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進聽得高遠有十幾年沒回京城,不由暗暗咋舌。且不說應劫之說靠不靠譜,他能夠獨自揹負這個秘密,這份堅忍是尋常人難以做到的。若是可以的話,錢進倒是願意爲他做點什麼,一來是報答他眼救命之恩,二來純粹發乎本心。
“高千戶,您的家眷還在京城裡嗎?若是需要的話,小子倒是可以照看一二。”
“家眷?”高遠冷冷的望了錢進一眼,淡然道:“自從貧道拿着這個錦盒逃走之日起,便註定了我的家人沒有好下場。”
錢進望着高遠,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良久後才說道:“高千戶,且不說應劫之說是不是真的,您這樣做對家裡人是不是太絕情了點?”
“看來你還不明白真正的劫難是什麼”,高遠瞥了一眼錢進,沉聲說道,“據記載,每次劫難降世都是末世。劫難過後,老百姓能夠十戶存其一都算好的。”
錢進聽了這話心裡不由涌起滔天巨浪。從高遠提起應劫之事那刻起,他一直都當沒當回事,現在想來倒是與小冰期的說法驚人的重合。這些所謂的天機術玄而又玄,莫非萌萌之中真有天人感應?
高遠見錢進傻愣在那裡,不由嗤笑了一聲,說道:“你剛剛與那名書生交戰的過程貧道也觀摩了一二,說實在的,你那三腳貓的功夫能夠讓你活到現在也真是一樁奇事。”
他撿起地上一根兩尺多長的枯枝,繼續說道:“那名書生每次出招都留了三分力氣,這樣他纔能有餘力變出新的劍招,一旦讓他所有的劍招連貫起來,便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所以你纔會應對得那麼吃力。練武本是用來強身健體的,貧道不奢求你武道上有什麼造詣,能夠有些自保之力總是好的。貧道今天便傳你幾招劍法,你且看好了。”
說罷,他緩緩行至一處地勢稍緩的地方擺了個起手式,緊接着左腳點出,在落葉上輕輕掃過,劃出了一個圓,口中同時說道:“劍法也無甚精妙之處,精髓要義只有一個字,那就是‘圓’。”
高遠的劍式極慢,慢得彷彿比普通人的動作還要放慢十倍不止。只見他右手中的那根枯枝在空中緩緩劃出一道弧線,似隨意劃過一池春水,整個人的身體也似一根被風拂過的小草一般輕輕擺動。緊接着,他手中的那根枯枝似乎也跟着帶上了一股靈韻,時而輕輕點出,時而輕輕盪開。
錢進看的嘖嘖稱奇。沒有吃過豬肉,好歹他也是見過豬跑的人。猜的不錯的話,這應該便是太極的精義了。
十幾式劍法使完,高遠收棍而立,說道:“招式倒沒什麼,重要的還是意境。”
錢進連忙拱手稱謝。
高遠擺了擺手,又從懷裡掏出一本泛黃的書冊遞過來,說道:“這些年皇家的人一直在抓貧道,若不是有這易容術傍身,還真有些麻煩。也沒啥好送你的,這本書你就留着用吧。”
錢進一把接過,眼睛卻不自覺地往高遠的臉上瞅了瞅。
高遠哪能不知道錢進那點心思。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無奈的說道:“你呀……貧道既然肯與你相認,自然是以真面目示人。”緊接着又說道:“此間事了,貧道也準備告辭了。以後記得凡事小心,貧道能救得了你一次,難再救你第二次。”
“高千戶也要小心些,京城不比外頭……”
“放心吧,畢竟貧道以前也是錦衣衛,如今的那些錦衣衛還得喊我一聲前輩了。”
錢進點了點頭,返身去取了引魂幡過來。高遠一手接過,短暫駐足之後便沿着那條鋪滿了紅楓葉的山道下山了。
望着那漸行漸遠的身影,錢進嘆息了一聲,也轉身離開。
回到那處燒烤地之後,衆人紛紛圍過來,都想從錢進這裡知道些什麼。
錢進只說“無事”,便喚過李斌和牟青兩人,說道:“本千戶有個不情之請……”
