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往事

戌時(晚上7點-9點)。

乾鱈樓,揚州最大的酒樓之一,武林中人常踏足此地交換情報,宣揚奇聞異事。每天,人流如過江之鯽,樓內爽朗的歡聲笑語層出不窮,偶而夾雜着翻桌倒椅的巨響,亦無人驚慌失措,見慣了,還不是爲了一言不和!再來,從乾鱈樓夾尾竄逃者以後怎有臉面行走江湖?

二樓。

“真的?假的?連洛神都被比下去了?”

“我親眼所見哪能有假!”

“哎——!可惜小弟沒一同前往,否則亦可領略天下第一美人的風采了!”

“不是說洛神纔是天下第一美人嗎?你別興口開河啊!”另一桌突然插話道。

“我說你是不是孤陋寡聞啊?前天,洛神宮已經昭告武林把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讓人了。”

“洛神會過了7天了,江湖早已傳聞紛紛。你居然不知道?”有人附和。

“是誰啊?能把洛神比下去?”

“此人名字好聽的很,姓惜,名春雨。”

“當然!我看的仔細,是個人如其名的美女啊!那漂亮啊……”

“呸!放屁!你親眼看見?居然會把男人看成女人?道聽途說還敢拿出來現?!小心七大門派的人找你晦氣!”

“什麼?天下第一美人是男人?”

“洛神不也有男人?有什麼奇怪的?”

“說我半路出家,那你定是從頭到尾一清二楚咯!”先前的人不服氣道。“再說七大派跟這事有何關係?”

“嘖!聽我說……”

大衆聚精會神的聽着,但聞gao潮時,無不手舞足蹈恨沒親身赴約錯失良機,長吁短嘆。

“你收了姓惜的什麼好處,在這裡大做文章啊?”尖利橫蠻的嬌音頗爲刺耳,尋聲望去見三男1.女坐於西窗角落,發話的女人正瞪着杏眼懷疑的打量說話的漢子。

“我說是誰!原來是棲月山莊的小姐跟她的3個師弟啊,失敬,失敬!”漢子說的好沒誠意,擺明了調唆。

沈筱樂面子薄,想她從小嬌生慣養怎受得氣,反觀漢子又名不經傳,當下拔劍砍了過去。

漢子亦離坐攤開架勢。

正當衆人以爲免不了一番打鬥,只聽叮的一聲,沈筱樂的配劍斷成兩截,劍端不住點地打轉,大家面面相覷不知哪位出的手。

“姑娘如果不想聽大可一走了之,幹什麼動武?他喜歡講,我們高興聽,與姑娘何干?”南廂的貴賓雅房前站着個風度翩翩,雍容華貴的男子,二十五、六,形似江南人般小巧清俊,說話時帶着醉人的笑意,使人頓生親近之心。

“你!”沈筱樂想跑上前去算帳,被師弟一把拉住,比了比地上的斷劍搖頭要她見好就收。

沈筱樂哪肯,拍開師弟的手道:“他講話礙我的耳,我怎麼管不得?該走的是他!”

媽的!這女人講的什麼話!在坐人大都不平,臉露不屑,但礙於棲月山莊的威名不敢輕舉妄動。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作爲也很礙我的眼,要不是看在你爺爺沈冉殄的份上,乾脆打聾你的耳朵,看你能不能學乖點!”

男子狀似微笑,沈筱樂卻看的一身惡寒,可極重名譽且初出茅廬的她又怎會知道男人已動了殺機。以爲不過是嚇嚇她,路上見得多了,還不都怕她棲月山莊!便道:“你敢的話就試試啊!”

男人暗歎她不知死活,右手刮出一道勁風,掀起沈筱樂左側桌上的筷子,直刺向其耳。即將刺入耳孔,說時遲那時快,不知哪裡閃現幾道掌力把筷子當空震的粉碎。

沈筱樂從生死邊緣徘徊回來,臉色鐵青,雙腿抖動,固執的個xing讓她站立原地不動。也有人猜想她是不是嚇傻了。

男人轉而注視左側樓梯,把沈筱樂之事拋於腦後。

大家出於好奇,紛紛把目光掃向樓梯口。

見4個青衫綠襖頭戴斗笠的男子出現梯口,帶頭的男人比其後的3人稍矮,消瘦,4人均氣勢聶人。

“你來啦!”原本男人因爲筷子被打碎而不快的表情,轉眼間親親熱熱的趕了上去,牽了帶頭男子的手拉着他往南廂房去。

誰知拉了個空,回頭一看,只見3個高頭大馬帶着斗笠的男人伸手攔住了他。來不及發火,只聽——

“雨兒,他是誰?”

“春雨,幹嗎跟他走?”

“你要和他去廂房?那我們呢?”

瞬間被護於身後的男子冷淡道:“與你們何干?”

