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漪染一步步走着,覺得來到這片大陸的幾個月來,從來沒有一次入此時此刻這般疲累的。
即便以前跟君久墨吵架,卻也不過只是爭吵而已。可是今日,他們沒有爭吵,甚至連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可一切卻都已經失去了挽回的餘地。
……我自己回去……
多麼冷漠的聲音啊!不夠才片刻的功夫,他從一開始小心翼翼地請她考慮跟他一起回紫宮,到如今只是這樣冷冰冰的聲音跟她說話,其實也不夠才一小會兒的功夫啊!
樓漪染覺得自己走了許久。
與上次同君久墨吵完架後一樣,她漫無目的地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在這片齊夏的大路上,她突然發現,自己竟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
父親、母親,他們擁有着自己的小生活,如今還不知道正在哪裡享受他們錯過了二十年的風花雪月。
老頭子在那個年代,不知道他如今身體怎麼樣了。他年紀大了,如今又孤身一人在那邊,不知道會不會覺得孤獨。
可二十多年來一直獨來獨往的她,卻突然覺得孤獨了。她覺得身體周圍都被一種叫做“孤獨”的可怕東西環繞着,她掙脫不開,只能被這種可怕的東西越綁越緊。
她無力掙扎。
樂瑤……不過是一個幻想出來的祖母而已。許多時候,夢醒了,便必須清醒地去面對現實的殘酷,即便從心底裡來說,很不願意去面對這些。
樓漪染仰頭望着天空。
那一日,她就是從那裡掉下來的。只不過,那個時候是半夜,而此時此刻,卻是清晨,一天的開始。
那個時候,她心情複雜,有些不知何去何從。而此時,她心情依舊複雜,依舊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天地悠悠,卻無她一處容身之所,真是可悲至極!
先前糾結的問題,此時已經有了最完美的答案。不過,這答案不是她自己選擇的,而是迫於無奈的結果。
君久墨不願意再理她,她不需要去想到底是跟他住進那座金碧輝煌的牢籠,還是做一隻自由自在翱翔的鷹。
如今,她還是可以自由自在,可她已經不是鷹了。
她突然連動都不想動了,腳步緩緩地停住,也不管這裡是什麼地方,竟就這樣直挺挺地站着朝後倒去,倒入身後方纔纔剛剛走過的泥土地中。
眼睛始終緊盯着頭頂的那片藍天,彷彿生怕自己只要稍稍移開一下視線,頭頂這片藍天就會消失,而她所秉持的所有能夠支撐着她走下去的所有一切,便都會通通消失不見。
她一向惜命的很,當然並不曾想過什麼尋死一類的鬼話。可是,此時此刻,她卻不得不承認,她已經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不想跟君久墨待在同一片空間裡,這同一片藍天之下,她覺得連每一次呼吸,彷彿都能嗅到君久墨身上的味道,而這樣的味道在此時此刻,卻只讓她覺得窒息。
她以前竟不知道,有朝一日,君久墨對她的影響,竟會如此之大。大到讓她此時想到,都覺得無比心慌。
樓漪染有些恐懼自己這樣的改變。身爲特工,她知
道這樣的改變對自己是極爲不利的。一旦遇到危險,她便連性命都難保住的。一如此時此刻。
當樓漪染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無法自拔的時候,別人卻不再給她兀自顧影自憐的機會。
沙沙的樹葉拂動聲在耳邊響起。已經近乎刻在骨子裡的警覺讓她在第一時間便感知到了危險的存在,可她此時此刻卻着實懶得動彈半分。
她凝眸看着頭頂出現的一個黑點兒,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罷了,不掙扎了,也許今日死在這裡,還能在那個時代重新活過來。
可這個念頭纔剛剛在腦海中浮現,她心中就是一驚。
她什麼時候竟變得這樣消沉待死了?而且,看今日這樣子,竟好似是要尋死似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在意識到自己這樣低落的情緒的瞬間,樓漪染便迅速翻身而起。
她竟爲了一個男人要尋死,只得是要墮落到了什麼樣的地步?!
沒有了君久墨,難道就不活了麼?
不過就是說了幾句冷話而已,至於這樣尋死覓活的麼?!
樓漪染在心中暗暗鄙視自己的所作所爲,身體也在瞬間迅速彈跳而起。就算是死,也不能這麼窩囊不是?
