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注定是一個無法安穩度過的年節。
時值臘月下旬,天子已經下令罷朝,百官休沐,但因突然牽扯出的“康興殿下”,重臣們均被緊急召入大明宮商議此事。
衆所周知,太平公主是高宗李治與武后唯一的掌上明珠,其所受寵信甚至多於幾位同胞兄弟;而武攸暨是武后的伯父武士讓之孫,即武后的堂侄,他在武週一朝享盡富貴,是武氏集團的核心人物之一。
倘若康興殿下當真是太平公主和武攸暨的後代,那麼他的身體裡便同時流淌着李、武兩家的血脈,是李唐皇室和武周王朝的血統結合!
這樣一個人,在效忠武氏的勢力眼中,可不就是身份尊貴的“殿下”嗎?
但其實,如今大唐的帝王,又何嘗不是這兩個姓氏的結合?武周之後的所有帝王都與武氏休慼相關,他們都是武后的後人,身體裡都流着武氏的血脈!倘若當年武后沒有從感業寺出來,沒有強悍地把王皇后擠下國母寶座,那麼如今的大唐皇帝根本就不會是他們!
無論武后在世時有多少功過是非,屠戮了多少李唐子孫,如今的大唐天子都不得不承認,他們必須感謝武后,感謝武后登上了皇后寶座,誕育了睿宗李旦,如此纔有了之後數代帝王的血脈傳承。
沒有人能夠否認武后對他們的影響,對於大唐所有子民而言,這僅僅維持了一朝的武周是
一種強悍的存在,更是大唐建國史上永遠揮之不去的烙印!
若是別的亂臣賊子,以李純的心氣根本不會放在眼中。唯獨這位康興殿下,他若當真有心復辟武周,就憑藉他身體裡流淌着李唐的血液,他就能輕易說服一羣鬱郁不得志的李唐宗室,兵不血刃地收服人心!
這纔是李純無法安心的根本原因。這個康興殿下的身份實在太過特殊,特殊到給了他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他甚至連元和三年的正月都等不到,必須立刻召集大臣們進宮問話!而第一個要問的就是他一直倚重的心腹、武則天的曾侄孫、現任京兆府尹武元衡!
“聖上明斷,對康興殿下此人,微臣真是聞所未聞,一無所知啊!”武元衡如是回稟,背上霎時沁出了一層冷汗。
“混賬!逆賊叫他‘康興殿下’,你跟着叫什麼?他就是個亂臣賊子,一個苟且偷生的遺孤!”李純到如今還對此人的名號耿耿於懷。
衆臣見狀都很機敏地改口,稱康興殿下爲武氏遺孤,紛紛痛斥他不自量力,以卵擊石。
天子聽到臣下如此說話,心裡才稍作平定,詢問武元衡:“武氏遺孤想要復辟,自然會聯絡武家舊人,你當真對他一無所知?”
武元衡重重磕頭,稟道:“聖上,微臣受先皇德宗、順宗知遇之恩,又承您恩典得京兆府重任,位居三品,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即便是武家人,也絕無可能
再給微臣更好的官職了。況世人皆知微臣效忠李唐皇室,微臣更不可能放着好好的前程不要,費那功夫去自毀名聲啊!”
武元衡這番話言辭懇切,不說家國大義,只論個人前程,李純是願意相信的。他自問待武元衡不薄,武元衡也爲他立下不少功勞,此次李錡有所異動,也是武元衡最早發現,舉薦白居易提前潛伏,更力主對鎮海用兵。
倘若武元衡真的與武氏遺孤結交,李錡又是武氏遺孤的卒子,他絕不可能如此強硬地主張對李錡用兵。若只爲了棄車保帥,那麼武氏遺孤不惜犧牲整個鎮海的勢力,去擡舉一個原本就受帝王重用的武家人,這個代價未免也太不划算了。
想到此處,李純對武元衡的疑心頓去,又問他:“即便你與武氏遺孤並無接觸,你可敢保證族人亦如此?”