“話可不能這麼說,要不是你一直迷路,又不肯告訴我們去哪,怎麼會淋成落湯雞,穿成這樣?”司易絕故做傷心道。

“是你自己死皮賴臉要跟的,關雨兒什麼事!”鵲小樓反駁。

“不習慣回你逍yao堡享受溫香暖玉去啊,又沒人求你!”龍鑰麒喜歡打落水狗。

司易絕暗罵兩人競爭意識太強,未免惜春雨厭煩暫不做聲。

二樓賓客到已聽出苗頭,四人其中之一是逍yao堡主司易絕,而那個叫春雨的,該不會是天下第一美人吧?畢竟男人叫這名字的只此一家吧?衆人蠢蠢欲動。

惜春雨感覺到四周微妙的氣氛,對3人道:“想繼續纏着我就別讓人進來。”說完,朝南廂房去。

3人無奈之下,挑了離惜春雨廂房最近一處落座,各摘下斗笠,剎間二樓寂靜。鵲小樓的邪、龍鑰麒的酷、司易絕的狡使一樣着裝的3人,自成風色。再來,桌上盡是鬥氣,其勢勝過千軍萬馬,有人原想僥倖一探春雨是不是傳說中的第一美人,或是否如形容中的絕色無雙,現下皆不敢枉然出手。

龍鑰麒行事亦正亦邪,全憑一時所好。殺人不見血,對手頃刻畢命臉帶微笑,江湖上送其雅號‘笑面鍾馗’。意思是,他笑得愈高興就表示有人要沒命。

司易絕雖出身名門,可逍yao堡一傳到他手上,即大展拳腳,死在他劍下的人成百上千。素聞其xing好囧囧,但寡情異常。

另一男子面生的很,不過氣勢竟尤勝二人幾分,眼神深邃,嘴角含笑,周身散發的邪氣凍的人直打寒噤。

能讓3個魔頭如此規矩,不知這春雨屬何方神聖?

“春雨,你怎麼會跟他們在一起?要不要我幫忙……”男人笑着倒了杯茶給惜春雨,高呼小二上菜。

惜春雨飲口茶道:“這事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回去告訴她我把第一件事辦完了即可。”

“春雨……”男人臉露悲色,沉聲道:“師傅說你不必理會她的話,爲什麼你一定要這樣呢?”

“我想活的好,活的灑脫,以前我欠她的用兩件事還清並不吃虧。”惜春雨冷漠道。

男人聽出了惜春雨話中的寒意,急道:“那麼還清了以後呢?你是不是再也不見我們,不見師傅了?你不是喜歡清淨嗎?現在弄的滿城風雨,天下皆知你是絕色,你今後怎麼過你想過的日子?”

“這是我的事,你用不着操心。”

“我不操心?笑話!13年來我一直看着你,陪着你,疼着你,這份情是說收回就能收回的嗎?我知道,5年來你過的不好,覺得愧對她,但其實並不是你的錯,幹什麼內疚啊?你走之後,師傅跟她吵翻了,即使你再幫她做無數件事她都不會原諒你。”

惜春雨笑道:“我以爲你明白,可惜你還是不行。我但求問心無愧,辦成了這兩件事你告訴她別找我麻煩,刀劍無眼,我不會手下留情。至於芙蓉谷的事我已經忘的差不多了,也不願再回憶。”

“春雨!”

惜春雨在男人身上流過的眼神是溫柔的,即便是須臾。“張曉生,不,應該叫你曉生姐,谷裡你對我照顧有加,所以我纔會築下大錯。但,我今天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怎能踏足江湖紛爭分毫無傷,全身而退?”

“你,你知道了?你居然知道了!”張曉生驚道,雙眸流溢着痛苦、惶恐、羞愧、自卑……

“知道什麼?知道是你叫人送來的提神湯裡做了手腳?你因爲愛的人喜歡着我嫉妒的發狂?還是你在她那裡挑撥離間欲把我除之後快?或是你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怕我恨我又愧我?”語意明明透露着強烈的指責,惜春雨卻清淡的一帶而過,讓人琢磨不透他的用意何在?

張曉生閉目苦笑,長嘆道:“我到現在只做過一件後悔的事,就是送了你那碗湯。以後就身在其中不能自拔,說不上後不後悔,難不難過。我只知道如果那天那晚我沒下手,一切將會不同,也許快樂,可能痛苦,亦是我一個人的事,不會有那麼多人陪着我永遠得不到解脫。可惜啊——!世上誰能如你般灑脫?忘記?不再回憶?我……哼,我差點忘了你是誰,你是惜春雨!哈,哈,哈……獨一無二……”

惜春雨可憐的看着爲使愛人刮目相看,女扮男裝奔波江湖的張曉生。然,她的愛人永不會再愛她,永不能知道她的深情熾愛,因爲在那夜已魂歸離恨天。

張曉生忽然目露殺機。“爲什麼?爲什麼他們都喜歡你?你沒來之前不是這樣的,啓哥哥嚮往名利想幹一番成就,我們約好的,他創門立派我收集各方消息。可是當他見到8歲的你就陷了下去,不再談武林不過問江湖,單單隻看着你。我找他越勤他躲的越遠,直到有一天他酒後吐真言,我才知道他想要什麼,最在乎什麼。我好恨!明明陪在他身邊的是我,關心他愛他的是我,爲什麼他喜歡你?就因爲這張臉?”

