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幕後主使浮出水面

當日晚,杜秋娘與天子在麗正殿大吵一架,宮人們都聽到她斷斷續續說出“替身”“西川縣主”“查案”等字眼。

至此,西川縣主入宮重查紀美人一案被坐實,宮內傳言紛紛。

而西嶺月對這一切充耳不聞,反而於空置的承慶殿內設立桌案,召喚含象殿、浴堂殿、溫室殿、麗正殿在內所有宮人來此,言明是要測字。

臘月十五,四殿宮人領命前來,將承慶殿的庭院全部擠滿,足有百餘人。衆人事先都得了主子示下,紛紛謹言慎行,偌大的庭院裡鴉雀無聲。

秦瑟站在殿外,依據名簿挨個傳喚,每次只點四名宮人進殿測字。最初的四人進去之後,只見殿內依次排開四張桌案,其上放着筆墨紙硯等物,而主位上趺坐着兩名中年文士,是如今聖眷正隆的中書舍人裴垍和翰林學士白居易。

西川縣主西嶺月則站在兩人身邊。裴垍和白居易都是她特意請來的,因爲他們都擅書法。原本她還擔心裴垍會因爲莫言師父的事對她心存芥蒂,未料裴垍見了她先是道謝,謝她拔除了裴家的毒瘤,然後又專程提到裴行立,言語間滿是誇讚……

裴垍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那眼神透露着些許慈愛與審視,就像是在看……看兒媳?

西嶺月打了個激靈,強迫自己回過神來,指着掛在牆上的一幅大字,對進殿的四名宮人命道:“你們不

必慌張,今日只是測字,不管你們是否識字,只管將這首詩謄抄一遍,就可以走了。”

四名宮人順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便看到正前方的牆上掛着一幅偌大的字,是由西嶺月親手謄抄的那首假情詩:

夜登勤政樓,明月入我懷。

階上影如玉,只待佳人來。

識字的宮人已開始默默誦讀、抄寫;不識字的只好抓耳撓腮,照着字形臨摹一遍。

待四人寫完之後,西嶺月便示意他們退下,再換下一批人進來。

如此折騰了一整天,四殿的宮人全部測試完畢。秦瑟將名冊合上走進殿內,恰好看到西嶺月正和裴垍、白居易商量着什麼,傍晚的燭火極其柔和,灑在三人面前的桌案上。

那案上擺着兩沓紙張:一沓極厚,一沓比較薄,薄的那一沓用硃筆圈了宮人的名字,顯然是找出的可疑之人。

秦瑟隨手捻起一張字查看,有所不解:“奇怪,這字與假情詩的字並不相像,爲何要把它挑出來呢?”

“誰說我們是看字的?”西嶺月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我們是看人。”

秦瑟恍然大悟:“這麼說,裴舍人和白學士只是你的障眼法?”

“對!”西嶺月笑得更加得意,“這兩位都擅長書法,我請他們來就是爲了混淆視聽,讓衆人以爲我是要鑑定筆跡。”

“但其實筆跡根本查不出來,那人若想遮掩,換個字形即可。”西嶺月指着面前薄薄的一沓紙張,“這些

人都是我和裴舍人、白學士瞧着可疑的。”

“怎麼可疑?”秦瑟好奇追問。

西嶺月不答反問:“秦縣主,你第一次看到這首詩時,是什麼反應?”

秦瑟回想片刻:“我記不起來了。”

“那我告訴你,我和裴舍人、白學士初看到這首詩,都曾讀過一遍,我覺得挺好,白學士嗤之以鼻,裴舍人不做評價。”西嶺月解釋道,“這纔是正常人的反應。而不識字的看到,也會費盡全力去辨認字形,再抄錄下來。但這幾人看到詩的反應很奇怪。有的是無動於衷,有的是驚疑不定,有人甚至刻意掩藏筆法,這不是很可疑嗎?”

“的確可疑,但只憑這一點也不好定罪。”秦瑟認爲太過草率。

“那是自然,”西嶺月朝她眨了眨眼,“這只是初步選定的十個人,其中有五人大有嫌疑。”

“哪五人?縣主如何確認?”這一次連裴垍都忍不住了,開口追問。

西嶺月但笑不語。

翌日,西嶺月奉天子口諭,下令宮正局批捕五名宮人:麗正殿宮女芳菲、阿離,小黃門張乙,浴堂殿宮女阿葵,溫室殿宮女繪彩,共五人。

宮正局專門負責後宮的戒令刑罰,主官馬宮正早已聽說西川縣主進宮的內情,絲毫不敢懈怠,迅速將這五人逮捕進了宮正局大獄。

西嶺月便在馬宮正的陪同下去獄中見了這五人,突如其來的變故令他們都很驚慌,紛紛喊冤叫屈,不知自己爲

何會被批捕。

西嶺月便爲他們解惑:“其一,你們服侍的殿內可以同時拿到硬黃紙和文府墨,這兩樣東西是紀美人失足墜樓的重要物證;其二,昨日本縣主測字時,你們的表現都不尋常;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自本縣主進宮之事傳開之後,麗正殿的芳菲、阿離、張乙竟然不顧宮規,跑去找阿葵、繪彩私通消息。”

