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琰不知道辰風炎心中那百轉千回的想法,但也知道辰風炎千辛萬苦才把她帶進來,應該不會這麼輕易地把她扔在一邊,所以也並不擔心。
真正讓譚琰擔心的,卻是她這個身子,這種水性,要怎麼才能安全順利地進入湖中,找到那個離開的機緣,並且還不會和辰風炎分開呢?
半晌,辰風炎微微勾了勾嘴角,正兀自蹲下來,挖了個坑,把魚骨頭還有燒焦的樹枝給扔進坑裡埋了,忽然問了一句:“現在你還能看見那些紗布嗎?”
譚琰愣了一下,認真地看向周圍的花草樹木,半晌,點了點頭:“那種朦朧的感覺更加嚴重了。你……最好能快一點。”
辰風炎笑了笑,走到譚琰身邊,道:“這種事情急不得。”
譚琰有些不理解:“什麼?”
辰風炎道:“看來宋燁修沒有告訴你。你知道印主是怎麼回事,但因爲你已經養育出印主了,所以你對這個過程就並不那麼感興趣了,是不是?”
譚琰對於這種論調有些不屑,什麼叫老孃對於怎麼孕育出印主不感興趣?老孃可是抓着印主追問了好久的好嗎!手上被困得欲仙欲死的兒子抓出來的血痕就是證據,你要不要看啊?
見譚琰翻了個白眼,就轉過身去不想理他,辰風炎輕笑一聲,主動走到譚琰面前,問道:“怎麼,我說的不對?”
“你說的本來就不對。”譚琰皺起眉頭,看着眼前的辰風炎,忽然伸出手去碰他的臉,碰到了還不拿開,用指腹在他臉上摸來摸去,“我一直都沒有這樣感受過你的長相啊。”
辰風炎僵硬了片刻,才問:“什麼意思?”
譚琰正大光明地吃了一會兒豆腐,覺得心情好些了,就笑道:“你看,我以前看着你的長相,也知道你長成什麼妖孽樣子。”
說這話的時候,辰風炎無奈地笑了兩聲——什麼叫妖孽樣子?本將軍這麼英明神武,也就只有你纔會用這種詞來形容我。你就仗着我不會傷害你是吧……
我不會……傷害你。
辰風炎面上的笑容逐漸收斂起來,在心中淺淺地嘆息了一聲,這句話明明是他以前莊嚴發下的誓言,爲什麼到現在卻幾乎成了一句笑話了呢?
譚琰,譚琰你讓我把你怎麼辦纔好?辰風炎看着譚琰,眼中的光芒逐漸有些不穩。
但是很明顯,譚琰並不知道辰風炎的掙扎,她看不見啊,而且眼下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指腹,那撫摸着那張帥氣冷峻漂亮得天怒人怨的臉,正乖乖地呆着不動,不趁機多摸兩把,簡直對不起自己。
譚琰心情不錯,就笑着繼續道:“但是你看,我現在看不清楚了,可是我其他的感覺並沒有消失啊。我還能用手來感覺你。哎你知道嗎?看着你的時候,和我現在用手去感覺你長成什麼樣子,是完全不一樣的。”
辰風炎擡手握住譚琰的手,掌心乾燥火熱,還有些粗糙,充滿了粗獷的男人味:“那現在在你眼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聽到這個問題,譚琰愣了一下。
因爲來之前,宋燁修就秘密卜了一卦,後來還神神秘秘地教給她一句咒語,說在辰風炎沒有說某局特定的話之前,譚琰絕對不能使用。
而那句特定的話,剛剛已經由辰風炎親口說出來了。
譚琰忽然間有些緊張,不知道該不該說。
辰風炎像是完全沒有感覺到譚琰的情緒變化,依舊
握着譚琰的手按在自己臉上,重複着問了一句:“在你眼裡,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那一刻,要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譚琰快速而含糊地念了下那句咒語,然後低頭做出沉思的樣子,垂落的頭髮剛好遮住了她的眼睛,也擋住了她面上的表情。
辰風炎輕嘆一聲,正要鬆開手站起來,就聽譚琰道:“在我眼裡,你是個讓我心疼的人。”
辰風炎起身的動作一頓,面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你……呵,還從來都沒有人用這句話來形容過我。”
譚琰輕嘆一聲,既然咒語說出口了,也就等着它發揮效果就是,也就能專心回答辰風炎的問題:“還記不記得我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辰風炎,我曾經問過你,你有沒有最想要得到的東西,你還記得你當時的表情嗎?”
辰風炎面色不好看,但並沒有說話,也沒有發怒。
譚琰淺淺勾起嘴角,笑道:“我記得,當時你的答案被我否定了好幾次,你的表情有些尷尬又有些憤怒。因爲你茫然了。”
辰風炎這下是真正皺起眉頭了。
譚琰仗着自己看不見,抓着辰風炎的手不讓他走開,一股腦把平時根本不會說的話全都說出來:“你不知道你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所以你努力,你拼殺,你看着那麼瀟灑而威風八面,但是你卻不知道自己的歸宿在哪裡。”
停頓了一下,譚琰道:“所以你惶惶然。當一個人發現自己沒有一個最後的港灣的時候,他就會呈現這種狀態。”
辰風炎輕哼一聲,道:“你的意思,辰家不是我的港灣?我和辰家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譚琰搖頭:“這不一樣。辰家的利益已經和你的利益產生了矛盾。你想要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將軍,你想要流芳百世,你想要把戰神的名字刻在東國民衆和敵人的心頭上。你……你的野心很大,本質上還算是好的。”
“但是辰家不一樣。這個家族實在是太古老了,那麼多的榮耀那麼多的規矩,已經讓這個家族中的人失去了銳意進取的動力和勇氣。假以時日,你的野心和榮耀會被這個腐朽的家族拉着一起墮落的。”
辰風炎的眼光明滅,明明譚琰並沒有用力按着他,但是他卻有種起不來的感覺。
就像整個人被剝光了站在陽光下,那種羞恥和憤怒,衝擊着他的心,讓他感覺難堪的同時,還有些詭異的釋然。
是的,他就是這樣,就算掩飾得再好他也是這樣,現在有個人知道他的內心,但是卻不會威脅到他,這不是很好嗎?
