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路過幾個人,有府裡的主子,小姐、公子,也有匆匆行過的下人,樓漪染突然拉住一個模樣清秀的小姑娘,看着小姑娘那雙璀璨如星的眸子,笑道:“小妹妹,你都在我面前經過十次了。”
那小姑娘把嘴一撅,倒是一點兒也不怕生地瞧樓漪染:“你算錯了,這纔是第十次。”
樓漪染卻輕笑:“還有在大廳外的一次呢!”
小姑娘一愣,似是也想起了自己方纔在大廳外向那些侍衛打聽他們主子的時候,嘿嘿一笑:“你記性真好!你好啊,我叫劉穎,你呢?”
樓漪染笑笑:“我夫君姓君,你可以叫我君夫人。”
小姑娘又不滿地厥起了嘴:“誰問你夫君了,我問的是你!你叫什麼名字?”
樓漪染又笑了笑,卻沒有回答。
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會引起什麼樣的騷動,自然不會再隨意講名字告訴別人。若是劉府的人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她也就甭想再在這裡呆着了,還是趁早滾蛋的好。
“小穎,不可胡鬧,快回去!你如今年紀也大了,怎能隨意亂跑?哪裡還有女兒家該有的樣子?”劉大夫呵斥一聲,阻止了劉穎再繼續鬧下去。
他本不願再回這座府邸,不願意再面對這些人。可是,他已當樓漪染和君久墨是朋友,他們二人也幫了他大忙,所以爲了他們,他情願再回來一趟。
但回來,並不代表他就完全原諒了這座府裡的人的所作所爲。
劉穎似乎很怕劉鈺,見他臉色不對,扁了扁嘴,卻沒有再問什麼。眼眶卻有些紅了,眼睛裡也氤氳了些水汽,似乎很委屈的樣子。
她又朝劉鈺看了半晌,見他依舊是一臉嚴肅,跺了跺腳,氣哼哼地便跑了開去。從樓漪染身邊經過的時候,樓漪染還能清楚地聽到她嗚嗚的哭聲。
尷尬地抽了抽嘴角,樓漪染朝劉鈺看了一眼,目帶詢問。
劉鈺無奈地苦笑一聲,解釋道:“府裡的孩子不經常出門,也不經常與外人接觸。雖然生活在繁華的魏州都城之中,卻與生活在閉鎖的山谷之中沒有什麼區別。他們始終還小,對很多事情並不瞭解。”
說完,竟是輕聲嘆息一聲,努力扯了扯脣角,卻沒有扯出一絲笑容來。
樓漪染也有些明白了,輕笑一聲道:“其實這樣也很好。那些勾心鬥角、陰謀算計本就不該牽扯到孩子。他們這個年紀正是最天真無邪的時候,不該被大人的世界污染。”
劉鈺愣愣地扭頭看着樓漪染,半晌之後,才終於笑了出來:“姑娘所言極是。”
樓漪染也衝他笑笑。
府裡的廚房等處都設在比較偏僻隱秘的地方,劉鈺卻也帶着樓漪染和君久墨二人蔘觀了一遍。那些地方雖不是禁地,到底不適合給外人看,所以雖去參觀了,卻也只是在遠處大略看了一眼,並未深究。
樓漪染沒想到,劉家的祠堂竟是設在府裡的。
擡頭看看這座比普通小姐公子的住處裝飾的都要豪華,甚至更加威嚴肅穆的地方,樓漪染不由得疑惑道:“劉大夫,你們族人爲什麼把祠堂蓋在府裡?一般人家,不都該另擇福地,供奉祖宗靈位麼?而且......”
樓漪染朝四周看了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這祠堂還建在這個地方,周圍都是府里人住的地方。先人和後輩住在一起,你們晚上,睡得着?”
劉鈺苦笑一聲:“這原就是先祖建府的時候選的址。這祠堂原先也是在府外的,那個時候,劉府分作兩府,中間便是祠堂。後來,兩府逐漸壯大,人員住的也砸了,族長嫌跑來跑去麻煩,便做主將兩府的圍牆拆了,又擴了府邸,纔有瞭如今的劉府。也因此,祠堂才跑到了府邸正中。”
樓漪染瞭然地點了點頭,又仰頭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座恢弘而肅穆的祠堂,不由肅然起敬。
劉府並不小,甚至可以說很大,甚至比臨邑城城主府還要大。能夠建立這麼大一份家業,這劉家的族長想來也是爲能人。
對於能人,樓漪染一向是不吝於恭敬謙和的。
幾人繞過祠堂,過了一進垂花門,迎面便是一座涼亭,涼亭內此時坐了不少人,卻都是女子,年紀有大有小,有老有少,一羣人說說笑笑,很是熱鬧的樣子。
一進垂花門,樓漪染的視線就被吸引了過去,疑惑地看着一羣人熱熱鬧鬧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亭子周邊也種了許多花草,卻不如先前做見的小花園那般絢爛。
樓漪染扭過頭,不再去看那座涼亭,耳邊去還是能夠聽到那些人的說笑聲。中間一個穿着一身雍容紫衣,歪靠在石桌上,有丫鬟捶腿捶肩的老者被圍在中間,她的笑聲最是響亮,也最是暢快。
她當然是真的很開心的。
任何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到了她這個年歲,所盼望的不過是承歡膝下。如今,她膝下兒孫滿堂,媳婦、孫女兒繞着一圈兒逗她玩笑,讓她開心,她自然也笑得舒暢了。
樓漪染是孤兒,別說這樣熱鬧的家庭聚會,就算是連與父母姐妹之間的玩笑,她都不曾擁有過。
沒有擁有過的人,心中總是有幾分失落的。她雖一度以爲自己早已經適應了這樣一個人的生活,可是今日看到這樣的畫面,她的心還是忍不住覺得酸楚。
似是感知到了她情緒的波動,君久墨扭頭看了看她,伸出手緊緊地將她擁在了懷裡,柔聲道:“阿染,我就是你的家人。所以,別難過,好麼?”