後宮之中有嚴格的法規,禁止各宮之間私相授受,因而每位妃嬪所居的宮殿都是自成一國,宮人們不會輕易接觸外人。尤其是同爲服侍妃嬪的宮人,更被禁止互相走動,以防妃嬪之間暗中打聽攀比,或泄露天子的內闈事務。

而三日前,西嶺月故意讓鄭婉娘去了一趟麗正殿,對杜秋娘透露她進宮的目的,爲的就是讓此事在麗正殿傳開,讓那個害死紀美人的內應感到驚慌失措,去找幕後主使商量對策。

與此同時,她派人盯緊麗正殿的動向,果不其然,在鄭婉娘離開之後,麗正殿接連兩晚都有人悄悄溜出來,神色鬼鬼祟祟。他們正是被捕的芳菲、阿離、張乙。

其中,芳菲去了內侍省尋人未果,阿離去了浴堂殿找宮女阿葵,張乙則去了溫室殿找宮女繪彩。這三人皆有通風報信之嫌。

更巧合的是,被盯上的這五個人都在測字時表露出異常:或冷靜至極,或驚慌失措,或刻意掩藏筆跡,或假裝不認字。

“如今你們倒說說

看,爲何要在夜裡悄悄見面,若能說出個令人信服的緣由,本縣主可以輕饒。”西嶺月對那五名宮人撂出話來。

阿離最先有所覺悟,忙跪地坦白:“稟縣主,婢子和阿葵是親姐妹,那晚婢子去找姐姐,只是想勸她來麗正殿,與婢子一同服侍杜娘娘。”

阿離和阿葵是親姐妹一事,西嶺月早在批捕兩人之時便已查清,但這並不能洗脫兩姐妹的嫌疑,她便質問:“你姐姐在浴堂殿服侍張華妃,論品秩,華妃乃是一品夫人,要比無名無分的杜秋娘高出許多。你姐姐更是一等宮女,你爲何要勸她到麗正殿?”

“因爲……”阿離咬了咬下脣,“因爲張華妃早已失寵,但杜娘娘是聖上新寵,還長得與……與紀美人有幾分相似,婢子覺得跟在杜娘娘身邊前程更好,故而才勸姐姐過來。”

西嶺月聽了這解釋倒也不置可否,又看向同爲麗正殿的宮女芳菲、小黃門張乙,問道:“那你們兩人呢?深夜離開麗正殿又作何解釋?”

豈料兩人嘴巴極硬,只說是有難言之隱,不肯開口說出內情。

倒是溫室殿的繪彩懼怕至極,哆哆嗦嗦地坦白道:“啓稟郭縣主、馬宮正,阿乙他……他與婢子是‘對食’,我們見面只是……只是……”

繪彩說到此處不肯再往下說,似是難以啓齒,西嶺月卻沒聽懂,直白問道:“‘對食’是什麼?”

馬宮正聞言有些尷尬,連

忙附在她耳畔解釋了一番,西嶺月這才明白過來,面頰已染上紅暈。

“即便是‘對食’,也不能證明你們的清白,此事正要熟人相幫才能得手。”西嶺月冷靜地說道,“至於你二人是否與此事無關,本縣主與宮正局自會查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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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音剛落,馬宮正已清了清嗓子,沉聲繼續說道:“宮內素來嚴禁‘對食’,今日既然教本官得知,你們少不得要受罰。”

聽聞此言,張乙與繪彩均長舒一口氣,連連表示願意受罰,已沒有方纔的憂懼之色。

西嶺月轉而又看麗正殿的宮女芳菲,最後問道:“他們都招了,那你呢?你去內侍省又是做什麼?”

芳菲羞怯地低下頭去,聲若蚊蠅地回話:“不敢隱瞞縣主,婢子也是去找‘對食’,他就在內侍省當差……”

又是一個搞“對食”的!西嶺月暗道宮內風氣不佳,面上卻不動神色,故作沉穩地問她:“你的‘對食’是誰?”

芳菲卻緊閉着嘴巴,說什麼也不肯開口。

馬宮正便插嘴說道:“你若不肯開口,便要一人承擔兩人的罪責,你會是個什麼下場,你可知道?”

芳菲輕輕點頭,但仍舊不肯吐口,只道:“婢子曉得,可他對婢子情深意重,婢子絕不能將他供出來!”

馬宮正嗤笑一聲,不再說話。

西嶺月問到此處,心裡也大致有了猜想,遂道:“好吧,你們都有理由,不過是真是假還有待查證。關

於紀美人的案子,你們若能主動招認,或提供有價值的線索,本縣主可保你們不死。都好好想想吧!”

