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雖然顛簸,但是要到城主府,速度卻還是比用兩條腿走過去要快太多。
樓漪染被君久墨抱下了馬車,不由有些臉紅。所以,當雙腳蹋在地上的時候,她就迅速地躲開了。
城主府門外的街道依舊是一片安靜,似乎這偌大的城主府就是這一處唯一的一座建築,也是唯一一處還有些人煙的地方。
夕陽的餘暉照在此刻突然多出在門外的白色燈籠和絹花上,顯得有些陰森恐怖。晚風習習,吹過燈籠,發出一陣陣鈴聲,恍若攝魂鈴一般,也從院內吹出一陣陣嗡嗡嗡地繁雜的人聲和敲擊木魚的聲音。
“這是......”樓漪染疑惑。難不成城主府裡也死了人?
張毅顯然也是一臉的震驚,顧不得理會其他人,徑直便朝上了臺階,抓着一個守門護衛的衣領,就問:“出什麼事了,誰......”後面的話他說不出來,“死”這個字似乎一旦提起,便會變成一種無法破解的詛咒。
守門護衛是認識張毅的,知道他是小姐的朋友,所以一見到是張毅,他連火氣都不敢發,只能小心翼翼地解釋:“張公子,沒別人,是,是小姐讓掛的,說您夫人......”
張毅彷彿突然鬆了一口氣,但隨即又是滿臉的悲痛和無力。他一把鬆開那守衛的衣領,那守衛沒有防備,一下子被扔在了地上,卻是敢怒不敢言,只能自己從地上爬起來。
張毅愣了半天,才似是突然想起樓漪染等人來,轉過身來,賠笑道:“讓幾位見笑了,拙荊就在裡面,請。”
樓漪染和君久墨對視一眼,眼中閃爍着疑惑和奇怪。
一行人跟着張毅走進城主府的城門,樓漪染故意落後兩步,與張毅拉開些距離,低着頭問君久墨:“你能不能吩咐朔仔細注意一下?”
君久墨點了點頭。
樓漪染知道他們又在用那種她完全一無所覺的傳音秘術了。不由又是感嘆,又是懊惱,又是期待,總有一日,她也要將這種秘術學會才行。
靈柩就停在大廳內,柩前放着牌位,牌位上寫着:亡妻張劉氏之靈位。
樓漪染才知道,原來張毅的夫人是姓“劉”的。
牌位前放着一張紫檀木的小方桌,桌子上擺放着供奉的水果和菜餚。正中間對着牌位的地方,擺放着一個香爐,香爐裡是三柱引魂香。
靈柩兩邊放着數十個黃色蒲團,蒲團上坐着敲着木魚,唸經超度亡魂的僧人。有人進來,卻並沒有打斷他們的誦經聲。
整個大廳已經不是上午樓漪染他們見到的模樣。到處都佈滿了白色的招幡,大廳正後方,本該是廳內匾額的位置上橫掛着一塊長白布招幡,上面寫着:願亡者安息。
大廳內的暗紅支柱上也掛着兩條招幡,這兩條招幡卻是豎掛着的,一邊是“桃花流水窅然去”,一邊是“明月清風幾處遊”。
靈柩後跪着一衆身穿孝衣,哭哭噎噎的人,其中哭得最兇得當屬一個五歲左右的半大孩子。他的哭聲幾乎蓋過了僧人的唸經聲和周圍人的抽噎聲,仿似要哭破了那天去,讓人不得不爲之動容。
樓漪染認得出,那是那日那個在泥地裡打滾,跟泥鰍似的滑溜的孩子。他扒拉在他母親的懷裡,哭得好不傷心,口中叫嚷着:“孃親,我要張嬸嬸,我要張嬸嬸,嗚嗚嗚......”
他母親只一個勁地拍着他的背,幫他順氣,生怕他哭得噎着,邊安撫孩子
,眼淚卻豆子似的一顆顆往下掉。
這儼然已是靈堂。
靈柩並未合蓋,樓漪染等人由張毅引着上前,瞻仰遺容。
女子的遺容安靜恬淡,嘴脣微微有些發紫,卻彷彿只是睡着了。
樓漪染擡手,眸子中閃動着瑩瑩的淚光,卻倔強地咬着脣,並未讓淚水落下。雖只相識半日,但這女子的倔強和頑強,她卻已是深知。
輕撫着那張恬靜的容顏,樓漪染的手指頓了頓,擡起頭看張毅:“這裡可有冰窖?”
她這話問得沒頭沒腦,張毅滿臉不解,但因爲是樓漪染詢問,他還是轉頭看向靈柩後的翠霞。
翠霞見問,拍了拍懷中孩子的背,擡起一雙淚眸,擡手擦乾眼淚,見是樓漪染,努力掙出一個微笑來:“並沒有。”
張毅疑惑地問:“姑娘何故有此一問,可是有什麼問題麼?”其實他心裡是希望靈柩中躺着的那個人並不是自己的夫人的,可他自己又十分清楚,這樣的希望實在太過渺茫了。
樓漪染搖了搖頭,努力撐出一個笑臉:“我就是問問。”可她眼中的傷痛和難過卻是騙不了人的。
其他人,除了劉大夫外,並不認識這位劉夫人,因此相比之下,也不過是對亡者表示一番哀悼罷了。
重新走出城主府的時候,君久墨始終站在樓漪染的身邊,時刻關注着她的情緒變化,直到踏出門前的臺階,轉到一隻鎮守門庭的石獅邊上,君久墨才突然伸手將樓漪染擁在懷中:“阿染,別難過,我還在你身邊,並且,一直都在。”
樓漪染心中的觸動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
她怔了怔後,反手回抱住景墨,將整個身體都埋在他的懷裡,嗅着他身上獨有的淡淡清香,原本有些慌亂的心也終於緩緩地平靜安穩了下來。
劉大夫是最後出來的。
齊夏有規定,但凡人死,定要有大夫做過檢查之後,纔可發訃告,到官府消除戶籍,取消人頭稅。
一出來,劉大夫就擰着眉問樓漪染:“姑娘是不是也看出不對勁了?”
