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在櫃檯旁的沙漏一點一點的從細口向下流,計算着時間的流逝,大廳裡一時間無人說話,有夥計從後面繞出來,恭恭敬敬的對黃雕說:“黑風暴已經變小了,不出意外,太陽出來之前,就可以停止。”
“還有一個時辰,天就會亮了,我把這屍首按他們的要求放到邊境去。”樑晶晶從桌子上跳下來,準備回房,看似已是垂垂老矣的黃雕,身手敏捷的站起身,從櫃檯後抓住她的手:“你不能去。”
樑晶晶白皙的脖子微微一偏,嫵媚的看着黃雕:“我不去,誰去?這小丫頭給你的解藥,到現在也看不出一點效果來。”
說着又瞟了一眼鳳歌。
“誰都不準去。”方纔抓住樑晶晶的動作,似乎耗盡了黃雕全部的體力,他又頹然坐回椅子上:“誰都不許去,那裡,有去無回,莫再上那些皇室中人的當。”
樑晶晶的笑聲如銀鈴一般在廳中迴盪:“老黃,你真當我傻呀,當然是去偷解藥啦,我纔不相信他們會這麼好把解藥給我呢。”
“不許去!”黃雕用力一拍桌子,想要站起來再拉住鳳歌,卻整個人忽然腳軟似的癱了下去,樑晶晶見狀心中一驚,右手在櫃檯上一撐,飛身躍過,扶住黃雕,發現他雙目緊閉,昏迷不醒。
樑晶晶伸手去探他的脈息,只覺手指下的那一小塊皮膚雖仍在跳動,卻是脈象混亂,時有時無,時疾時徐,有兩種藥力在他的體內橫衝直撞,身體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導致了暫時的昏迷。
“你到底給他吃了什麼!”樑晶晶怒視着鳳歌,如果不是因爲鳳歌身邊站着關林森,現在樑晶晶要將鳳歌給生吞活剝了。
“就是,就是解□□呀,我的藥絕對不會有問題。”一向鎮定的鳳歌,見黃雕現在昏迷不醒的模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高玄武從黃雕懷中取出方纔鳳歌給的小小的瓷藥瓶,打開聞聞:“藥的確是好藥,只可惜,不對症。”
他倒出一顆,拿在手中:“尋常□□或是凝血或是反其道而行之,這瓶解□□,也是對血液類□□有效,但是既然是美人白頭名將愁,是對大腦刺激,伍子胥過昭關,一夜白頭,正是因此。不對症的解藥,也是□□,現在黃兄身中兩樣劇毒……”
不用繼續往下說,衆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現在能救黃雕的,除了對症的解藥之外,還得再尋一樣名爲千秋紅的草,那種草,通身全紅,服之,則會全身凝血而亡,正是與鳳歌手中解藥相生相剋之物。
千秋紅這種草在大恆常見的很,甚至有些大戶人家會拿它種在院子裡做爲園林裝飾,看着紅通通一大片的喜慶,正常從也不會沒事蹲在地上薅草吃。甚至在林翔宇的縣衙裡都種了一排。
但是,也只是在豐饒的大恆常見,在大沙漠裡,只有堅強的風滾草和駱駝刺掙扎求生,這種日日常見的千秋紅,想要也不可得。
“我們隨你回大恆取藥。”鳳歌看着黃雕,心中滿是愧疚,如果不是她多事,至少弄清楚自己有沒有這個能耐救人再動手,黃雕也不會變成這樣。
有錯就要改,造成了損失就要馬上補救,至於從這裡回到邊境,再到西夏,一來一回要折騰多長時間,人命關天,暫不放在考慮範圍之內。
沙漏落下了最後一顆沙,在觀察口的夥計的聲音傳來:“天亮了,黑風暴停啦。”
鳳歌馬上就要回房收拾行李,卻看見坐在一旁悠哉遊哉的高真北說:“千秋紅呢,我正好帶了幾顆,本來是想帶去西夏賣的,如果你們現在就買下來,我當然更高興,開個價吧。”
樑晶晶叉着腰:“你喝了老孃那麼多酒,隨便一罈都能買得下你那棵破草,趕緊拿過來,別那麼多廢話!”