撂下這句話,西嶺月便與馬宮正離開。這一走出大獄,她立刻卸下威嚴的面具,露出原本的跳脫與靈動。想起方纔聽到的新詞“對食”,她好奇地問:“馬宮正,宮裡的‘對食’有很多嗎?”

“這……”馬宮正斟酌回道,“也不是。只因紀美人出事之後,麗正殿一直空置,宮人們缺乏管教,膽子難免肥一些,倒是都讓您給撞見了。”

可不是嗎?西嶺月努了努嘴,吩咐對方:“勞煩宮正將那五人分別看管,切不可發生自盡之事,更要防止有人暗殺、劫獄。”

“是,下官明白。”

“尤其,”西嶺月着重強調,“看緊麗正殿的芳菲。”

然而西嶺月竟一語成讖!

就在那五名宮人被捕三日之後,有人潛入了宮正局大獄。

時值年關,許多守衛都已輪值休假,留下的也是無心辦差。臘月二十那晚,內侍省奉天子之命犒賞神策軍及六局女官,帶來了許多美酒菜餚。

原本守衛當值時是不能飲酒的,但馬宮正見他們這幾日異常辛苦,心軟之餘便鬆了口,言明可以小酌,不能喝醉。她也強調看守那五名宮人的守衛是例外,必須滴酒不沾。

守衛們對馬宮正千恩萬謝一番,便開懷暢飲起來。未料幾杯黃湯下腹之後,衆人紛紛感到手腳痠軟,隨即便

倒地不起,陷入昏迷。緊接着,一陣迷香緩緩襲來,看守五名宮人的守衛也接連中招倒地。

一個黑色人影就在此時潛入獄中,摸出守衛腰間的鑰匙。

爲了防止串供或互相陷害,西嶺月已下令將五人分別關押。而宮正局的牢房皆是玄鐵打造,牢門密不透風,只留下一扇活動的小窗供守衛送飯送水。

黑衣人輕車熟路地走到某扇牢門之前,先打開小窗往裡看了一眼,這才掏出鑰匙將門打開,閃身入內。

“吱呀”的聲響傳來,埋頭靠在角落裡的芳菲緩緩擡頭。經過三夜的審訊,她已經渾身是傷,幸好宮正局下手不狠,她才能硬扛下來。

見到來人,芳菲眼前一亮,急切起身:“您終於來了!”

黑衣人扯開面巾,迅速走到她面前,只問了一句:“你有沒有將我供出來?”

芳菲連忙搖頭:“您放心吧,無論宮正局如何拷問,婢子都一口咬定是去見‘對食’,也沒說出任何人的名字。”

“那就好。”黑衣人面上帶笑,目中卻閃過一抹厲色,手起刀落,作勢要把芳菲殺掉滅口。

然而就在刀鋒即將觸碰到她的脖頸之際,“啪”的一聲輕響傳來,是一枚石子猛然打中他的手背。黑衣人右手吃痛,準頭一偏,刀鋒便擦着芳菲的臉頰劃過,留下一道觸目的血痕,引來她一聲尖叫。

黑衣人大驚失色,立即轉身看向門外,就看到裴行立正抱着佩劍倚在

門口,臉色沉凝地望着他。

黑衣人這纔想起自己已將面巾摘掉,心中猝然一緊,下意識地奔過去想要殺人滅口。裴行立倒是反應極快,迅速蹲下身子躲避,同時也露出身後的情形——是一隊神策軍悄無聲息地站在牢門外,人人手持弓弩正對着門內。

黑衣人見狀動作一頓,立刻改變主意想要引頸自刎,被裴行立一腳踹飛兵器。下一刻,神策軍已迅速闖了進來,將他牢牢綁縛扣押在地。

直至局面得到控制,西嶺月纔不疾不徐地走進了牢房,身後還跟着馬宮正。前者穿着一襲黑色的束口馬術服,後者穿着官服,兩個女子手中各持一把弓弩,顯然是爲了防身。

“縣主,縣主!”芳菲見到西嶺月,一下子撲倒在她腳邊,仰起滿是鮮血的臉龐,殷切地說道,“婢子已按照您的吩咐引來了兇手,還請您做主,饒婢子一命!”

西嶺月看到她左頰上長長的血痕,輕聲應諾:“你放心吧,我說到做到。今日你戴罪立功,我會稟明聖上將你發配掖庭,饒你性命。”

芳菲聞言大喜,連連跪地磕頭,口中不停說着:“多謝縣主!多謝縣主!”

“起來吧。”西嶺月轉而對馬宮正說道:“勞煩宮正去向聖上回稟一聲。還有,記得帶芳菲去司藥司看傷,剩下四名宮人也放了吧。”

“是。”馬宮正今日配合西嶺月破獲大案,知道自己晉升有望,更將她的話

奉若神諭,親自拽起芳菲退下了。

待兩人走後,西嶺月才慢悠悠地走到那黑衣人身旁,遺憾地嘆道:“楊內侍,果然是你。”

被捕的楊文懷趴跪在地上,被人按住腦袋,十幾把弓弩對準他的渾身上下。

此時此刻,他已自知辯解無用,只得臉色灰敗地擡起頭來,問道:“你早就懷疑我了?”