譚琰也明顯感覺到了辰風炎態度的變化,也長長出了口氣。
其實在說這些話之前她是抱着賭徒的心態的。
像辰風炎這樣的天之驕子,有着極其強烈的自尊心和驕傲,這些話每一句都在戳人家的痛腳,換成任何一個休養不好的,恐怕都能直接跳起來。
辰家千般不好萬般不好,但百年大族的教養和驕傲還是在的,不然也不會培養出這麼優秀的男人。
辰風炎就這樣保持着蹲在譚琰面前的姿勢,低着頭,半晌,忽然間輕笑了一聲,道:“譚琰,你早就是這樣看我的了,是嗎?”
譚琰直覺這個問題很關鍵,一個不小心剛纔的作爲都付之東流了啊。
她斟酌了一下啊,道:“我只是在跟你的接觸中,一點一點感覺出來的——辰風炎,我並不是神,有什麼看不清的、有什麼誤會的,或許我能通過某些途徑去了解,但並不是所有的我都知道。”
辰風炎輕笑一聲,輕輕挪開她的手,站起來,居高臨下的角度,但並沒
有給人任何盛氣凌人的感覺:“你這是在欲蓋彌彰嗎?”
譚琰嘴角一抽,突然間明白什麼叫做多說多錯,白了辰風炎一眼,乾脆閉上嘴巴什麼都不說了。
辰風炎輕笑了兩聲,忽然雙手扣住譚琰的肩膀,以一種溫柔而不容抗拒的力度把她拉起來:“時間差不多了。”
譚琰並沒有理解這句話具體是什麼意思,但是她的視力似乎在一點一點恢復起來。
因此當辰風炎轉身去把埋進去的魚骨頭挖出來的時候,譚琰也能模模糊糊看見辰風炎弓起的脊背,那樣流暢的線條,在陽光下隱約有種熠熠生輝的感覺。
真是個妖孽一樣的男人啊……
譚琰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你想把魚骨頭再扔進湖裡?真算是什麼?震懾作用嗎?”
辰風炎並沒有使用任何工具,只是用內力在手上裹了薄薄的一層罡氣,就這樣徒手挖開土地,小心地翻找出那些魚骨頭。
忽然間,譚琰眼中的世界開始扭曲,就好像她的視力正以一種很不可思議的速度恢復,整個世界清晰又模糊,讓譚琰忍不住一陣陣眩暈。
她現在正坐在湖邊的一個大石頭上,就算這麼往後栽下去也不會一頭砸進湖水裡,但譚琰往後看的時候,卻還是忍不住一陣陣地心悸。
從她這個角度,波光粼粼清澈見底的湖水忽然變成了一種稠密的液體——說是液體也不一定準確,因爲在譚琰的眼中,那種起伏的波浪更像是某種極其細小的蟲子聚集在一起,不停地蠕動產生的。
待會兒他們竟然要下到這種地方去嗎?
譚琰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她的視線再次落在辰風炎身上的時候,被嚇了一跳。
辰風炎身上也有那些密密麻麻看着無比詭異的小蟲子,但是在陽光下,那些本應該邪惡並且生命力旺盛的蟲子,正一點一點地從辰風炎身上剝落下來。
簡直就像是被什麼給殺死了一樣。
譚琰忍不住皺眉,擡頭往天上看去,但那種淡淡的雲層還是原本的模樣,空氣中的溫度也正在一點一點上升,蓋在花草樹木上的紗布一樣的東西依舊存在,八風吹不動的樣子。
整個世界已然是她之前看到的樣子,沒有任何變化。
那爲什麼湖水裡的東西還那麼活躍,但在辰風炎身上卻逐漸剝落了呢?
譚琰的視線無意間掃過了自己的肩膀,瞳孔緊縮了一下,下一秒就釋然了。
她的肩膀上也有那些小蟲子,和辰風炎一樣,正在逐漸剝落。
她沒有下水,那應該就是當辰風炎碰她的時候,傳染到她身上來的。
所以……那些蟲子會逐漸死去,最大的可能就是因爲她剛纔唸的那一句咒語?
宋燁修到底知道什麼,連這種詭異的湖水都能猜到。
譚琰想到了洛未曾經跟她說過的,關於宋燁修的某些故事,並不是什麼好事,卻讓譚琰記憶尤深。
宋燁修從來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人,在早幾年的時候,他甚至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
宋燁修這個人,野心勃勃、有着極其強烈的控制慾和自戀情結,像是他這樣的人,絕對不允許有什麼東西超出他的掌控範圍。
一旦出現了這種情景,對於宋燁修來說,只有兩種選擇。
一種,是扭轉,把自己不能控制的變成他可以掌控的,過程不論,只要結果盡如人意就好了。還有一種,就是毀滅。
譚琰相信,對於宋燁修來說,後一種選擇要比前一種要更有吸引力,因爲他就是這樣一個腹黑華麗大變態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