樓漪染從君久墨懷裡退了出來,轉過頭看着劉大夫。
其他人的臉上都露出了幾分好奇之色,卻沒有人率先發問,而是都看着樓漪染,等着她的回答。
“劉大夫爲何如此問。”樓漪染卻並不承認也不否認,反而反問劉大夫。
劉大夫倒也不藏着掖着,很是直接地點出:“姑娘當時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樓漪染臉上的悲傷已然散盡,平靜的面容上突然綻放出一抹明媚的笑意。
這時,似乎是也都得到了消息,城主府門口的人已是漸漸多了起來,但大多都穿着華麗,並沒有樓漪染先前在貧民區見到的那些人。
可見,來的人恐怕只是衝着城主府的面子,很可能並不認識張毅夫婦。
劉大夫出來不久之後,便有兩個家丁模樣打扮的人手裡拽着一塊白色的三尺見方的白布走了出來,然後將那白布掛在了門牆上。
樓漪染遠遠地只看見了最開頭的兩個大字:訃告。
“城主府的動作倒是快。”樓漪染冷冷一笑,眸子裡閃爍着意味不明的光彩。
今天一早人才剛死,這會兒靈柩也有了,靈堂也已經佈置妥當了,連唱經的僧人都已經請來了。這樣快的動作,恐怕不止是臨邑城,就是這齊夏的天下,恐怕也沒有幾個人能做得到吧?
“姑娘的意思是,有鬼?”劉大夫挑眉。
樓漪染笑笑,卻並沒有回答劉大夫的問話,反而轉移了話題:“看來劉大夫並沒有對張大哥說實話。”
劉大夫苦笑一聲:“我只是不太確定,他要不要聽實話。”
樓漪染也是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我也不太確定了。”以前她還是很確定的,因爲張毅看上去真的很疼愛他的妻子,可是這一刻,她突然不太敢確定了。
不是因爲張毅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就是因爲他的表現太正常了,所以纔會讓她覺得不對勁。畢竟,在別人家裡如此大張旗鼓地祭奠自己的亡妻,就算是親戚家,恐怕也是不太好的吧?
“原以爲還是當個大夫好,只管治病救人,什麼都不必多想。”劉大夫嘆息一聲,率先爬上了馬車,還不忘對幾人道,“麻煩幾位護送了。”
樓漪染笑笑,由君久墨扶着上了馬車,看着劉大夫,笑道:“世事總是與願相違的。大夫日後打算怎麼辦?”
回春堂的劉大夫,樓漪染這幾日也算是知道了,這位大夫在臨邑城中,乃至整個魏州的名氣。一個如此有能耐的大夫,那些人恐怕不會相信他什麼都沒看出來。
既然知道了別人的秘密,那麼,就只能死了,畢竟要論保守秘密,死人是最當之無愧的第一。
這是幾乎所有人都相信的一條。
可人們卻總是忘記,往往很多大案件,都是因爲死人才展開的,而他們想要隱藏的秘密,也大多因爲死人才被揭露了出來。
劉大夫苦笑一聲:“我只怕這一劫是逃不過去的了。”
其他人也先後上了馬車,這次少了一個人,馬車裡稍顯寬鬆一些。
朔依舊盡職盡責地趕着車,君久墨和晉逸兩人一左一右地將樓漪染夾在中間,賭氣似的大眼瞪小眼,誰也不服誰。
樓漪染這會兒可懶得理會他們,對劉大夫笑笑:“我剛纔多嘴了。他們只怕也不會放過我。劉大夫如今與我同是天涯淪落人,不如就與我們一道吧,如何?我的傷,還需要劉大夫照顧呢!”
最重要的是,這個劉大夫的醫術着實不錯,若是就這麼因爲一場爭鬥死了,着實有些可惜了。
樓漪染是個惜才的人,無論是對張毅,還是對劉大夫,都是一樣的尊敬而禮讓有加。當然這也得建立在別人並不會成爲敵人的基礎之上。
劉大夫依舊苦笑,看看樓漪染,雖然很不願意承認,卻還是不得不說:“樓姑娘的傷,哪裡用得着劉某人。”她會縫合術,甚至還能治好天下醫者都已斷定無藥可治的肺癆,區區一個小傷,又哪裡難得住她?
樓漪染卻不敢託大。她先前就是因爲忽略了胖世子,以爲不過是個縱慾過度的胖子,未曾料到他竟也算得上是個絕頂高手,才因此受了這一刀。
這一刀傷得有多重,她自己是知道的。
而且,她初入異世,對這裡並不瞭解,有很多藥材,興許叫法並不一樣,甚至還有許多她不認識的。醫術一道,博大精深,尤其是中醫理論,她不會自恃會些別人不懂的東西,就認爲所有人都不如自己。
“自然是用得着的。您看,我如今喝得藥還是您開的方子,傷口上敷的藥也是您給的金瘡藥,怎麼能說用不着呢?還是說,劉大夫不願意跟我們一路,怕被我們連累?”最後一句話當然是樓漪染故意說的。這一招叫以退爲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