“不太早,也就近幾日吧。”西嶺月輕描淡寫地回答。

楊文懷不甘心地盯着她:“我自問做得天衣無縫,毫無破綻,你到底是如何發現的?”

“天衣無縫?”西嶺月嗤笑一聲,看向裴行立等人,那表情擺明了是“求誇獎”。

自然,裴行立和神策軍們都露出了讚歎、佩服,甚至仰慕的神色。

眼見她要賣關子,楊文懷執着追問:“你告訴我,讓我死個明白。”

西嶺月這才收起笑意,反問:“你可記得臘月初四那日,紫宸殿的匾額掉落之事?”

楊文懷蹙眉不語,他自然記得。

“那日你和裴將軍都確認過,說是個意外,我們也都信了。不過此次我進宮重查紀美人的舊案,聖上給了我一些線索,其中就有紀美人墜樓之後,內侍省和工部對勤政樓的修繕記錄。”西嶺月雙手抱臂說道。

楊文懷死死盯着她:“縣主給個痛快話吧,你到底發現了什麼?”

“我發現了一種木料,名爲‘金絲楠木’,勤政樓的主體構架就是用它所建。”西嶺月解釋道,“衆所

周知,興慶宮是玄宗爺爲藩王時的住所,他登基之後便移仗興慶宮聽政,在正門處修建了勤政樓。當時我就在想,既然玄宗擴建興慶宮的主樓是用金絲楠木,那麼高宗主持建立的大明宮,應該也會用到金絲楠木纔對。尤其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是宮內三大主殿,所用木料必然很講究。”西嶺月挑起秀氣的蛾眉,“果不其然,家父詢問工部侍郎,得知紫宸殿的樑柱皆是金絲楠木。”

“看了那修繕記錄我才瞭解,原來金絲楠木是頂級木料,其特性就是水不能浸、蟻不能穴,因此才能作爲房屋的棟樑。”

她說到此處,楊文懷已漸漸意識到了什麼,眉頭皺得更緊。

“那日裴將軍曾查看過房樑上的情況,他私下告知我樑柱是被蟲蟻蛀空,纔會導致懸釘脫落,匾額鬆動。裴將軍他久居鎮海,不瞭解宮內營造之事,自然不曉得紫宸殿的房樑是金絲楠木,不怕蟲蛀。但我知道你曾在內侍省營造辦當差,應該知道紫宸殿的情況。可你當時卻毫無懷疑,一口咬定那是個意外。”西嶺月回想片刻,又補充道,“哦對了,當天你向聖上解釋此事時,還特意沒提蟲蟻之事,只道是樑柱年久失修。這話聽起來也沒什麼問題,但結合你在營造辦的經歷,便知你是在刻意隱瞞事實,誤導我們。”

聽了這一席解釋,楊文懷仍是不可置信:“難道我就敗在

這一點上?”

“當然不是,我哪有這麼草率!”西嶺月索性一股腦兒說了出來,“經過此事之後,我自然懷疑你是別有居心,但也沒想到紀美人之事與你有關。是後來我拿着那首假情詩去詢問尚儀局,得知寫詩所用的墨是文府墨,此墨是天子御用。我這才懷疑害死紀美人的兇手是聖上身邊的近身內侍,因爲如此兇手才能輕易拿到文府墨。還有,去年上元節紀美人突然感染風寒,取消勤政樓之行,她定是頭一個告訴聖上。也只有聖上的近身內侍,才能及時得到這個消息,在短短時間內寫出一首假情詩去誘騙她。”

“可以將聖上的字跡模仿到七分相似,此人定能時常接觸御筆。但是‘撇’‘捺’兩筆寫得不順滑,可見此人筆力薄弱,應是自小沒有打好基礎……最大的可能便是他家中太窮,從小沒有讀過書,後來進宮接觸了御筆,發奮練出來的。”

“況且,能謊稱情詩是天子所寫,而不讓紀美人起疑,此人定能代表天子的言行。”西嶺月攤開雙手,“你看,這不擺明了是內侍省的宦官所爲?”

饒是楊文懷心有不甘,聽到這些話也是不服不行。西嶺月分析得頭頭是道,令他無從反駁。

“原來你這幾天大張旗鼓地找兇手,全是演給我看的?”他冷冷一笑。

“倒也不是,我還想找出你在麗正殿的內應。”西嶺月覺得這牢房有些陰冷

,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我專程讓人泄露我進宮的目的,是想引起內應的恐慌,沒想到麗正殿有三個人都很可疑。經過詢問,其中兩名宮人都有正當的情由外出,唯獨那個宮女芳菲,當晚鬼鬼祟祟去了內侍省,卻沒有找到人。”

“當時我便進一步確定幕後主使是個宦官。他約好了芳菲卻沒有露面,自然也是聽說了我進宮的目的,害怕被我抓個現行。”西嶺月嘆了口氣,“楊內侍啊,這就是你的敗筆了。你當晚臨時爽約,擺明是要棄了芳菲,你說她怎麼可能還護着你?”