“千戶放心,高千戶的事我倆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的。”李斌似乎已知道錢進心中所想。
錢進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說真的,我與高千戶也是初次見面,但卻從心底裡敬仰。此人若是死於陰謀詭計,我錢進定然是第一個不放過。”
兩人連忙稱是。
…………
衆人收拾妥當回了四合院。
因爲錢進遇襲的事,衆人也沒有心思再去逛廟會,一家人聚在院子裡吃着瓜果點心。錢進則一個人窩在書房裡沉思。
今日對敵的經歷再次提醒他武力的重要性。這些日子他一直專注於官場,倒把這點給疏忽了,差點就此飲恨。在鎮江府對付倭寇的游擊戰術也不再管用,尤其是四合院有了這一大家子之後。他迫切需要能夠正面對敵的憑仗。
想到這兒,他把丁掌櫃給叫到了書房。
“丁掌櫃,坐。”他拿了個茶碗給倒了碗涼茶遞過去,說道:“這次又要麻煩你幫我找些人了。”
“需要什麼樣的人,老爺吩咐便是。”丁偉靦腆的笑了笑,繼續說道:“上次酒坊和裁衣坊招了那批工匠之後,有許多老夥計還時不時的跟我打聽,看老爺這兒還要不要人呢。”
“哦?看來我這裡還挺吃香的。”錢進頓了頓,說道:“這次需要幫我找十來個上好的鐵匠。”
“不知老爺需要打造什麼器物,鐵匠裡面也分種類的。”
錢進略微思忖了一番,說道:“這次遇襲之後,我想了一下,四合院還是需要有些自保之力,不然我出去也不放心。另外,聽說北方的韃子時常會穿過邊境燒殺擄掠一番,京郊雖然是相對安全的,但也怕,咱那兩間酒坊需要加強防護。你看能幫我找幾個會打造三眼銃的鐵匠不?”
“三眼銃?老爺,這可是違禁的啊。再說了,老爺是錦衣衛的千戶,去軍營裡走動走動或許就能夠弄個十幾杆出來。”
“你會錯意了。我其實是想以三眼銃爲原型打造六眼火銃。其他的事你都不必操心。”
丁掌櫃琢磨了一下,便答應明日去打聽打聽。正準備起身的時候,錢進又吩咐道:“還有一個事,這些日子你再幫我尋摸一下看能不能採買些硝石和硫磺回來,越純越好。”
“老爺可是要自行配製火-藥?”丁偉提醒道:“這硫磺還可以買到,硝石可就難求了。一般在藥鋪裡面也可以採買一些,不過量不多,若是要配製火-藥的話,那一丁點是不夠用的。”
丁偉說的這些,錢進自然是明白的。京畿附近沒有硝石礦,他也是知道的。
眼下是秋高氣爽的時節,也正是硝民四處採硝的時候。老百姓家的廁所、豬圈、牆根一到秋天便有許多硝石結晶,硝民將這些結晶連土收集起來泡水桶裡,結晶之後便是硝了。不過,純度自然是不夠的。要想取得高純度的火硝,還要用加草木灰蒸煮結晶。
據傳,島國尚未開化的時候,爲了得到硝石這種戰略物資,居然發動了所有的居民建造茅廁。等那些茅廁儲滿了屎尿之後鋪上茅草,過個半年那茅草上便結滿硝了。
一番商議之後,錢進命丁偉從附近的硝民手裡採買硝石。這東西自然是多多益善,除了造火-藥,還可以用來冰鎮飲料。
丁偉走後,錢進又把寶兒叫了進來,將高遠送的那本易容術轉送了給她。女孩子家家的,不是最喜歡化妝嗎,正好隨了她的意。
寶兒最近除了當李良兄妹倆的先生,也確實無甚事可做。她只翻看了那本冊子兩眼,便滿臉委屈的說道:“哥哥,你這是要我變成千面女妖嗎?”
錢進笑罵道:“給我好好學,就當哥哥派給你的活。若是易容之後連我這個哥哥都認不出來,有賞。”
寶兒沒法,只好滿腹心酸的走了。錢進看着那窈窕的背影,心裡卻在琢磨今日高千戶是否以真面目見的自己。
事情都安排妥當後,錢進又派李斌回鎮撫司替自己告了一個月的假。這次遇襲,別的好處暫且不說,正好有機會躲避上朝了。本來告假這事歸吏部管,可這段時間他與吏部關係緊張,要知道吏部還有十幾名官員在大牢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