出現的黑衣人原本懷着戒心,生怕樓漪染是故意誘他靠近,可漸漸靠近卻發現,樓漪染壓根就沒有怎麼在意他的靠近,因此原本保持的戒心便散了三分。
可等他剛放鬆警惕的時候,樓漪染卻又突然跳了起來,動作快得讓他一時之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未來得及變招,樓漪染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寒光一閃,便在瞬間劃破了他的咽喉。
沒有發出一聲嗚咽,只有一條極深極深的血線在黑衣人的喉嚨處出現,然後,鮮血噴涌而出,黑衣人便只有倒地斃命的份。
樓漪染不屑地撇了撇嘴,正要走,腳步卻突然頓住。
就見兩名黑衣人前後夾擊,竟是要截了她的去路。
樓漪染無奈苦笑一聲:“你們只是要玩車輪戰麼?一羣大男人,對付我一個弱女子,竟也要用這樣的手段來累垮我不成?”
兩人微微一愣,其中一人哼道:“對付你,我兩人足矣。”
樓漪染擡腳一踢,將那原本已經躺在地上,死了個透的黑衣人便一腳朝那說話的人踢去,冷笑一聲:“他方纔應該也是這麼說的吧?”
那人擡手將那人的屍體竟擋去了一邊,任由那具屍體重新落在地上,濺起一片塵土:“他是太過自大了,卻也是沒想到你竟然使詐,才枉送了一條性命。”
樓漪染聽這人說話,竟是在指責她方纔本不打算還擊,卻又突然還擊的事情了。她不由得冷笑一聲:“如今的殺手都這麼囂張的麼?要殺人家,還不許人家還手不成?你們可真是霸道!”
那人沒想到樓漪染會這麼說,一時間愣住了,班上說不出話來。
另一人冷哼一聲:“別廢話了,動手吧!”
樓漪染揚起脣角,勾起一抹明媚的笑容來:“想殺我?那也得問問本姑娘答應了沒有!姑奶奶的命豈是你們這些宵小鼠輩想取便
能取的?”
“姑娘還是不要說大話了,免得風大閃了舌頭。”起先說話的那人冷笑一聲,彷彿樓漪染根本就沒有什麼讓他能夠放在心上的本領。而起先那人的死亡,也只是因爲那人被樓漪染算計了。他只要注意,不要被算計就好。
可惜,他到底是低估了樓漪染了。
樓漪染畢竟是特工,更是醫者,熟知人體要害。醫生若是要殺人,纔是最讓人覺得恐怖的。
這兩人的生死已沒有太多的懸念。應該說,從他們決定以兩人來應對樓漪染開始,他們的結局便已經是註定好了的了。
樓漪染冷冷地勾起脣角,不屑地看着腳邊的兩句早已死透的屍體,冷笑一聲:“姑奶奶今日便教教你們什麼叫做,不要輕視自己的敵人!”
可惜,即便他們此時已經得到教訓了,日後也沒有了可以改過的機會了。他們的生命早已經一點點冷透,在這片空間裡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怎麼?還不出來麼?若是怕了,便不必出來了。姑奶奶還有大事要忙,就不奉陪了!”樓漪染揚眉朝周圍看去,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走到了先前第一次見到君久墨他們的那片林子中。
她不由得有片刻的晃神。有些時候,命運真的是個奇怪的東西。
她兩次來到這裡,兩次都碰上了黑衣人的追殺。而這些黑衣人的武功,顯然與她第一次碰到的那些人是相似的,恐怕是同一夥人。
呵呵!真是巧合啊!
既然如此,從哪裡開始,便從哪裡結束好了。
樓漪染心中暗暗嘆息一聲,心底一片黯然失神。
君久墨,再見吧。
不,最好此生,再不復相見。
有些傷,有些痛,雖然不是那個人造成的,但終究與那個人是有關的。誰都不能推脫責任。既然有關,便不能再見,再見只會讓這樣的傷痛繼續,永遠沒有結疤恢復的可能。
周圍漸漸出現許多黑衣人,一個,兩個,三個,五個,八個,十個……然後是漸漸數不清楚的樹木。
看着這麼多的黑衣人,樓漪染只能在心中苦笑。
看來,她今日真的是要命絕於此了!
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她如今只有一雙手,而周圍,恐怕有一百雙手。
她就算再能幹,在這些高手如雲的地方,她能夠順利解決五十個,便已經算是萬幸的了。
看來,那幕後的人,如今是非殺她不可了。
也對,紫宮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君久墨是必須回去的了。若是以往,若是她死了,對君久墨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只要君久墨回去的時間稍稍拖一拖,那些人便能成功了。
可是如今,他們怕是打錯算盤了。
她與君久墨如今甚至算不上是鬧翻了,他們之間的情意,從她說出“琴子”這兩個字的那一刻,不,應該是從她決定說出這兩個字的那一刻,便已經註定了要被冷凍了。
其實,這樣也好。
她不必再糾結,不必再考慮那麼多紛繁複雜的事情。她只需要好好享受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假期便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