“於是那賤人便配合你演了一出大戲,引我出來?”楊文懷咬牙切齒。

“是啊,爲了讓你自投羅網,我們可是絞盡腦汁啊!”西嶺月故作一嘆。

楊文懷聞言猛然醒悟:“聖上命內侍省賜下酒菜,也是你的主意?”

“不不不,這我可不敢居功,是裴將軍的主意。”西嶺月指了指裴行立。

裴行立也適時出言:“沒錯,是我請聖上以‘年關犒賞’爲名,給‘六局一宮’賜下美酒佳餚。你在內侍省當差,我猜你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在酒菜裡下藥,趁機殺人滅口。”他邊說邊比出一個“三”的手勢,特意強調,“楊內侍,爲了等你,我們可是埋伏了三個晚上。”

楊文懷聽到這最後一段,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魂,脖頸漸漸低垂,身子一軟趴在了地上。

從懷疑到取證

,從取證到設伏,間或演幾齣戲來混淆視聽,西嶺月和裴行立安排得滴水不漏。想他楊文懷在宮裡縱橫數十年,鬥倒了一片又一片的敵人,沒想到最終卻輸給了一個女娃娃,是他低估了對手,大意輕敵。

“好了,內情你也聽完了,聖上還等着問你話呢,走吧。”西嶺月見他神色頹然,率先邁開腳步朝外走。

神策軍便將楊文懷從地上拽起,綁住他的雙手,押着他走出牢房。

楊文懷這才發現隔壁幾間牢房牢門大開,顯然方纔神策軍就是埋伏在此。而這些牢房內有窗戶,門又緊閉,故而沒有中了他的迷香。

“西川縣主。”他突然冷冷喊道。

西嶺月轉身看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怎麼?”

“你記住,多管閒事之人,命短。”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拾翠殿屋檐下的更漏中,箭已走過兩輪又三刻,昭示着此時已是寅時末了。

天子在殿內來回踱着步子,心情壓抑。

就在半個時辰前,宮正局馬宮正前來回話,說是西嶺月和裴行立已經抓到了殺害紀美人的幕後主使,而此人竟是服侍他多年的內侍楊文懷!這多少令他感到意外,甚至是心痛。

意外與心痛之餘,他又多了一絲慶幸和內疚。慶幸不是髮妻郭貴妃所爲,內疚也是因爲她。

天子突然感到煩躁不安,對服侍的宦官命道:“去,看看怎麼人還沒來?”

“是。”那宦官應聲退下,沒走多遠

,便看到一隊神策軍匆匆朝拾翠殿方向趕來,打頭之人正是西嶺月和裴行立,於是他又連忙跑回來稟報。

不多時,西嶺月等人進入殿內,依次向李純叩首行禮。而楊文懷則被五花大綁,扔在殿內的地磚之上,接受天子的質詢。

“文懷,朕如何也沒想到,居然是你!”李純十分痛心。

楊文懷突然之間放聲大哭,掙扎着要向李純磕頭:“陛下啊,都是奴才的錯,是奴才辜負了您的聖恩!求您賜奴才一死!”

他這副痛哭流涕的模樣,簡直與方纔在獄中判若兩人,西嶺月很詫異地看向他。裴行立卻明白,楊文懷這是要以情動人,求李純輕判了。

只見他此刻哭得聲淚俱下,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搖頭哭喊着:“都是奴才一時衝動,被魔鬼吞噬了良心!”

“你爲何要殺了憐憐?爲何這麼做?”即便得知愛妃是被楊文懷所殺,李純也沒有大動肝火。也許是紀美人已經死了太久,也許是杜秋娘適時填補了他心中空白,如今的他更想知道因由,而不是大開殺戒。

楊文懷臉上滿是涕淚,他使勁吸了吸鼻子,抽泣着說道:“不敢欺瞞陛下,前年您登基之後,奴才……奴才仗着擁立有功,侵吞了內侍省十萬貫錢,不小心被紀美人發現了……她揚言要向您告發奴才,當時恰逢年底,奴才便哀求她過了上元節再告發,讓您好好過個年,也讓奴才有個

和家中交代的時間。”

“紀美人她心善,在奴才哄騙之下同意了。奴才便想利用上元節您登臨勤政樓的機會,製造個‘意外’殺她滅口。豈料那日紀美人突染風寒,臨時取消了行程,奴才心急之下便僞造了您的情詩,讓麗正殿的芳菲遞給她,騙她去了勤政樓……”

楊文懷一邊痛說內情,一邊又落下幾滴眼淚。李純的心便漸漸軟了,面色也比方纔稍霽:“文懷,此事你大可向朕坦白!你侍奉朕多年,爲了區區幾萬貫錢,難道朕還會殺你不成?憐憐又何其無辜!”

