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的亮了起來。
天青雲淡,冷暖適宜,正是用兵打仗的好時節。
昌平縣城中,也漸漸有了市聲發出。咕嚕嚕在街上滾過的車輪聲音,挑着擔子叫賣的市聲,還有早早響起的兵士訓練時發出的吶喊之聲,混雜在一處,隱隱飄進了米友仁的兵馬都部署的都堂當中。
冷冷的晨風吹進來,讓米友仁和楊戩都只覺得精神一振。
武好古“近乎兒戲”一般的給他們倆派了帶兵打仗的差。米友仁是北路兵馬都部署,楊戩則是燕山北路安撫使。而且也沒給他們什麼轉寰的餘地,在和米友仁一塊兒見了生女真的“敢達”之後,馬上命令米友仁和楊戩出陣。
和他們二位一塊出發的,還有武好古的長子武義勇,生女真完顏部的使者完顏宗翰,完顏部的留學生完顏宗弼、完顏希尹,以及十幾個和武義勇玩在一起的同學少年,都是騎士小學的小學生。
順便提一下,跟着武義勇的小學生中,還有一個是米友仁本家的兄弟叫米友達。有趙鍾哥的一個兒子,名叫趙翼的少年。還有在幽州軍中擔任正將的吳扆的長子吳玠。還有幾個武家、西門家、慕容家的少年。都是一羣天津市的紈絝子弟,十幾歲的半大小子,就這樣跟着米友仁上了戰場。也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回來?
因爲有武好古的兒子在場,米友仁和楊戩也不大好遷延推脫,只能麻利的上路,一路上也不怎麼停留,真的和行軍打仗一樣,風餐露宿,很快就入了燕山北路都部署司所在的昌平縣城。
到了昌平,米友仁和楊戩二位才發現武好古任命他們兩個外行帶兵北上,原來是進過深思熟慮的。
米友仁和楊戩雖然都是外行,但他們倆都有錢啊!而且都在天津銀行裡面存了一筆鉅款。米友仁繼承了米芾的鉅額遺產,是共和行的大股東,天津市的三十三家發起人股東之一,自然是家財千萬貫。
楊戩雖然沒有投資共和行,也不是天津市的發起人股東。可是他是趙佶的“大內總管”,入內Nei侍省都知,貪了那麼多年,怎麼可能沒有錢?因爲帶頭“勸進”武好古當幽州節度使,所以他心裡有鬼,上次回開封府就變賣了家產套現,通過京東銀行轉了幾百萬到天津銀行的賬上。
有錢和帶兵打仗有關係嗎?
在某種情況下,還真是有關係的。因爲有錢就可以放債,而在如今的燕地,正好又有那麼幾個債臺高築的軍閥。
這兵荒馬亂的,有些個軍閥家裡也沒餘糧啊!
什麼?軍閥也有窮的?
真有!而且還很不少。
剛剛被武好古點了將的易州曹家的曹勇義,薊州左家的左企弓,武州虞家的虞仲文三個,全都是窮得叮噹響的窮光蛋軍閥。
因爲他們三家差不多是空有名目,而沒有真正的地盤。比如曹勇義希望得到的易州,現在還在契丹人手中。沒有地盤,自然就沒有收入了。
而薊州左家雖然是燕地世家(他家祖上是後唐的刺史,投降契丹人後長期鎮守薊州),但是卻在爭奪薊州統治權的鬥爭中輸給了棣州柴家的遠親,掌握着一營精銳遼國漢軍羽林軍的柴宜,只保留了在薊州的私田和私城,也沒多少財產。
至於武州虞家根本就是個外來戶,他們本是武州寧遠鎮(靠近宋朝的府麟路)的豪強,算是西京道的世選之家。因爲虞家一個名叫虞仲武的武官率領部隊從西京道入援南京道,所以才趕上投降的。投降是投降了,可是地盤卻沒有得到一寸,全軍都成了寄居乞食的客軍。
沒有地盤,或是地盤不夠刮的軍閥,當然就是窮光蛋軍閥了。
武好古在燕地實行的是“分封制”,各州觀察使自己刮地皮養活自己的軍隊官員,至於要怎麼養,幽州鎮共和府是管不着的。
共和府只管這些封了地的軍閥能提供多少騎士,又分封了多少府兵戶——軍閥麾下的騎士戶和府兵戶,也是擁有選舉權的幽州鎮公民!另外,提供兵力爲幽州鎮作戰,也是各個自治州郡和商市的義務,也都是有具體規定的!
