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女子走進了武好古所在的雅間兒,見她身穿一件絳紅色繡着薔薇圖案的蜀錦褙子,雲鬢高聳,嫵媚動人。
女子到了端坐在方桌後面喝茶的武好古身旁,就是盈盈一福,柔聲道:“奴家金娘,見過武大官人。”
來人就是俏金娘,是清州小樊樓從開封府請來的當紅頭牌,也是小樊樓現在的臺柱子。
雖然纔來到清州不過一月有餘,俏金娘就已經打出了名號。
這其中當然也有小樊樓和《花魁》畫冊的功勞,爲了儘快讓俏金娘成爲清州頭牌名伎,小樊樓特地在開封府定了三千冊盜版《花魁》畫冊(都是登了俏金娘花招兒的那一期)帶回清州,然後還模仿墨娘子“潘家園題詩贈畫”,在清州小樊樓也來了一回,而且俏金娘還順便撫琴獻唱,搞得很像一回事兒。
順便一提,墨娘子在開封府潘家園舉行的“題詩贈畫”,名義上是贈,可是有資格去潘家園的都是什麼人啊?那裡是潘美的賜第,沒點身份的人怎麼進得去?
而那些有身份的人,又怎麼可能白白接受佳人饋贈?所以墨娘子收到的禮物,其價值遠遠超過送出去的畫冊……而且還能得個不貪財的名聲,真是一舉兩得啊。
照葫蘆畫瓢的俏金娘自然也收到了不少禮物,付給《花魁》畫冊的三千緡“廣告費”不僅全部收回,而且還有不少富裕。
那三千緡,花得可太值了!
當然了,除了《花魁》畫冊的威力和小樊樓的炒作,俏金娘也確有些本領。
能彈得一手好琴,小唱的功夫也極爲出色,琴棋書畫,皆有涉獵,可稱得上是一位才女。加上她相貌美豔,還能跳得好舞蹈。才能被《花魁》畫冊和小樊樓迅速捧紅。
不過在清州走紅和在開封府走紅可不是一回事兒,別看俏金娘在清州紅了,可是在開封府,她仍然是不值一提的二流三流角伎。
現在的規矩就是,要在開封府大紅,就必須以花魁的名義登上《花魁》畫冊!如果能得到一個屬於自己的《花魁寫真集》,那纔是真正的大紅大紫。
這樣的女伎,別說在開封府,就是在整個天下,都是萬衆傾慕的紅行首。
而能夠決定俏金娘成爲花魁,擁有自己的寫真集的那個人,現在就坐在她的面前。
就是那個今年只有二十出頭的畫中第一人武好古!不知不覺間,武好古已經將開封府花魁的門檻拿在自己手裡面了。
武好古看着眼前的美人,淡淡笑了笑,“有筆墨紙硯嗎?”
“有。”俏金娘道,“奴就叫金媽媽去拿。”
俏金娘姓金,是個姓金的過氣女伎的養女。過氣的女伎如果沒有成爲富豪官員的侍妾,通常會買幾個姿色上乘的女孩加以調教,再將她們帶入青樓勾欄,最後抽頭分成,安享晚年。俏金孃的“媽媽”就是這樣一個過氣的女伎,現在跟着俏金娘到了清州小樊樓,就在武好古所在的包房外面站着,不敢進門。
別看這位金娘子也算半紅不紫過,就算比武好古大得多的官也交際過,但是在武好古跟前卻不敢半分造次。
因爲那些比武好古官大的不過是“玩家”,而武好古現在則是開封府乃至整個大宋“娛樂圈”的王者。只要他願意,俏金娘就一定能蓋過李師師和墨娘子,成爲大宋第一名伎。到時候,她的晚年生活可就多姿多彩啦!
所以在得知武好古想要筆墨紙硯後,這位已經上了年紀,早就風韻不在,而且還有些肥胖的女人彷彿一下煥發了青春,飛也似的就向她和俏金娘居住的小樊樓的後院跑去了。
金娘子去拿筆墨紙硯的時候,俏金娘就抱着瑤琴俏生生站在武好古的身旁,不似一個萬千寵愛集一身的紅行首,倒像是個正在伺候主人的小丫鬟。
不過俏金娘卻一點都不覺得委屈,因爲她知道絕大多數以花魁名義登上《花魁》畫冊女伎,在武好古面前也是這個待遇。這種情況在武好古前世是想都不敢想的,都是相當於後世一線二線女明星的女人,眼巴巴的等着你來潛規則,想怎麼潛都行,可偏偏沒有功夫一個個“潛”……他太忙了,當奸商,做奸臣,還妄圖反對少數民族南下,一件件,一樁樁都需要花時間花精力,而且家裡還有兩隻嗷嗷叫的母獅子!