楊文懷故作悔不當初,低着頭道:“只怪奴才被錢財所矇蔽,又恐您會對奴才失望,才……才做下這等錯事。”

李純聽後重重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什麼。

見此情形,西嶺月和裴行立對看一眼,皆心知不妙。以李純如今的表現,哪裡是要治楊文懷死罪的樣子?得知他是貪賄之後,顯然想要放他一馬。

而這正中了楊文懷的心思。他服侍李純十幾年,最瞭解天子的性情,只要不是造反、動搖朝廷根本的大事,天子一定會對忠心耿耿的身邊人從輕發落。貪賄之事在李純眼中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畢竟宦官無法留下子嗣,貪圖錢財大多是爲了傍身養老,這也是人之常情。

眼見李純面上已有了動搖之色,西嶺月心中着急,忙道:“聖上,您可不要聽信楊文懷一面之詞!您別忘了

紫宸殿裡發生的事,那可不是一樁意外!”

李純霎時想起此事,面色突變。

楊文懷也是神色一滯,暗道糟糕。

西嶺月忙不迭又道:“聖上,紫宸殿匾額掉落之事,月兒已向您稟報過內情,這擺明是楊文懷想要弒君。可見他殺害紀美人的原因絕不會如此簡單,您可不能上他的當!”

裴行立也在一旁幫腔:“是啊聖上,楊文懷在宮內蟄伏多年,又有武藝在身,一般的手段恐怕降不住他,必須用酷刑才能逼他招供。”

李純想起紫宸殿裡發生的事,還有楊文懷這一身卓絕武藝,方纔的心軟立即消失無蹤,冷冷地說道:“的確,讓他試試武后朝的酷刑吧。”

天子此言一出,楊文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武后掌權時任用酷吏,不知造成了多少冤假錯案,卻也極其管用,壓制了許多有異心之人,維持了武週一朝的平穩。而以來俊臣爲首的酷吏所研究出的酷刑,可令最鐵血的漢子聞風喪膽。

楊文懷深知天子必然說到做到,心中止不住地打戰,已將方纔那一番說辭忘得精光。

西嶺月見他抖如篩糠,遂接着警告:“楊文懷,你在紫宸殿裡企圖弒君,又暗殺妃嬪,已是罪不可赦。倒不如痛快說出內情,求聖上給你個恩典,讓你死得痛快一些。”

然而楊文懷死死咬住牙關,顯然是不願透露。

裴行立見狀也冷冷提點:“你不說也行,就是費些功夫而

已。福王已去查你近些年的動向,你與誰聯繫頻繁,收過誰的錢財,辦過哪些事,並不是毫無破綻。還有你在宮外的親屬,恐怕也受過別人的照拂。”裴行立勾起一抹冷厲的俊笑,“只要找到他們,假借你之名接近,也能套出話來。”

這顯然是威脅了,楊文懷一聽之下怒道:“裴行立,我與你無冤無仇,你不可……”

他話還未說完,門外響起一聲稟報:“陛下,福王來了。”

三日前,西嶺月已對楊文懷起了疑心,李純便派李成軒去楊文懷的老家暗中調查。如今他星夜兼程地趕回來,可見是有線索了。

“快讓福王進來!”李純急切地命道。

須臾,李成軒一身風塵僕僕地踏進門內,脫掉鶴氅交給宮人,俯首行禮:“臣弟見過聖上。”

李純迫不及待地擺手問道:“如何?可是查出了什麼?”

“是,”李成軒就站在楊文懷旁邊,連餘光都吝嗇給他,目不斜視地答話,“經查,楊文懷這些年曾收受過兩筆鉅款,價值數十萬貫,皆藏於其位於華陰縣的私宅內,由其弟代爲看管。而這兩筆鉅款均由潤州的‘康興鏢局’承鏢送來。臣弟此行已將楊文懷的父母、兄弟、義子等親屬先行逮捕,已秘密送至長安。”

“做得好!”李純大加讚賞。

西嶺月卻對其中一些字眼更爲敏感——潤州?康興鏢局?畢竟前幾天李徽才供認過李錡是爲一個名爲

“康興殿下”的人效勞,而這鏢局竟然就叫“康興鏢局”,又設在鎮海的治所潤州,是不是也太巧了?

想到此處,西嶺月忙問:“王爺,楊文懷背後之人,可是那位‘康興殿下’?”