他們其實都是同樣的人,所以即便從未聽到樓漪染提過關於她的家庭,關於她的父母親人,君久墨還是猜得到其中的緣由。
哪有人不願意提起自己的父母的呢?尤其,如今他們已如此親密。不提,只能說明沒有,不提,便以爲自己是不需要的。
其實,他們自己比誰都清楚,親情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奢望,但他們卻還是想要嘗試着奢望一下,有些東西,就算沒有,想一想也總是沒有錯的吧?
溫暖的懷抱,堅實的胸膛,突如其來的話語讓樓漪染的心中劃過一股暖流,柔柔的,幾乎要將她的全部心胸都侵佔了去。
她當然知道君久墨的意思,當然也知道他的處境,猜得到他的身世。
一個從小便被人當做傀儡登基的孩子,去哪裡去尋找親情?去哪裡去尋找父母呢?他們都是沒有親人的孩子,但他們還有彼此,他們就是彼此的親人!
樓漪染點了點頭,輕輕一笑。在君久墨的懷中蹭了蹭,然後才直起身來,一雙摧殘的眸子,靜靜地看了君久墨半晌,突然彎成了月牙兒。
劉大夫在前引路,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
亭子裡的人有人注意到了這幾人,也只是靜靜地打量了片刻,並沒有人跑過來問好,或者說什麼。
樓漪染想,興許他們早已經知道他們來了吧?應該是早已經知道了的,也許也已經見過了。畢竟大廳之外的討論聲可半點兒都做不得假的。
繞過涼亭,便是一條抄手迴廊,迴廊兩邊照樣種着花草,還有幾座假山。
劉大夫停下腳步,轉過身,站在迴廊的一邊,笑着指着那一處假山的位置:“那就是大花園了。府裡各院的花都是從這裡移過去的,看到假山了麼?那處的假山是老族長的得意之作呢!”
樓漪染疑惑地轉向劉鈺:“那是你們老族長設計的?看上去倒是比別的精緻都要精緻許多呢!”
劉鈺笑道:“自然。我們老族長那眼光可是一等一的好,最愛的就是擺弄這些個花花草草,園林建築什麼的。那處假山環抱的中間,是一座溫泉。改天有機會,帶你們去泡泡,對身體很好的。”
樓漪染點頭笑道:“那敢情好!”
一行人又沿着迴廊轉了幾個彎,眼前便是一長排的房舍,樓漪染疑惑地看向劉鈺,問道:“這是哪兒?看樣子,也不是個院落,也不是正兒八經的住處的。”
劉鈺笑着引着兩人從那些房舍前走過,走出老遠之後,才解釋道:“那裡面住着各地的遊方僧人,是老族長吩咐讓他們住在這裡的。若不是族中人反對,老族長恐怕已經將這處地方改建成一座寺廟了!”
樓漪染瞭然一笑:“原來你們老族長信佛。”
劉鈺點頭:“是的。”
樓漪染卻在心中冷笑,信佛之人,在這世上比比皆是。但真正擁有慈悲心腸的又有幾個?大多不過是接着佛祖之名,行苟且之事罷了。
這種假善人,與那些僞君子一樣,往往比惡人和真小人更可怕。
面上,樓漪染卻不動聲色,跟着劉鈺繼續往前走。
這座府邸的情況如何,她無權評說。那位老族長的爲人如何,她也懶得去管。他是假善人,還是真惡人,她也懶得理會。
如今,她會出現在這裡,只因爲一個原因,那就是今日本該回去的風晉至今未歸。
風晉是君久墨的屬下,是小石頭的朋友,這幾日以來,除了小石頭以外,她接觸的最多的人就是風晉。昨晚,風晉會來這裡,全是爲了給她採藥,她絕不可能丟下他在這裡受苦,自己卻悠然度日。
又逛了好一會兒,卻還未將整個劉府逛了四分之一,樓漪染擡頭看看天色,有些急躁地皺起了眉頭。
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若是再找不到風晉,明日要再想來可就不像今日這般簡單了。
“兩位難得來一次,不如今晚就住在這裡吧?”劉鈺突然回身,提出這個建議,讓樓漪染有些怔愣的同時,心中又有些竊喜,又有些不安。
如果能夠住下來,那麼要尋找風晉的下落便會更方便許多。雖然這裡是別人的地盤,安全上卻是不如住在迎往客棧,但除此之外,他們似乎已經沒有別的選擇。
樓漪染猶豫了片刻,擡頭看看君久墨,想要看看他是什麼意見。
君久墨卻正沉着眸看着樓漪染,眸子中有些顯而易見的猶疑。
他是在擔心她,擔心住下來的話,她的安全問題。若是他自己一個人的話,他一定是想要住下來的吧?畢竟風晉跟了他那麼久了。
樓漪染突然輕輕一笑,轉向劉鈺:“好啊,那就打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