“金娘子,有件事情請你幫個忙。”
武好古突然開口了。
“好的。”俏金娘二話不說,馬上就應了下來,也不講什麼條件。
這樣的態度,倒讓武好古對她另眼相看了。
“坐。”武好古一擡手,示意俏金娘坐下說話。
俏金娘依言而坐,嫺嫺靜靜地看着武好古。
“你也不問我叫你做甚?”武好古問。
“只要是大官人吩咐的,奴一定照辦。”
俏金孃的回答讓武好古非常滿意,看來這是個聽話的好姑娘。既然是好姑娘,那就應該好好利用,好好栽培了——武好古可不僅僅是個宋朝“娛樂圈”大亨,他現在還是個大特務,很快就要有個勾當諜報事的差遣了。作爲大特務,自然要培養和利用女特務了……
武好古問:“這些日子有個遼國的大貴人天天都來捧你的場,你可知道?”
“知道。”俏金娘回答並不讓人意外。看人識人也是女伎必修的基本功,和才藝姿色一樣重要。
武好古又問:“你知道他的身份?”
俏金娘道:“不知具體是何人,但應該是遼國使團中的大官。”
武好古說:“他應該是大遼南京留守蕭保先,遼國太子(其實不是太子)妃的兄長。”武好古頓了頓,又道,“你可知在遼國,這等親貴都是可以出將入相,大權在握的嗎?”
“奴不大清楚……”俏金娘想了想,問,“大官人想叫奴去勾引那遼人?”
“不必。”武好古搖搖頭,“勾引就落下乘了……你要做他的紅顏知己,而我也要和他交朋友。
金娘子,你告訴我這朋友該怎麼交吧。”
一個大宋的吏商特務要和一個未來遼國皇帝的大舅子交朋友……這可真是民族大團結的典範了。
至於交上了朋友之後要怎麼利用,哦,應該是幫朋友的忙,武好古現在已經挺拿手的了。
而俏金娘這樣的紅行首,自不必說,個個都是交朋友的好手了。武好古現在也算是宋朝娛樂圈的大亨了,自然知道女伎這一行,賣藝賣身其實都不如賣交際。真正想大紅大紫,都得靠交際。
而交際不一定要上牀牽手的,關鍵要看交際的對象是誰?如果是慕容老爺爺的兵學司的同學們,那不用廢話,直接牽就是了。可是蕭保先這種附庸風雅的貨要泡的是才女,要和人家做紅顏知己,哪能直接牽手?多沒意境啊!
俏金娘當下思索了一番,便對武好古道:“大官人,那遼國貴人曾經花大價錢點了奴的唱,都是東坡先生的曲牌。”
“原來喜歡蘇東坡。”
蘇東坡的官運雖然很差,都去亞龍灣看海了,但是他在文壇上的人氣卻很高。“蘇黃米蔡”四大家之首是當之無愧的!而且在遼國那邊,蘇東坡的人氣更旺,凡是附庸風雅的遼國大貴人,都能詠上幾句蘇東坡的詞。
“他的文采如何?”武好古又問。
“奴不知。”俏金娘回答道。
兩人說話的時候,俏金孃的“媽媽”,已經把文房四寶拿進來了,小心翼翼擺在了武好古的跟前,然後倒退着走了出去。
“替我研墨。”武好古道。
“喏。”
俏金娘站起身,到了武好古跟前,就往一方名貴的叢臺澄泥硯中加了些許茶水,然後又用一塊東坡墨(相傳是蘇東坡在亞龍灣看海時發明的,實際上是墨商借着蘇東坡的名氣打廣告)研磨了起來。
武好古看到墨磨得差不多了,就提起毛筆就開始在宣紙上寫詩,俏金娘則立在武好古身後,低聲唸誦:“靄靄停雲,濛濛時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靜寄東軒,春醪獨撫;良朋悠邈,搔首延佇;停雲在空,黯其將雨;嗟我懷人,道修且阻;眷此區區,俯仰再撫;良辰過鳥,逝不我佇。”
唸完後,俏金娘就問:“大官人,這是東坡先生的新作?”
“對,”武好古道,“我離開開封府前纔拿到抄本,有好幾首《和陶詩》,都去年末今年初才寫得的。”
蘇東坡雖然是“奸黨”,但是他的詩詞卻是在開封府“娛樂圈”大熱的,因而武好古這個蔡氏忠黨之徒,也會在第一時間得到東坡詩作的抄本——現在專門有人在做這個買賣的!
武好古問:“金娘子,可能唱麼?”
這是在考俏金娘了。
詩詞都是可以唱的,不過要在第一時間找對曲牌彈唱出來也不容易。
“能。”俏金娘馬上點了點頭。
“那好,”武好古笑道,“就在這裡唱給我聽,唱得響一些,要讓樓下的人都聽見。
老林教頭,把門打開,再叫小二上酒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