張曉生深深的看了惜春雨一眼繼續。“有一天我易容成你的樣子去見他,你知道他怎麼對我?他狠狠的打了我兩巴掌,說即使我有了跟你一模一樣的臉,也模仿不出你萬分之一的風情。他勸我不要枉費心計,他對你的愛此生不渝!我好怨好恨,既然我那麼痛苦,我也要他愛入心髓的你嚐嚐那滋味。可,人算不如天算,他知道後竟覺得對不起你跳崖自盡!我永遠也得不到他,他要我內疚一輩子!爲什麼死的不是你?你不在什麼都好了,爲什麼……哈,哈,哈……”張曉生笑得比哭還難聽,音如夜梟。

“是啊!這幾年你是裝的很不容易,憔悴不少,如果我早些點破,你是不是會早點解脫?”惜春雨道。

“那你爲什麼不說?”張曉生通紅着眼吼道。

“因爲這樣的懲罰對你最有效啊?你自己也承認了,不是嗎?”

“你……你是……”張曉生趴在桌上不在動彈,七孔皆流出血水,瞠目而逝。

惜春雨不帶感情的注視着張曉生,起身欲走出廂房。

“她死了?”鵲小樓躍門而入,拉起惜春雨急着檢查他的安危。

“你殺了她?”司易絕問。

“我不殺她,她卻因我而死。蠟燭裡攙了秋海棠,香氣致命,我想是有人看我不順眼了。你們最好離我遠遠的,不要步她後塵。”惜春雨感慨的說道。

“如她剛纔有一絲悔悟,你一定會救她。”龍鑰麒猛得抱住惜春雨,親了口,迅速退往一邊躲避鵲小樓的飛腿,笑道:“所以,我會讓你記得我的好,永遠忘不了!啊~”

鵲小樓一腳得逞,兩躍至惜春雨身後,抱起他跳出窗口消失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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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鑰麒,司易絕不甘落後一前一後飛出,只流下一室清冷一個死人伴着燒乾的蠟燭融入無盡的黑暗。

“不查一下店家和蠟燭的來歷?”司易絕追上前道。

惜春雨答非所問道:“我們的對話你們都聽見了?”

“耳力好,沒辦法。”龍鑰麒笑自己天生麗質難自棄。

“雨兒放心,你們說的含糊不清,我憑猜測只曉得個大概而已。”鵲小樓反過來勸惜春雨不必介懷,到他們知曉了全部再緊張不遲。

“你不是要張曉生回去稟報嗎?死了沒關係?”司易絕轉移話題道。

惜春雨擡頭望着皎潔的明月,輕聲道:“她會知道的。”眼神是那麼迷離,深幽,似欲把一切事物都吸引進去,又像要把所有東西化爲灰燼,矛盾的痛楚。

乾鱈樓。

子夜時分,終於有幾個大膽的忍不住到南廂房探頭探腦,腳下一不留神,俱跌了進去,嚇得急呼,哪裡還有人?掃興地藉着月光扶桌腿站起來,還沒站定一張七竅流血的可怖表情便映入眼簾。啊——!驚叫震天。

賓客本不願離去是想一睹天下第一美人的芳容,現都不願惹禍上身,避之則吉,百數之內走了個乾淨。邊走邊議論,猜想兩個時辰裡究竟發生了何事?但亦只敢暗中辯論幾句,誰不要命了會到司易絕,龍鑰麒那些煞星面前問個水落石出?

唯一高興的莫不是沈筱樂,對她不敬的人死了,固然值得慶賀。司易絕、龍鑰麒、還有那個無名男子,都是人中龍鳳,他們出手救她,是不是傾心於她呢?沈筱樂羞紅着臉,在牀上輾轉難眠。自從她在洛陽見到司易絕後即喜歡上他,司易絕卻不假辭色,她一路跟着上冰雪城居然被幾個妓女欺負。可惜,她功夫太差,想出辦法渡河仍是功虧一簣,弄溼衣物誤洛神會不算,差點連小命都凍沒了。皇天不負有心人,這不遇上了?沈筱樂笑着甜甜睡去。

張曉生與沈筱樂今晚的歸處自然是大相徑庭,黃土一杯,瘦棺一副,作最終歸依。只有清雅悠長的笛聲伴着走完她人世的最後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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