武元衡自然保證不了,遂道:“元日在即,微臣會藉機召集族人祭祖,私下詢問。”
“可要注意分寸,不該說的別說。”李純特意交代。
“聖上放心,微臣省得輕重。”武元衡這纔敢擡手擦了擦額上的汗。
“只要有人肯提供線索,或棄暗投明,你告訴他們,朕既往不咎,還會論功行賞!”李純到底是顧慮甚多,又補上一句。
“是,微臣定會謹記。”武元衡再三做出恭謹姿態。
李純又與衆大臣商議半晌,可他們畢竟不知內情,一時也商議不出什麼頭緒。李純
煩躁之餘便讓他們退下了。
西嶺月和李成軒、郭仲霆、裴行立則一直等在偏殿裡,直至衆臣離開,才得以入殿覲見。
自楊文懷被捕之後,李成軒和裴行立奉命對他進行了一天一夜的拷問。因人手不夠,李純又將熟知內情的郭仲霆也召進宮來,命他和吐突承璀去查封了楊文懷在宮內外的各個住處,想要找出更多的線索。只可惜楊文懷爲人謹慎,家中沒有留下任何與滕王閣主互通的書信。
西嶺月是女兒家,不參與具體的刑訊和抄家搜查,但她也發揮所長,查看了楊文懷的供詞,協助分辨真僞、尋找漏洞。
據楊文懷供認,他原先是被李錡所收買,後來漸漸取得其信任,得知其身後的勢力是武氏遺孤“康興殿下”。但這位殿下因身份特殊,無法公然露面,一應事務都是委派其喉舌“滕王閣主”出面打理。
劉掌櫃在洛陽香山寺被害、阿度在自家宅子前被殺、李錡在行刑臺上遇刺,甚至安成上人腦後的致命傷,均是滕王閣主派人所爲。而提供具體地點、時間等線索的人,正是楊文懷本人。他在天子身邊侍奉,時常能聽到機密要事,便悄悄把消息傳遞給滕王閣主在長安的耳目。
楊文懷稱,殺死劉掌櫃其實是個意外。原本滕王閣主派出的殺手是想在洛陽暗殺李成軒,以阻止他將李錡造反的意圖告訴天子。哪曉得殺手在香山寺潛伏之際,
意外發現了高夫人的心腹劉掌櫃,見他正要吐露內情,便只得出手殺了他,但也因此暴露行蹤而失去了暗殺李成軒的最佳機會。
同樣,阿度的死也不在計劃之內。這兩三年間,楊文懷在宮內一直沒有找到“通天手杖”,便懷疑這手杖落到了王勃堂弟的後人手中,即阿度。楊文懷私底下查了阿度很久,一直沒發現可疑之處,後來他得知阿度被赦免奴籍,放行出宮,便懷疑阿度在宮外另有據點私藏手杖。於是他悄悄通知滕王閣主去阿度的私宅尋找,誰料阿度帶着西嶺月提前返回住處,更撞破了來人,纔會被滅口。
至於李錡,在福王順利返回長安之後,康興殿下深知鎮海保不住了,便決定放棄這枚棋子。李錡造反失敗之後,康興殿下送信給他,假稱會在他行刑當天派人去劫法場,實則是伺機將他暗殺。
楊文懷還供出了自己與李錡、滕王閣主等人互通消息的地方,也是康興殿下在長安城的秘密據點——先皇德宗賜給遣唐使學問僧空海大師的宅院。
自從空海大師返回扶桑之後,此處便一直空置,由內侍省出面打理。三年前李錡找上楊文懷時,請他在長安城內尋一處可靠的據點,並提出三個要求:其一,要方便宮內外互通消息;其二,不容易被人監視;其三,出城要方便。
楊文懷根據這三點要求,尋遍長安內城兩縣,終於定下了空
海大師的這處宅院,位於永嘉坊的西北角——
永嘉坊緊挨着興慶宮的北宮牆,西側即是通化門,出城十分方便;
空海大師是出家人,又是遣唐使,德宗賜給他的宅院地廣人稀,又長期空置,亦不會引人注意、惹人監視;