“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高真北悻悻回房,從包裹中取出了一顆包得好好的千秋紅,“我這可是拿出了給楊貴妃送荔枝的打包技能,新鮮着呢,入土就能活。”
“下口就得死。”樑晶晶從腰間抽出一把細巧彎刀,將千秋紅斬成細碎,喂入黃雕口中。
又是一陣掙扎,黃雕的脈息平穩了許多,眼睛慢慢睜開,此時,又聽見觀察口的夥計大聲嚷着:“老闆老闆,外面有人過來了,二十幾個,都騎着馬。”
漫漫黃沙地,若不是有夥計引路,鳳歌根本就看不出黃沙客棧的入口在什麼地方,可是這羣人卻熟門熟路的停在了與周圍渾然一色的客棧門口,在精鋼打造成的門板踹了幾腳,驚天動地般的聲音在門廳裡迴盪。
那動靜聽起來着實不那麼友好,素明澤也被驚動,從房間溜達出來:“這是怎麼了?莫不是老闆在外面欠了什麼債,債主摸上門來了?”
“來找我的。”樑晶晶攬鏡自顧,將歪了的髮簪重新插了一回,“就是屍體換解藥的那幫人。”
能無聲無息給黃雕下藥的人,自然也不是易予之輩,只怕一早就盯上了在黃沙客棧的這些,樑晶晶笑道:“竈上還燉着雞呢,你們幫我看着火,我去去就來。”
說着,她就要拾階而上,走出這間客棧。
“你的墓碑上,想刻什麼名字?”黃雕忽然開口。
樑晶晶停下腳步,轉頭,巧笑倩兮,溫柔地看着他:“你在說什麼呢,你莫不是想獨吞那隻雞?”
她企圖轉移話題的夢想破滅了,黃雕低沉着聲音:“那些人一開始找上我,就沒有想要交出解藥。”
“一開始我就知道。”樑晶晶昂首一笑,“所謂‘救命稻草’,所謂‘飲鴆止渴’,誰不知道不僅無益,還會要命呢,只不過……”她輕輕一嘆,素來妖嬈霸氣的豔容上,也流露出一絲無奈的輕笑。
“我豈能坐視你就這樣一日日的衰老下去,就算是陷阱,我也會睜着眼睛跳下去,有一點機會,都不會放過。”
黃雕手撐着櫃檯,顫顫巍巍站起來:“你若去,我馬上死在你面前。”
“好啊,那我們比比誰先到奈何橋。”
“你!”
“你什麼你?我喜歡了你這麼多年,你一直憋着勁裝死,我和你一起逃到這個鬼地方來,什麼大恆什麼朝廷什麼家國,早就沒了,你還不肯,告訴你,你生是我樑晶晶的人,死是我樑晶晶的死人!還有!我就不信了,你今天還能死在這裡!”
說着,她幾步躍過來,撲倒了黃雕,抓起一根繩子,左一圈右一圈,將黃雕給綁了個結結實實,還拿了塊大饅頭,把他的嘴給堵上,又小心的用繩子給勒上了一圈,保證他吐都吐不出來。
技術嫺熟,操作流暢,一看就不是第一次。
可憐黃雕英雄一世,如今卻體衰力竭,就這麼被捆成了一個球,樑晶晶拍拍手上的灰,對黃雕拋了個媚眼:“跟姑奶奶鬥,下輩子吧!”
***
鐵門打開,樑晶晶一步三扭的從地下慢慢走出來:“喲,幾位爺來得這麼早。”
“少廢話,人呢?”
