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漪染身下一片溼潤,她知道那個剛纔背後傷口裂開流出來的血混合着烈酒造成的,如果不及時止血,恐怕她就得失血過多致死了。
樓漪染扯了扯蒼白的脣角:“君久墨,麻煩你了。”雖然她很不想麻煩別人,不過,這些人裡,她也就還信得過君久墨了。
回想着樓漪染方纔的動作和下針位置,君久墨眸光微沉,手裡的銀針突然變得異常扎手。
背後的傷口皮肉翻飛,雖然經過烈酒消毒清洗,卻還是有鮮血源源不斷的流出來,君久墨輕抿着薄脣,用鼻子哼了一個“嗯”字,便再沒有理會樓漪染。
下針的位置需要找好,手裡的線還淋着酒精,不同於普通的絲線,不知道是用什麼材質做的。
銀針入肉,依舊沒有聽到女子呼痛聲,君久墨認真地扎針,拉線。
直到最後,學着樓漪染方纔的動作打結、剪線之後,君久墨幫着樓漪染重新轉了過來,看着眼前那張蒼白的佈滿汗珠的臉,君久墨沉默了片刻之後,纔開口:“這樣做,有什麼用?”
光是用針扎進肉裡就已經夠疼的了,還要穿針引線那麼多次,這無疑是加劇了疼痛。
樓漪染接過君久墨遞過來的針,然後往頭上一摸,疲憊地避着眼睛,聲音也顯得有些有氣無力:“能讓傷口恢復的快點兒,具體的,我過後再跟你說,麻煩幫我重新巴扎一下,我睡會兒。”
失血過多,她能支撐着縫合完成,已經算是奇蹟了。
君久墨又“嗯”了一聲,見她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轉身走到房門口,打開房門,對門外守着的紫衣侍者吩咐:“去找一牀新的被褥,讓劉大夫再來一趟。”
紫衣侍者領了命離開,君久墨又重新關上房門,走到牀邊,低頭俯視着那張已經睡熟的容顏。
因爲失血過多,她的臉色顯得很是蒼白,甚至近乎透明。小巧的瓊鼻吐納着空氣,原本殷紅的脣瓣也蒼白地好像失了顏色的花瓣。
走到一邊拿過一塊帕子,擦了擦她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汗珠。君久墨的腦海裡不停地閃現着自認識以來,與這個女人在一起的畫面。
她總是笑得燦爛,如花的笑靨明媚了這齊夏黯淡了十多年的天空。她狡詐如狐,遇到事情總是往後退,想到的解決問題的辦法幾乎都是逃。
可是,剛纔,她所表現出來的堅毅讓他震驚。許多男人甚至都未必能做得比她好。身上受了傷,竟還能硬撐着自己爬起來。
還有,那天,當他趕到的時候,她拼盡全力的一搏,那樣的凌厲、果敢,將柳葉刀刺入魏王世子肩膀處的狠勁都讓他的心震顫不已。
這個女人,真是讓他意外的很!
紫衣侍者的速度很快,但凡君久墨的吩咐是絕不會有片刻耽擱的。牀褥很快便被抱了進來,君久墨俯身小心翼翼地將樓漪染抱在懷裡,拿過一件衣服蓋住她玲瓏有致的身形。
葉子將牀重新鋪好,將那染了血的牀褥又重新抱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離開之後,君久墨又動作緩慢地將樓漪染放到新換好的牀褥上。
剛拉好被子爲她蓋上,劉大
夫便被人請了進來。
君久墨讓開位置,站在一旁,沒有半分要離開的意思。
經歷過一次君久墨的固執,劉大夫倒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問:“怎麼了?”
“重新包紮。”君久墨只簡單說了四個字,便抿住了脣角,再不願多發一言。
這位公子的少言寡語,劉大夫也是深有體會的了。聽聞此言,便低下頭,將樓漪染身上的被子掀開,見衣服已經被解開了兩顆釦子而且染着血跡,愣了愣,慢慢地掀開樓漪染的衣服。
在看到那道傷口上整齊的縫合線之後,劉大夫突然愣住了,指了指那傷口:“這,這是......”