更重要的是,當年玄宗登基後移仗興慶宮聽政,爲了方便與前代皇權的交接,特意下令在興慶宮和大明宮之間修建了夾牆複道,方便兩宮直通。而永嘉坊外的通化門正可以直接登上夾牆複道,與大明宮來往可謂十分便捷。
楊文懷選擇此處作爲互通消息的據點,他本人甚至都不用出宮,只需買通在夾牆複道上巡防的士兵,便可以將消息送至滕王閣主手中。
原本此事一直進行得隱秘而順利,但自從安成上人遊歷回到長安之後,事情生了變故——他決定久住長安。衆所周知,安成上人是空海大師的嫡傳弟子,他留在長安,理所應當要住進師父的宅院,便請了安國寺加以修葺,只等十月竣工入住。
眼看這秘密據點即將不保,不得已之下,楊文懷只好送信給滕王閣主,請他解決掉安成上人。想來是殺手前往安國寺時,恰好碰見莫言對安成上人下手,於是他潛伏在暗處觀察着,直至安成上人負傷逃脫才伺機出手,在對方腦後留下一處致命傷。
顯然,殺害安成上人的兇手,與殺害劉掌櫃、阿度、李錡的是同一人,正是那
位擅使毒飛鏢的高手。他當日之所以沒用毒飛鏢,甚至將上人腦後的暗器拔走,就是爲了掩蓋身份,不想讓人懷疑此事與李錡背後的勢力有任何關係。
只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李錡造反事敗導致杜秋娘進宮,從而引起天子的舊日情殤,下令重查紀美人之死。卻沒想到此事並非後宮爭寵,反而牽扯出內奸楊文懷,更意外解開了這四樁血案背後的關聯,由此引出了驚天陰謀!
世事難料,一切就像是冥冥之中被一根看不見的長線串聯着,最終繞成了一個圓圈。
李純每每想到此處都感到無比慶幸,慶幸自己對紀美人餘情未了,慶幸自己挑中了西嶺月重查此案,否則真相還不知要被掩埋多久,自己身邊的內奸更不知何時才能拔除。
“昨日你們分頭行動,有何收穫?”年輕的帝王收回思緒,開口詢問李成軒、裴行立。
兩人皆是遺憾搖頭,表示未果。
就在昨日晚,李成軒帶領神策軍突襲永嘉坊空海大師的宅邸,只可惜撲了個空,沒有抓到任何可疑之人。與此同時,裴行立也帶領另一隊人馬直搗“康興鏢局”在長安城的分號,亦是人去樓空。
據附近百姓透露,“康興鏢局”長安分號的人,早在臘月上旬就已陸續離開,鏢師們都說是回鄉過年,走得很急。
楊文懷再三保證,此事他絕無提前泄露。李成軒等人也認爲是西嶺月進宮徹查紀美
人墜樓之事鬧得滿宮風雨,被康興殿下的人及時得知,擔心楊文懷被查出來,這才提前撤離。
事情追查至此也算取得了重要進展,可線索又就此中斷,這讓天子焦慮不已:“你們都說說,如今該怎麼辦?”
裴行立對此案瞭解最少,身份也是四人之中最低,故而不敢率先發言。
李成軒也在斟酌着某件事,並未回話。
郭仲霆倒是破天荒地出主意:“聖上,既然楊文懷這條線索斷了,不如另闢蹊徑吧。”
“另闢蹊徑?如何闢?”
“呃……就是此路不通,再找別的路嘛。”
李純對郭仲霆的能力半信半疑:“你找到了別的路?”
“啊,沒有!”郭仲霆連連擺手,“臣只負責拋磚引玉,這別的路,自然要您和福王舅舅來找啊。”
李純頓感一陣失望。
其餘人倒是習慣了他的廢話,皆無甚反應。
眼看氣氛不妙,郭仲霆只好朝西嶺月使眼色,還不停地做着口型:拋磚引玉,拋磚引玉!