“多半是。”李成軒擡目看向李純,“聖上,楊文懷所犯之事,絕不止殺害一名後宮嬪妃如此簡單。紫宸殿的匾額掉落,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其背後之人所謀甚大,定會危害朝堂社稷,還請您嚴加審訊。”

李純從聽到“潤州”“康興鏢局”幾個字開始,已然目露戾氣,此刻再聽李成軒一番進言,更是勃然大怒,擡手拂落案邊的茶盞。

“楊文懷!”天子怒喝一聲,“今日你若不說出實情,朕明日便誅你九族!你信不信?!”

“誅九族已是便宜他了,”裴行立突然插話,“聖上,微臣記得武后朝的酷吏曾發明一種刑罰,取一大甕注滿水,用炭火燒沸,再將犯人拋入甕中烹煮。兩個時辰後,犯人渾身煮熟,再將其剁成肉餡,逼其親屬食用。微臣以爲,此刑罰正合適楊文懷。”

李純聽後表示贊同:“甚好,倘若他不肯招供,便將他扔進那甕裡去吧。”

“此法不好。”李成軒卻淡淡出言,“臣弟以爲應該將他的親屬烹煮,再剁成肉餡讓他食用,想來效果更佳。”

李純配合地點頭拊掌:“妙哉!那便從他的老父老母開始吧!不僅要將其父母煮熟,還要讓

他在旁邊看着,再親手剁成肉餡,入口而食。”

此話一出,就連西嶺月都是背脊發涼,直冒冷汗。

許是楊文懷想到了那酷刑的殘忍之處,他的身體頓時抖如篩糠,再一次痛哭流涕起來。這次他哭得是真心實意,連忙重重磕頭求饒,每磕一次都在地磚上留下一聲重響。

“聖上,聖上!奴才招認,奴才什麼都招!只求您饒恕奴才的家人,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啊!”楊文懷邊說邊磕頭,額上瞬間一片青紫。

李純見狀給裴行立使眼色,示意他繼續審問。後者會意,遂沉聲道:“若不想罪及家人,你便詳細說來,聖上自會酌情發落。”

“是。”楊文懷強行嚥下涕淚,緩了口氣,“三年前,李錡主動找上奴才,說是要在宮裡尋一件武后留下的寶物,還說一旦找到,便許奴才榮華富貴……奴才原本不想答應,可他直接送了十萬貫錢到奴才家中,奴才心動之下才答應了他。”

“他讓你找什麼寶貝?”西嶺月急切地問。她隱隱預感到,楊文懷所找之物就是通天手杖。

“是一支剔紅柺杖,武后臨終前用過的。”楊文懷的回答果然如她所料。

西嶺月心頭一凜,連忙看向李成軒,後者只是輕輕瞟了她一眼,示意她少安毋躁。

當今天子不嗜珍玩,從沒聽說過“通天手杖”的大名,不禁好奇:“那柺杖有什麼用?”

楊文懷搖了搖頭:“奴才也不知道,

李錡只說那柺杖裡藏着一個通天的秘密,足以改朝換代,絕不可落入李唐皇室手中。”

改朝換代的大秘密?李純憤恨冷笑:“你服侍朕十多年,得知此事竟不來稟報,反而爲一個反賊賣力?”

楊文懷慚愧地低下頭去:“奴才是拿了他的錢財,一時鬼迷了心竅。”

他這一席話也證實了西嶺月和李成軒最初的猜想——那幅用絹帛所書寫的、結尾多了一首詩的、藏在通天手杖裡的巨幅《滕王閣序》,真的是暗藏玄機!

西嶺月不禁面露異色,眼珠子控制不住地轉了起來。

李純眼尖地看到她的反常:“月兒,你在想什麼?”

“啊?我……”西嶺月強迫自己不去看李成軒,乾咳一聲,“我在想此事和紀美人有什麼關係,楊文懷爲何要殺了她呢?”

李純也想知道原因,轉而又看楊文懷。

“紀美人她……她就是撞破了奴才在找那支柺杖,還聽到了奴才和錢司珍說話……”

“錢司珍也是李錡的人?”西嶺月連忙追問。

“不,沒有,她只是收了奴才的好處。”楊文懷聲音漸低,“其實……其實紀美人她生性單純,雖然撞破了奴才也沒起疑,只是調侃奴才貪圖武后的寶貝。奴才也沒想殺她,是李錡怕她一時口快在您面前提起,惹您猜疑,才讓奴才下手的……”

李純聽到這番內情,心中頓覺疼痛不已:“憐憐如此純良,你們竟也下得去手!”

文懷唯有不住地磕頭解釋:“自從殺了紀美人之後,奴才也一直心中不安。本來想向您請罪的,可奴才越陷越深,李錡又不肯進京朝覲……奴才是親眼看着您派了白學士去鎮海潛伏,生怕被您當成他的同黨,便再也不敢向您吐露實情了。”

“可你不但沒有收手,反而變本加厲。”李成軒目光如炬,戳穿他的虛僞。

“哦!我想起來了!”西嶺月也想起一件事,忙指向楊文懷,質問道,“大理寺派去清修苑清查寶物的那隊士兵也是你殺的,對不對?”