“死啦。”樑晶晶單手從地下拖出了那個巴蜀商人的屍體,衆人齊齊下馬,爲首那人上前,樑晶晶向後一退:“解藥呢?”
一隻白色瓷瓶,從空中拋過來,樑晶晶一手接住,打開,正要低頭去聞,另一隻手飛快的接住直逼面門而來的利箭,箭桿在她的手中折斷:“這是何意?”
“將來要是有人問起這個人是怎麼死的,老闆娘要是忽然想說真話,我們也很爲難啊。”說話的功夫又是連珠三箭接連飛來。
樑晶晶身子如旋風一般飛起,那三枝箭被裙襬捲起,落在樑晶晶手中,輕鬆一折,三枝箭齊齊變成兩段。
“老闆娘好功夫,不知這樣又如何呢?”
弓箭手齊齊讓開,身後五人手中拿着鐵砂火銃,這種鐵砂火銃,威力極大,一摳扳機,鐵砂如扇狀噴射而出,能把人噴成篩子。
鐵砂火銃,是西夏匠人近幾年來的新發明,不僅槍貴,連彈藥也很貴,裝填一次又要許多時間,目前只有各國的豪門貴族買來一些玩玩,沒有人想過用它來做正經的殺傷武器。
眼前卻有五個人手中拿着鐵砂火銃,不可不說,這支隊伍背後的勢力相當的強大。
“你們要我做的,我已經做了,你們在恆國,我們在黃沙道,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苦苦相逼。”見了鐵砂火銃,樑晶晶大聲喊道。
爲首那人翻身上馬:“茲事體大,也請娘子體諒體諒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了。”說罷,他的手一揮,五個黑洞洞的槍口,同時噴出無數鐵砂。
樑晶晶似早有準備,在槍響前一瞬間,身子就地一滾,向開槍者的身前滾去。
沙地上被鐵砂濺起點點揚塵,如同被暴雨侵襲一般,只可惜,沒有傷到樑晶晶一星半點。
槍響前的那一滾,讓她完美地避開了所有的鐵砂,那些持槍者身前兩尺的範圍之內,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的身子如一陣旋風,席捲至他們身前,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便跳起來,左右手長刀揮舞,刀光過處,血花四濺。
“呵呵,鐵砂火銃麼?在廢物的手中拿着,還不如燒火棍好使呢。”樑晶晶冷笑道,說着,她飛身向馬上那人侵襲而去。
如雪刀光橫掃,向馬上那人的面門砍去,那人身子後仰,一招“鐵馬巡橋”橫仰在馬鞍之上,順勢翻下馬背的同時,一枝黑色□□飛射而出,射中樑晶晶的胸口。
樑晶晶向後翻身,仍是被擦過胸口,將半邊衣服劃破,衣襟布片在風中飛揚。
那人冷笑:“我這弩上也有劇……”話說到一半,卡住了,他發現樑晶晶正在脫衣服。
衣服從被□□射破的地方撕開,掉出兩個饅頭。
“還是這樣舒服些。”聲音有些嘶啞,是清朗的少年聲音,“樑晶晶”衝着那人一笑,勾了勾手指。那樣嫵媚的臉,配着卻是男子肌肉突顯的身體,出手,便是鋒芒畢露、強橫霸氣,長刀過處,捲起了強勁的氣流。
馬上那人以長劍相迎,金屬激烈撞擊的聲音震耳欲聾。
“你到底是什麼人?”
“樑晶晶”只是笑着,沒有回答,手腕一翻,刀鋒向那人脖頸之間劃去,那人變招,一柄長劍護住要害,舞了個風雨不透,殺氣與刀兵縱橫交錯,一刀一劍化爲兩條銀光閃閃的巨龍,亮着爪牙,在滾滾黃沙中翻騰不休。
兩人纏鬥,周圍的人想幫忙卻無從下手,生怕誤傷了首領。
那人一聲厲喝:“客棧裡的人,一個不留!”