西嶺月無奈地看他一眼,只好將自己不成熟的想法說出來,幫他救場:“聖上,我們不如從可疑的藩鎮查起。甚至是已經伏誅的劉闢和李錡,去抄抄家,指不定還能找出什麼線索來。”
“對對,抄家,抄家!”郭仲霆連忙表態附和。
這個提議讓李純精神一振。是啊,楊文懷已經說過,去年造反的劍南西川節度使劉闢、今年造反的鎮海節度使李錡,這兩人均是武
氏遺孤的爪牙。
如今看來,爪牙絕不止他們區區兩人,一定還有更多的藩鎮被收買。
既然如此,倒不如從藩鎮入手查起,只要能將這些心懷不軌的藩鎮一一拔除,武氏遺孤也就元氣大傷了。
李純不禁拊掌讚道:“月兒真是女中諸葛,只可惜你是個女兒身,若是男子,你一定是朝廷的棟樑之材啊!”
自從查出楊文懷是內奸之後,李純對西嶺月的態度顯然親近許多,連帶對李成軒、裴行立都更加信任。
西嶺月自然做出謙虛的姿態,笑回:“都是皇帝舅舅您聖明,知人善用,不拘身份,否則月兒即便有諸葛之才,也沒有地方發揮啊,是吧?”
李純聽到此言心情舒暢許多:“還是月兒會說話。朕別的不敢說,但看人這一點,向來是很準的。”
幾人聽後連連點頭,方纔被郭仲霆搞僵的氣氛終於有所轉圜。
西嶺月又主動問道:“對了聖上,劉闢、李錡抄沒的家產都收歸國庫了嗎?尤其是字畫一類,很可能藏着什麼線索,月兒想去看看。”
李純也正有此意,遂道:“他二人的家產一部分發還給了當地百姓,現錢都撥給了戶部,字畫一類應該沒入尚功局了。”
“既然在尚功局就好辦了。”西嶺月自告奮勇,“月兒明日就去查看。”
“好。”李純沉吟片刻,又道,“讓正均隨你一起,他更熟悉情況。”
“正均”是裴行立的表字,取自戰國
先賢屈原的名篇《離騷》的“名餘曰正則兮,字餘曰靈均”。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李純居然不叫裴行立“裴卿”了,直接開口喚他的表字。這無疑是一種暗示,暗示他對裴行立的重視與親厚。
西嶺月聽到李純的提議,心中十分抗拒,朝郭仲霆使眼色,暗示他幫忙回絕。
郭仲霆投桃報李,立即自告奮勇地說:“聖上,抄家這事臣最在行啊,不如讓臣……”
他話未說完,裴行立已一口應下:“微臣遵旨。”
李純更是自覺忽略了他,徑直看着西嶺月。
後者只好不情不願地答應:“月兒遵命。”
李純又去看李成軒,就見他蹙眉不語,表情不佳。李純故意問道:“十六弟,自打你進了這門之後就沒開過口,可是遇到了什麼難事?”
李成軒的確是遇到了難題,他一直在斟酌該如何提及“通天手杖”的事。顯然,在楊文懷供出這支手杖之後,他已經錯過了最佳的開口時機,但“通天手杖”既然是重要線索,他更不能私藏,否則日後被查出來就是欺君之罪。雖然,他並無欺君之意。
於是李成軒經過兩日思考,終於選在此時開口說道:“皇兄,臣弟有一事請奏,還請皇兄先行恕罪。”
李純如今正要倚重他查案,話語自然客氣:“你我自家兄弟,這話見外了。”
李成軒吃準了帝王的態度,這才鄭重下跪,稟道:“楊文懷口中所謂的武后手杖
,也許臣弟知道在哪兒。”
“在哪兒?”李純連忙問道。
“臣弟封王開府那年,母后曾賞賜幾件珍玩,說是讓臣弟添置擺件。其中就有一支硃紅色的手杖,做工精美但樣式古舊,又是女子所用,臣弟不喜,便一直將它扔在府裡。那天楊文懷提起武后的‘通天手杖’,臣弟突然想起府裡的那支,昨日已翻箱倒櫃找了出來,但因不甚愛惜,手杖已經斷成了兩截。”李成軒面色肅然地回答。
西嶺月聽到他這番說辭,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想爲他拊掌。李成軒不說出實情,一是將精精兒、空空兒擇了出去,免去兩人偷拿宮廷至寶的重罪;二是洗清了天子對他知情不報的猜疑;三是把手杖破損的內情圓了過去;而且他找的這個理由也極好,皇太后如今人在興慶宮,莫要說天子不會去找她老人家對質,就算是去了,皇太后恐怕也記不得此事了。
一切都顯得那麼合情合理,細節上又模棱兩可,令人找不到錯處。更解釋了楊文懷爲何翻遍大明宮都沒找到“通天手杖”,因爲李成軒十五歲封王出宮時就已經把它帶走了。
李純聽了這一席話,果然深信不疑,面色大喜地問:“那手杖你可帶來了?看出什麼蹊蹺了嗎?”