“是。”楊文懷如實承認,“奴才在尚功局一直沒找到武后的柺杖,得知大理寺在一個尼姑……在睿真皇后的住處查到一批珍玩,很像宮裡丟失多年的珍品……奴才一時心急便跑去偷看,不得已殺了那些士兵。”

“你找到那柺杖沒有?”李純再問。

楊文懷否認:“沒有,這兩三年間,奴才將大明宮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能找到。”他頓了頓,又表忠心道,“陛下,天地良心,奴才是一時受到矇蔽,從此上了賊船,可從未想過要害您啊!”

“那紫宸殿裡的事又從何說起?”裴行立犀利地質問,“難道不是你想弒君?”

“不,不是。”楊文懷試圖辯解,“奴才想殺的不是陛下,而是……福王。”

“福王?!”衆人齊齊看向李成軒。他本人卻是淡定自如,面不改色。

“福王他太瞭解鎮海的

情況,奴才怕他繼續查下去,會把奴才也查出來,纔想要先下手爲強。可奴才在內侍省當值,無法出宮,殺福王的機會也有限……”楊文懷不敢去看李成軒,低着頭道,“初三那天,奴才聽說陛下要召福王進宮問話,便提前在紫宸殿的橫樑上做了手腳。”

經楊文懷這般一提,衆人不禁回憶起當時紫宸殿內的情形——李純向來是坐在丹墀上的御座裡,而匾額所懸掛的位置,恰好在丹墀臺階的正上方。只要李純不站在丹墀的邊沿,匾額即使掉落也無法砸傷他。

反而是李成軒,身爲親王,一旦進宮自然要坐在下首首座,也就是緊挨着丹墀臺階的位置。那麼匾額一旦掉落,的確是更容易砸到他。

楊文懷是提前算好了李成軒所坐的位置,纔會在匾額上動手腳。

可沒想到的是,李成軒緊張西嶺月更勝過緊張自己,他只是聽到橫樑上的輕響便撲過去保護對方,反而逃過了一劫。若當天西嶺月不在現場,也許李成軒還不會躲得那麼快。

衆人都想到了當天的情形。尤其是李純。他原本已忘記這件事,忘了李成軒當時的反應,此刻經過一番回憶,有些存疑之處反而變得異常清晰,令他豁然開朗。

“蠢貨!”李純收回心思,對楊文懷嗤笑一聲,“就憑區區一塊匾額,你就想要了福王的命?”

“不,奴才只是想讓福王受傷,再借着送他去太醫署

的機會下手。”楊文懷招認,“如此便可把過失推到太醫署頭上,洗脫奴才的嫌疑。”

“好啊,虧得那日聖上斥責你,王爺還替你解圍。原來你竟想殺他!”西嶺月憤憤不平地道。

她這番話說得實在不是時候,語氣還十分強烈,反而更讓李純坐實了她與李成軒之間的曖昧關係。天子不禁挑了挑眉。

李成軒和裴行立也是眉峰緊蹙,表情複雜。

唯獨楊文懷當天不在殿內,不知李成軒躲過匾額的內情,口中不斷解釋着:“請聖上和王爺相信,這都不是奴才的本意。奴才也想過懸崖勒馬,可是……李錡與他背後之人心思太深,上個月他事敗之後,奴才多次受到威脅,實在是沒有回頭路了啊!”

“李錡背後之人是誰?”李成軒今夜一直惜字如金,直至此刻才問出最關鍵的一句,“是所謂的‘康興殿下’?”

“就是他。”事已至此,再否認也沒有什麼用處,楊文懷死心了,遂承認,“奴才原先也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李錡和去年造反的劉闢都是他的爪牙。直至李錡事敗,奴才與他失去聯繫,一個化名爲‘滕王閣主’的人主動聯繫了奴才,告知內情。”

“你別說廢話,他到底是誰?”李純聽得煩躁。

“他是……太平公主和武攸暨的後人。”

太平公主的後人?楊文懷此言一出,衆人皆驚。原因無他,只因這一支早就絕後了!

早在九十四

年前,太平公主與玄宗李隆基爭權失敗,被下令滅了滿門。此事在大唐根本不是秘密,當時她與二婚夫君武攸暨以及其子女後代,全部被賜予在家中自盡,是絕不可能留下後人的!

“賤奴才,你胡扯什麼?!”李純最爲驚疑,脫口喝罵。

“事到如今,奴才還有騙您的必要嗎?”楊文懷說出驚人一語,“那位康興殿下的確是當初倖存的遺孤,近百年來一直秘密地繁衍後嗣,留下這一支血脈!”

“他……他想做什麼?”李純問出這句話時,聲音已不自覺地顫抖。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其實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卻還是想要親耳確認。

只見楊文懷面色凝重,結結巴巴地回道:“他……聯合了幾個對朝廷不滿的藩鎮,想要……復辟武周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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