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璞和正在屋中把玩着那把檀香扇子,就聽見熟悉的敲門方式,趕緊起身親自去開門:“燕公公!”
燕公公笑得滿臉褶皺,眼中慈愛的光芒簡直要閃瞎狗眼:“六皇子,這些日子可算是難爲你了。”
這個孩子從小身體就不好,卻因爲他獨一無二的天賦要承擔更多的責任,讓人不心疼不寵着護着都不行。
宋璞和擺了擺手,笑眯眯的摸樣純良又可愛:“沒什麼沒什麼。只是……”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的神情沉寂下來,帶上了點難言的憂傷和爲難,欲言又止的摸樣,讓燕公公心疼得心都要碎了。
“怎麼?有誰敢讓你不舒坦了嗎?老奴讓他再也不能舒坦!”
“燕公公,我找到印主了。”宋璞和笑道,同時又有點遺憾,“只是杜將軍不放心將印主交給我養育,把她關起來了。還不准我探視。”
燕公公一聽,長長的眉毛簡直要飛起來了,橫眉豎目地:“這怎麼行!那個杜浩平是要翻天啊!”
沉默了一會兒,考慮到他也是剛剛到達軍營,初來乍到的難免說不上話。
燕公公伸出兩根手指,安慰宋璞和:“給老奴兩天時間,老奴一定讓那杜浩平將印主雙手奉上!”
譚琰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這般惦記上了,只是那天邱封走後,屋內的溫度就一直沒能升上去,她硬扛了兩天,終於不負衆望地生病了。
只是畢竟是階下囚的待遇,平日裡的條件不算差,在生病的時候,各種短處就暴露出來了。
首先,她生病了還要被迫接客!
這一點讓譚琰很是不爽。
這次來的人是邱封和之前那個斯文男子,邱封站在一邊,低着頭,看不清神情。
但僅僅看兩人的位置,也能看出邱封處於從屬地位。
譚琰就有些不明白了。
這個男人若是沒有叛逃,在西北軍中好歹也能算得上是三把手,怎麼就甘願爲了一個沒怎麼見過面的女人,做一個爲人不齒的叛徒和做小伏低的下人呢?
那斯文男子在譚琰面前走了幾個來回,視線陰冷,嘴裡嘖嘖有聲:“辰風炎好手段啊。只不過兩天的時間,他幾乎把將軍苦心埋進去的暗樁都給拔了。”
譚琰因爲鼻塞,嘴巴發苦,正煩躁呢,當即就來了一串:“這他媽是你們沒本事,跟老孃抱怨什麼!要老孃給你個愛的擁抱嗎?神經病!”
那斯文男子被罵得有些發懵,倒是邱封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覺得譚琰罵得爽還是那男子的表現太遲鈍。
斯文男子緩了緩,勉強恢復了慢條斯理的語調:“你知不知道,這個男人做了什麼?”
然後他不等譚琰回答,很快又接下去道:“他事先在士兵的朝食中下了毒,然後又讓人給那些他懷疑的士兵送去解藥。這樣,他就能帶着那些士兵去送死。”
譚琰微微擡了擡眼睛: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你也許不知道,去送死的足有五千個士兵,而將軍埋下的暗樁和勉強算是和我們有來往的士兵,總共也不過一千五百人。”
譚琰這才擡起腦袋看他,只是眼中沒什麼情緒,冷笑一聲,道:“你想說,辰風炎這時在草菅人命?”
斯文男子趕緊道:“辰風炎能夠利用你失蹤的事情,在軍營中進行大清洗,將因爲八年無戰事而有些鬆懈的西北軍,在最短的時間內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你覺得,有這種手段的人,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從他身邊被帶走?”
“嗯。”譚琰點頭,一臉受教的摸樣,“我明白你的意思。辰風炎故意賣了個破綻,讓你們能夠順順利利地從軍營中綁走我。然後借題
發揮,將西北軍在最短的時間內打造成鐵桶一隻。”
不等那斯文男子笑着接着勸,譚琰緊接着來了一句:“他是西北軍的神,你不覺得他這般算計,會讓我更加崇拜他嗎?”
斯文男子瞬間被噎了個半死,瞪着眼睛,抖着手指着譚琰,半晌說不出話來。
邱封上前一步,先對着那斯文男子抱拳行禮,纔對譚琰道:“檀煙姑娘,好言難勸該死鬼。您是明白人,識時務者爲俊傑啊。”
“那你可真不識時務。”譚琰說了這麼多話,只覺得嗓子疼,說完這一句就不再開口了。
邱封面上的神色可謂精彩。
譚琰的意思是,他要是真識時務,就該老老實實呆在西北軍中,不背叛,不做小,順心而爲。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進退維谷。
斯文男子斜眼看了他一眼,暗含警告,邱封趕緊退下。
他看着譚琰,忽然上前踩着草堆的一角,道:“譚琰姑娘,看來您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譚琰白了他一眼,冷哼一聲,轉身側躺在草堆上,面朝着他,那眼神:好走不送!
斯文男子笑了笑,轉身在草堆上坐了下來,對着邱封招招手,就像招呼一隻小狗一樣,將人叫到跟前。
邱封面上有不明顯的隱忍之色,但還是老老實實地上前,席地跪坐在他面前。
譚琰有些費力地往一邊挪了挪,那嫌棄的摸樣,毫不掩飾。
誰知那斯文男子也不在意,對着邱封,談天一樣,道:“你知道印主成熟的條件有幾個嗎?”