李成軒綻開一絲俊朗的笑容,恭敬回道:“不瞞皇兄,那手杖雖然斷了,臣弟卻因禍得福,找到了其中隱藏的秘密。”
“什麼
秘密?!”天子激動地走下丹墀。
李成軒沒有賣關子,開口讓候在殿外的方管家入內,從他手中取過一方細長錦盒,親自打開呈給李純:“皇兄請看。”
李純定睛看去,只見錦盒裡放着斷成兩截的硃紅色手杖,手杖旁邊是疊放整齊的一塊白色絹帛,其上隱隱透着墨黑字跡。
李成軒此時又道:“原本這手杖斷裂,臣弟很是懊惱,不想卻意外發現其內裡中空,竟藏着一幅白色絹帛,上書整篇《滕王閣序》。更令臣弟驚喜的是,王子安那首失傳已久的四韻詩也在篇尾。”
隨着他一席話,李純早已迫不及待將那幅《滕王閣序》打開,鋪展在御案上迅速默讀一遍。當看到篇末的那首詩時,他不禁讀出聲來:“‘滕王高閣臨江渚,佩玉鳴鸞罷歌舞。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這詩的確不錯,當真是王子安本人所作?”
“也是臣弟斗膽猜測,尚未經過證實。”李成軒解釋道,“不過這詩意境豐富,風采斐然,絕不是閒人僞作。況且王子安在《滕王閣序》裡說過‘一言均賦,四韻俱成’,可見他當時的確作過一首四韻詩。”
李純聽着他一番話,又將那兩截手杖從錦盒內拿了出來,翻來覆去地打量,再問:“你確定這就是楊文懷所說的武后柺杖?不會有假
吧?”
“不瞞皇兄,這兩日臣弟已請了精通此道的朋友鑑定過,八成可能是真品。”李純“哦”了一聲:“朕倒忘了,你平日最喜歡收藏珍玩,認識不少這方面的人才。”
“讓皇兄見笑了。”李成軒適時垂下頭。
李純也沒再糾結此事,似乎相信了這就是真正的“通天手杖”。他一邊把玩着一截手杖“殘肢”,一邊低頭去看巨幅的《滕王閣序》,又問:“此事你們怎麼看?”
裴行立和郭仲霆都不知“通天手杖”的內情,自然說不出什麼。
西嶺月雖然知道內情,又怕說漏手杖的來歷,索性也住口不言。
唯有李成軒繼續說道:“臣弟愚鈍,認爲這首四韻詩就是王子安當年的真作,但因其中隱藏了武后的某個秘密,才被武后刪去,以至於失傳。”
“你是說這就是武氏遺孤要找的‘大秘密’,隱藏在這首詩裡?”李純深感吃驚。
西嶺月也在此時幫腔:“聖上,您別忘了鎮海所發生的事,那高夫人爲何要殺李錡的兒子,齊長天一家爲何而死,還有王秋蘿的先人王勵爲何被流放。可都與這篇《滕王閣序》有關啊!”
聽聞此言,李純頓時聯想起前因後果。包括王秋蘿之弟王春度的死,以及王勵後人世代爲奴的內情,他都已經從楊文懷的供詞上看到了。
李純再讀了一遍篇末的四韻詩,越讀越覺不可思議,又召來幾人共讀,問道:“你們覺
得這首詩蹊蹺在哪裡?”
“‘閣中帝子今何在’。”西嶺月和李成軒異口同聲。
李純看看位於自己左側的西嶺月,再看看右側的李成軒:“哦?爲何是這句?”