圍站在一旁的人得令,馬上向入口處跑去,入口處的精鋼板雖然結實,卻只是爲了防風沙,而不曾防得住雷火霹靂彈,三顆黝黑的霹靂彈帶着燃燒的引信,向鋼板落下,三聲轟然巨響之後,精鋼板被炸上了天空,黃沙客棧最堅強的盾牌,被炸開了。
鳳歌端坐在客棧正中,神情平靜,毫無懼色,好像衝進來的人與自己毫無關係似的,首當其衝涌進來的人揮着刀,就要向鳳歌衝去,卻被從天而降的開水淋了個正着,嚎叫着在地上打滾痛呼。
第二撥人依舊悍勇向前,鳳歌一笑,將桌上燭臺隨手向地上砸去,一道火焰形成的牆壁陡然騰起,避之不及的兇徒被燒了個正着。
火焰減弱之時,第三撥人想要衝過去,卻發現鳳歌已經不見了。
“搜!”他們的人四散開來,一間一間搜着客房,幾間客房搜下來,卻空無一人。
在一條幽暗的走廊盡頭,鳳歌還是站在那裡,微笑得看着他們。
這次,他們不敢貿然上前,拿出□□,對着鳳歌射去,鳳歌連躲都沒躲,□□碰到鳳歌,卻發出了金屬的聲音,原來,那只是一面大鏡子,鳳歌本人,卻並不站在那裡。
“抓到你,就把你碎屍萬段。”他們咆哮着,向前衝去,冷不防斜刺裡,伸出一根鐵棍,將跑在前面的幾個人絆倒在地。
接着,又傳來幾聲慘叫,那幾個被絆倒在地的人,頓時沒了氣息。
“還有要過來嗎?”鳳歌溫柔的聲音,此時聽起來卻令人毛骨悚然。
還剩下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了半晌,還未決定是進是退,只覺得天旋地轉,頭暈眼花,重重摔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鳳歌從夾道里轉出來,笑道:“老闆娘,你的迷煙當真好用。”
站在她身旁的樑晶晶自豪的一揚頭:“那當然,五兩銀子才能配得一錢出來,一分價錢一分貨。”
夥計們將這些人盡數綁起,鳳歌有些擔心在上面假冒樑晶晶的關林森,想出去,樑晶晶攔住她:“我去看看,萬一上面還沒打完,你上去豈不危險?”
樑晶晶一探出頭,迎頭就是一蓬沙子灑過來,關林森與那人的戰鬥已至尾聲,那人困獸猶鬥,長劍向關林森的下盤掃來,關林森以長刀爲支撐,借力在空中一個翻騰,又重又狠當胸一腳,將本已站不穩的人踹了個結實,他的身體如離弦的箭一般,狠狠砸在了黃沙之中,騰起一陣沙塵。
他想要掙扎着再站起來,忍不住嘴一張,一大口鮮血噴出,又無力地躺回地上。
閃亮鋒利的刀刃,停在他脖子的動脈旁,緊緊地貼着:“現在換我問你了,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要趕盡殺絕?”
那人冷笑一聲:“你剛纔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爲何要回答你。”
樑晶晶拍乾淨了頭上的沙子,對着入口喊了一聲:“小妹子,他們打完了,上來吧。”
又看着關林森赤/裸着的上半身,撇撇嘴:“頂着我的臉,這麼一副傷風敗俗的樣子,真是毀我清譽呢。”
原來,就在樑晶晶放倒黃雕之後,想要獨自一人去面對這些殺手時,鳳歌阻止了她,她讓關林森上去想辦法把這些人給引下來,她則是在下面指揮着其他人利用這裡的地形還有昏暗的光線,將客棧內部改造成了小小的機關室,可以最大限度的將這些人一網打盡。
只是沒想到關林森這麼拼命,鳳歌不由爲自己的決定感到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