邱封搖頭。
十五年前那個假扮成辰風炎侍衛的暗衛其實並沒有死,起碼在邱封得到他那份獨一無二的記憶之前沒有死。
只是僅僅是這樣,邱封還是弄不懂印主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斯文男子的視線劃過譚琰的臉,慢慢落到的頸部,然後停留在被長袍緊緊包裹住的胸口,笑容有些扭曲。
譚琰被他看得全身起雞皮疙瘩,但同時也有點好奇。
斯文男子用一種極其緩和的聲調,道:“印主的成熟,意味着宿主要死一次。”
譚琰以前總覺得軍人那種一言九鼎的品質很讓人着迷,她自己也是個一諾千金的性子。
但是等到這種美好品質報應在自己身上,她就沒有那麼愉快了。
等邱封和斯文男子離開之後,她就迷迷糊糊地靠着牆睡着了。然而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換了個地方。
這次她可沒有那麼幸福留一個自由活動的身體,而是被綁在一個十字形的木架子上。
束縛着她的四肢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看上去黃不溜秋毫不起眼,但韌性極佳,並且最坑爹的是,那玩意能在譚琰的掙扎間,越收越緊,最後幾乎要陷入她的皮膚中去了。
譚琰感受到疼痛,有些沮喪地停下動作,不敢再動。
這玩意從原理上來講有點像止血帶,因此如果沒有及時解開,很有可能會因爲血液循環不良,而導致譚琰的末端肢體缺血壞死。
不過也虧得她因爲傷風而鼻塞,再加上手腳上的繩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纔沒讓她注意到身後的木架子有問題。
那木架子並不是常見的黃色,而像是上了一層漆的暗紅。
只是再湊近一點看,就會發現,那是層層的血跡浸染之後,沒辦法清洗,年復一年留下來的顏色。
譚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只覺得腦袋昏沉沉的,想吐又吐不出來。
無奈之下,她只能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大量起眼前的牢房來。
這是一間真正的牢房刑室。
房間不大,三尺見方,烏黑的牆
面,上面掛滿了奇形怪狀的刑具,也帶着一層木架子上的血光,看起來森冷又可怕。
但是這間牢房並沒有窗戶,只是大門開着,隱隱透進來一些火光。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這間牢房很潮溼,再加上氣溫低,溼冷更容易讓人產生心理上的不適應。
譚琰無法判斷現在是什麼時候,但根據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也能推斷出她並沒有離開照國軍營。
這時,大門的陰影中多出來三個影子,一前兩後,前面的那個人似乎行走很是困難,時不時要踉蹌一下,到達牢門之前,幾乎是在跪爬着了。
那是一種相當折辱人的方式。
譚琰皺起了眉頭。
很快,影子的正主出現在譚琰的視野中。
跪在前面的那個人穿着普通的號衣,在這種溫度中甚至可以稱得上衣衫單薄。
而且他滿身血污,神情疲倦而虛弱,眼中全無神采,似乎已經絕望了。
譚琰心頭一跳,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隨後慢條斯理進來的,是那斯文男子和杜浩平。
兩人往譚琰面前一站,那斯文男子暗含得意,而杜浩平則有點惋惜:“你知道地上着東西是誰的人嗎?”
譚琰整個人難受得要命,偏偏神智還是清醒的,當下語氣也不好:“你們沒眼睛不代表我也沒眼睛,號衣是穿着玩的嗎?”
那斯文男子上前就是一聲斷喝:“來人啊,掌嘴!”
門外很快出現了幾個暗衛打扮的黑衣人,一個個神情陰冷,只是眼中有奇異的熱焰在跳動,才讓他們有了些人氣。
杜浩平擺了擺手,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譚琰的衝撞,道:“他是辰風炎在我軍埋藏得最深的暗樁。”
譚琰眉頭連挑逗不挑一下。
杜浩平笑了笑,那斯文男子躬身行了一禮,纔對譚琰道:“這個人是將軍的貼身隨從,將軍將他從死人堆中救出來,沒想到他卻是辰風炎那卑鄙小人送來的細作。辰風炎之所以能得到我們埋下的暗樁的名單和範圍,可是全靠了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啊。”
地上那人的身軀震了震,很快又安靜下來。
但是在牢中的其他三人都能發現,自從提到了辰風炎三個字之後,他開始積蓄力量,一點一點地挺直脊背。
譚琰忽然覺得自己的鼻塞加重了,不僅如此,眼眶也熱熱漲漲的——好吧,她承認,她被感動了。
一時間,牢中一片死寂。
忽然,那斯文男子嗤笑了一聲,道:“可就是因爲他做了這些事情,才讓我們得以抓到他。哦,自然,照國軍中可不僅僅這一個暗樁。但他是我們唯一留下的活口。你知道爲什麼嗎?檀煙姑娘。”
譚琰的眉頭自從他們進來就沒有放鬆過,此時更是皺得死緊,那眼神,如果能殺人,早就將那斯文男子片成一片一片的了。
饒是譚琰被綁着,那斯文男子也覺得一陣詭異的寒意從脖子後躥過,一陣激靈。
杜浩平笑了笑,道:“他的命,是本將特意留下來給檀煙姑娘的見面禮。若是姑娘願意投誠我們……”
“你們隨意找個人過來,冒充是西北軍的人。以爲我像你一樣,沒腦子啊。”譚琰打斷他,毫不客氣道。
“那這個呢。”斯文男子從暗衛手上接過一封信,上面的筆畫恰是根據譚琰自己發明的密碼體系寫的。
譚琰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雖然只是一瞬間,但看兩人的神色,必定沒有被忽略。
斯文男子上前,蹲下,將那張信平鋪在那士兵面前,挑起嘴角,道:“看,那是檀煙姑娘。她好不容易纔來做一次客,剛好可以見證你的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