可惜,他問錯了人。知道那道縫合線的人只有樓漪染和君久墨,樓漪染已經昏睡了過去,而君久墨,是從來不會給任何人解釋的。
“包紮。”打斷劉大夫的話,君久墨冷聲重複了一下這兩個字,語氣中透着不悅。
白皙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君久墨的眼睛幾乎一眨不眨地盯着,彷彿怕別人多看兩眼便將不該看的都看了去,把那白皙的主人也搶了去。
劉大夫尷尬地咳了兩聲。所謂“諱不避醫”,他以往也一直是沒有注意過病人的性別的,況且,在這臨邑城,還沒有哪個年輕的姑娘家受這麼嚴重的刀傷的。
原本,他也還是有一個好心態來給病人看病的。可是,被這位公子的眼睛這麼盯着,倒讓他有些不自在了。
所有的疑惑和激動都哽在了喉嚨口,劉大夫這才意識到自己問錯了人。無奈,只得壓下滿心的好奇,打開藥箱,清理了一下樓漪染的傷口之後,撒了藥,重新包紮好。
收拾妥當後,揹着藥箱起身,劉大夫看了看君久墨,終究還是將到嘴的疑惑給嚥了下去。罷了,這位公子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惹的人,他還是等那位姑娘醒來之後,再看看能不能問出點兒什麼吧。
紫衣侍者將人重新送了出去,君久墨低頭俯視着牀上的樓漪染。空氣靜謐,清晨的陽光一點點驅散了夜的寒涼,清新的氣息將房間內的血腥味也一點點稀釋殆盡。
這一覺,樓漪染睡得很沉。夢境幾番輪轉,最後停留在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之上。厚厚的雲層觸手可及,一擡手便彷彿能摸到天空。
峰頂有一間小屋,普通的搭建風格,沒有什麼特別,卻因爲是用綠色的湘妃竹搭建而成,而多了幾分風流雅緻。
樓漪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的山,彷彿只是一眨眼,自己就已經在山上了。
眼前的竹屋有些熟悉,不知道是在哪裡見過的。樓漪染推開半掩的竹門走了進去,身上的衣服突然換成了她之前進臨邑城時換上的那套輕紗襦裙。
再往裡,卻是一片片的血紅。腳上的白色繡花鞋瞬間被鮮紅色的血液染成了紅色,入眼處是血流成河,空氣中遍佈血腥味。
不是沒有見過鮮血,這樣的場景更是幾乎每天都要見到。可是,樓漪染卻還是沒來由地覺得恐懼,害怕。
一把明晃晃的刀突然朝她的身體中扎來,樓漪染眉心緊蹙,大叫一聲,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燭光昏暗,卻是已經入夜。昏黃的微茫照亮了整個房間。
樓漪染睜大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
氣。眼前依稀還能看到那綠色的竹屋中,遍地的鮮血,還有腳上的血紅。
頭頂的帳幔是洗白了的灰藍,轉過頭去,一身墨韻雲錦的身影從一張桌子旁站了起來,桌子正中間擺放着一盞油燈,桌子上鋪滿了紙張,顯然他剛纔是正在看那些紙張,被她的叫聲吵到了。
大步走過來,君久墨皺着眉頭:“做噩夢了?”
樓漪染勾了勾蒼白的脣角,壓下心口的不適,搖了搖頭:“吵到你了?”
油燈撲閃了兩下,發出“噼啵”的聲音,房間內外都是一片靜謐,隱隱還能聽到窗下後院裡的蟲鳴。
“把藥端進來。”說完,君久墨俯身,抱着樓漪染的肩膀,慢慢地將她扶了起來,然後坐在她的身後,讓她靠坐在自己的懷裡,“喝了藥,再睡一覺。”
葉子端着托盤走了進來,君久墨端過藥碗:“你下去休息吧。”
葉子答了一聲“是”,便退了出去。
樓漪染擡眸,君久墨堅毅的下巴進入視野,再往上,他正低着頭,薄脣微張,輕輕地吹着藥碗中的湯藥。
過了一會兒,君久墨纔將藥碗端到了樓漪染的脣邊:“喝吧,不燙了。”
樓漪染抿了抿脣,眼睛從君久墨的臉上移開,這一刻的靜謐還有身後男人身體的溫度和他突如其來的溫柔,讓她有些不太適應。
“怕苦?”君久墨的聲音很好聽,她最近經常聽到的一個詞語可以完美的形容,低音炮,那種帶着磁性的蠱惑的聲線,彷彿能撫平人心底裡所有的不安。
樓漪染眨眨眼,側了側頭,喚了一聲:“君久墨。”
“恩?”君久墨挑眉,低頭看着她。
烏黑的長髮披肩散下,本就白皙的肌膚因爲缺血而越發透明,光潔的額頭下一雙柳眉如遠山之黛,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輕顫,小巧的瓊鼻吐納着清新的空氣,薄脣微抿,似在思索什麼。
沒有眼神的對視,但是彼此都知道,有一雙眸子在看着自己。
樓漪染擡起頭來,對上君久墨深邃的眸子,眸光澄澈,水波瀲灩,微微一笑:“這麼溫柔,不像你的風格。”
君久墨一愣,隨即不由得笑了起來,滿臉的冰霜彷彿在瞬間消融,溫暖的春風吹過冰川,樓漪染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春暖花開,楊柳吐出新芽,小草隨風輕擺柔軟的身姿。
“你不喜歡?”
什麼叫“乍暖還寒”?這就是!
樓漪染正沉浸在君久墨那個笑容所帶來的幻覺之中,感覺自己正身處茫茫草原,周圍百花齊放,楊柳堤岸,微風拂柳,水波盪漾,燕子斜飛,入了尋常百姓之家,到處都透着春的氣息。
君久墨四個字便將她重新打回了冰窖,所有的幻覺在瞬間破滅,什麼草坪,楊柳都在瞬間化作了萬丈寒冰,把她困在了裡面。
樓漪染撇撇嘴,在心中感嘆一聲,殘暴帝君似乎生氣了啊!爲了還能看到春日,樓漪染很狗腿地搖了搖頭,討好地笑道:“喜歡,怎麼會不喜歡呢?帝君難得這麼溫柔,小女子哪裡敢不喜歡?嘿嘿。”
看着樓漪染那滿臉的討好,君久墨有些哭笑不得。輕咳一聲,掩飾下自己的情緒,然後擡了擡手,將藥碗湊到樓漪染的面前:“喝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