於她看人一直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但是剛纔,就在她睜開眼睛看見林若的笑容的時候,整個人都是震驚的,因爲她能清楚地看見林若的樣子——那分明就是鬱竹正年輕時候的模樣。
一樣的溫柔,一樣的冷酷,一樣的——深情。
她知道鬱竹正曾經爲一個女子鍾情得如癡如狂,只可惜,帝王的盛寵恩情不是每個女人都能消受的,在檀煙成爲皇家暗衛的時候,就聽說那個女人靜悄悄地死在了皇宮偏院。
沒有人知道那個妃子的死因,而鬱竹正,一夜之間大病了一場,當他重新出現在朝臣面前的時候,卻已經是一個絕無私情只剩家國大業的帝王。
原本譚琰還以爲宋燁修看見的是自己靈魂的樣子,但是最後那一句話,卻讓她也僵硬了片刻。
雖然說宋燁修是那種能夠讓人一眼驚豔的男人,但是老孃也不是那種見人就抱的隨便女人好嗎!那個出現在蜃景中的女人一定不會是她!
只是在宋燁修說出這句話之後,公主並沒有像譚琰意料那樣面露不悅,而是看了看譚琰,再看看宋燁修,輕笑一聲,問:“是個美人?”
譚琰覺得脖子後面驟然一冷,趕緊呵呵笑着轉移話題:“那個,一大清早的,大家都還沒有吃飯吧,要不我們去前廳?”
宋燁修看了譚琰一眼,笑道:“聽說你從後山下帶回來一個女人,怎麼,現在有結果了?”
雖然沒有順着自己的話說下去,但好歹也算是達成了自己轉移話題的目
的,譚琰趕緊回答:“嗯。父親你還記得我在見了何芹之後,就要在京城搜尋的女人嗎?就是她,樑香與。”
“哦?在我們後山下?”宋燁修微微挑眉,眉眼間風華無限,溫柔美好,卻帶着讓人膽怯的玩味,“這就有意思了。”
公主也笑,看着宋燁修,帶着點挪揄的味道:“看來你照國國師的地位還是不夠尊崇啊,不然怎麼就把好好的農莊變成了一個垃圾收容場。”
宋燁修輕笑一聲,顯然對這種說法也很認同:“果然是東國不比照國麼。娘子,這裡可是你的地盤,爲夫在此受了委屈,萬望娘子做主。”
譚琰被他們兩人的互動給逗笑了,說:“其實剛剛也可以問問洛未國師,他畢竟對這裡的勢力很瞭解。”
宋燁修看了眼譚琰,面上意味深長的笑收斂了些,問:“你剛剛對洛未國師那是什麼反應,忘記我之前對你說的話了?”
譚琰愣了愣,抿了抿嘴,遲疑了一下,才說:“父親,您覺不覺得洛未國師在某種意義上跟汨羅果很像。”
宋燁修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卻不說話。
公主上前一步,看着譚琰,面上的笑容包容又寵溺,就像在看一個……無知小兒。
譚琰覺得有些發毛,雖然說公主跟宋燁修對她好的沒話說,但像兩人這麼神秘的父母天底下還真找不出第二對,因此譚琰對他們的感情也有些複雜。
特麼的,要不是檀煙的面容跟公主以及宋燁修都有相似的地方,她甚至都不敢肯定自己就是她們的女兒。
好吧,雖然宋燁修已經跟她解釋過了,當年的事情太多太亂,當時他們也分不清事實和虛幻,若是告訴她,可能也只是干擾了譚琰自己的判斷,沒有任何好處。
可是人總有好奇心的好嗎!
譚琰在認爲自己能理解之後的十天,又開始對當年他們所經歷的事情蠢蠢欲動,特別還是再過兩天她就要跟辰風炎成親了。
成親這個詞,對於她來說,簡直就是字字血淚啊。
她自己當初就是因爲跟人相親忘了檢查男方車子的安全性,纔會被一個炸彈給炸到了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
第二次跟辰風炎做戲成親,特麼的直接把自己送到了這個魅力無雙野心勃勃的渣男身邊,還葬送了一顆純純少女心,簡直賠了夫人又折兵得一比!
而現在,譚琰馬上就要面臨人生中的第三次成親了,而且還是在對未來一片迷茫的情況下……嚶,老孃想悔婚行不行!
自然是不行。
這兩天也不知道宋燁修跟公主神神秘秘地在忙什麼,大清早地來到農莊看看譚琰,一家人一起吃了飯之後,也沒有關心汨羅果究竟失蹤去了哪裡,甚至沒有看看讓譚琰找了那麼久的女人是什麼樣的人,他們就又離開了。
不過在此之前,譚琰抓緊時間把從後山底下找到的串珠給宋燁修和公主看了看,公主眉頭微皺地拿走了一顆,說要回去研究。
這天下午,譚琰無所事事地在農莊中亂逛,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關押樑香與的地牢附近。
譚琰瞪着那硬森森的地牢大門,想了想,聳了聳肩,擡腳走進去:既然都來了,不進去看看總說不過去。
地牢中的守衛並不多,但因爲宋燁修本身能力的關係,設置了很多陣法,整個地牢固若金湯,倒是不怕有人來劫獄什麼的。
見自家小姐進來,地牢的幾個守衛趕緊過來行禮,邊說:“小姐,是來找流沙侍衛官的嗎?”
譚琰愣了一下:“流沙也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