西嶺月整理了一下思緒:“聖上,這通天手杖的來歷,月兒也略有所聞。聽說武后臨終前本想把這支手杖陪葬,但又突然改變主意,傳給了太平公主。而如今咱們查實了康興殿下的身份,正是太平公主的後人,這不是剛好對上了嗎?”
“由此可見,這首詩就是武后留給太平公主的遺言,告訴她要繁衍血脈,留存實力!”西嶺月解析得頭頭是道,“您想啊,當時武后已經稱帝,太平公主就是所謂的‘帝子’。這首詩中恰好有一句‘閣中帝子今何在’,顯然是一種暗示。康興殿下……不不,武氏遺孤之所以着急尋找這支手杖,恐怕也是擔心這首詩會暴露他的身份及藏身地。”她最終推測。
裴行立在旁聽了半晌,一直沒有機會插話,此刻才覷着這空當,卻是反駁西嶺月:“縣主此話也未必。若武氏遺孤不暴露身份,李錡、劉闢和楊文懷就不會輕易投靠他……暴露藏身地的說法也立不住腳,我大唐幅員遼闊,他不是非要躲在一個地方,自然不怕這首詩暴露他的藏身地。”
“裴將軍此言有理。”李成軒也在此時說出見解,“武氏遺孤要找這支手杖,一定是爲了這篇賦和這首
詩,但絕不是爲了掩藏身份和位置。楊文懷說過,這手杖裡的秘密足以改朝換代。臣弟認爲只有兩種可能:其一,武氏遺孤知道了手杖裡的秘密,擔心被朝廷發現,想要先一步找到毀滅證據;其二,他也不知這秘密是什麼,因此才急着尋找。”
“可見當務之急,是要先破解這首詩。聖上有優勢,畢竟這手杖現在在您手中了。”裴行立再做補充。
幾宿煎熬,這是唯一一個讓李純感到欣慰的消息。是啊,至少自己已經先一步拿到了“通天手杖”,這就是優勢!可他思索片刻,又發現這優勢很讓人苦惱:“此事棘手之處就在於朕不能讓朝中文臣都來拆解此詩,否則就會泄露內容,這優勢也就沒了。”
“是啊。”郭仲霆也嘆了口氣,“看來只能靠咱們自己了。聖上啊,您是知道的,臣是不怎麼通文墨的,拆解詩作的能力有限。”
李純又看向裴行立,後者亦是坦誠回話:“不瞞聖上,微臣是武將出身,亦不通文墨。”
西嶺月也跟着擺手:“月兒長在商賈之家,算賬做生意還行,探案也是興趣所在,文墨上就……差一些了。”
李純聽後又是一嘆。他甚至沒有去問李成軒,對方是他的親兄弟,與他是同一批老師教導,對於李成軒詩詞歌賦的能力如何,他最清楚不過。更何況漢文化博大精深,一首詩的拆解方法有無數種,此事若不集思
廣益,恐怕輕易不能查出個結果。
李純思前想後,終是對幾人下了命令:“月兒、仲霆,你二人如先前所言,去找劉闢、李錡被抄的物品,爭取多找出些線索。”
“月兒(臣)領命。”西嶺月和郭仲霆迅速回話。
李純又看向裴行立:“正均,你今日返家就將內情告訴你父親,朕明日會召他和白居易入宮拆解這首詩,恐怕要辛苦他幾日了。”
“微臣領命。”裴行立也拱手回話。
“至於十六弟,”李純刻意停頓片刻,問李成軒,“你上次進宮時對朕說過,暗殺李錡的兇手已經有了眉目,查得如何了?”
李成軒竟然破天荒地遲疑片刻,甚至看了裴行立一眼,纔回道:“臣弟尚在尋找證據。”
李純顯然很失望,煩躁地道:“既然有所懷疑,就把人抓回來拷問便是!”
“臣弟暫時不想打草驚蛇。”李成軒解釋,“一旦被武氏遺孤發現,臣弟恐他會殺人滅口,毀滅證據。”
李純聽後很無奈,也很無力,唯有寄希望於李成軒,囑咐道:“此人很關鍵,連楊文懷都沒見過,你務必給朕揪出來。別的事都先放一放吧,你今日就出宮繼續追查。”
“臣弟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