至於沒有地盤或者地盤太少的軍閥,共和府只會給予極少量的補貼,保證他們不餓死而已。
想要大富大貴,自己去打地盤吧!
如果不服,呵呵,幽州鎮“共和軍”是最會以理服人的!
所以曹義勇,左企弓,虞仲武三個以及麾下的宗族、家臣、門客、死士、部曲,在過去的幾個月裡面,就一直在苦捱日子,看着人家分田分地真忙,自己卻是幾個小錢應付了事,真是哭都沒地兒哭去。
想要譁變鬧餉,一來怕死,二來武好古也給了言語,說是天暖之後就讓他們出兵去搶地盤。
因此就一直苦苦堅持到如今。
如今武好古倒是履行了諾言,讓他們北上去搶奉聖州下面的三個小州了——這三個州地盤雖小,但是油水都還不錯,就是儒州稍微差一點。另外兩個州都有非常肥沃的山谷,而且靠近桑乾河,豐富的森林資源可以得到利用。不過儒州可以沿着西山擴張,將整個燕山北麓都吃下去,這樣地盤也就不小了。
所以三個軍閥都挺高興的,都願意出兵。可是出兵要錢啊!他們沒有土地可以分配,手下的兵將當然都是僱傭軍了。三家合計擠出了上萬人的正兵,三四千輔兵,都跟叫花子似的,全都聚集到了昌平縣,向提前成立的北路都部署司總軍機房報到——武好古派米友仁和楊戩是當債主去的,又不指望他們真的會用兵。所以總軍機房早就準備好了!
這一次領銜的是羅岡和章之鳳。前者是攻城專家,後者剛剛陪着完顏部的使團抵達,對完顏部的情況非常瞭解。而且還調集了秘密成立的炮兵助戰!
不過軍事機宜可以給,炮兵也可以給,“叢林戰之王”(指女真人)也可以忽悠了來幫忙。
但是軍費卻不能給!軍閥給自家打地盤,讓共和政府掏錢是不可能的!元老院根本通不過,而且武好古也沒那麼闊綽。
他現在沒有了趙佶當提款機,只能精打細算過日子了,所以不能給下面的軍閥軍費援助,只能給他們兩根“槓桿”。他們可以選擇“加槓桿”,向米友仁和楊戩借錢,打贏了有地盤有戰利品,自然不怕還不上。
萬一打敗了,那就自己上南開門城樓吧……
要“加槓桿打仗”和“自負盈虧”的意思,章之鳳和羅岡,一早就告訴了曹義勇,左企弓,虞仲武三位。三個軍閥聽了差點沒吐血,他們投了個放高利貸的主子!不過吐血歸吐血,反抗還是不敢的。
所以昨天晚上接風宴後,三個苦哈哈的軍閥就在一間密室之中,厚着臉皮開口向米友仁和楊戩借錢了。
……
“監軍,您看着事兒,這事兒……”
“大官,您可別告訴我您從沒放過債。”
“放債?這可不一樣啊!這次只怕有借沒還……”
“他們敢不還?”
“他們要真不還了,咱們倆怎麼辦?找誰去?”
“不敢,不敢的。他們離不開天津市!他們要不還,以後還能在天津市賺錢?沒有天津市,他們在那幾個山谷裡面打得糧食,砍的木頭,挖出來的石炭能賣個誰?”
一大清早,米友仁和楊戩兩位都已經早早起了牀,就在米友仁的都部署司內廳裡面,一邊吃早飯,一邊商量着怎麼填了武好古給他們挖的坑。
“真要借?”楊戩一臉肉痛的看着米友仁。
他的命真是太苦了,說錯了話,這輩子也不敢回趙佶身邊去了。本想着就在天津府養老,沒想到自己的養老錢還叫人惦記上了。
這要借給了三個燕地軍頭,還不是肉包子打狼,有去無回了?
“不就是錢嘛!”米友仁比楊戩看得開,“大官,這錢你一定得借!友仁和恩師那是一體的,出點錢替恩師解決點小麻煩是應該的。而大官你,除了‘勸進’,還有什麼?什麼都沒有!燕地的這番事業,可沒你一份。你只有出了錢,纔算是入股了。”
“啊……”楊戩眼前金星閃爍,“那,那,那咱家應該入多少股?”
米友仁一笑:“咱們倆一人一半,我出一百萬,你也出一百萬,總共借給他們兩百萬緡……至於利息嘛,就收個三分利吧,也不要利滾利了。”
楊戩聽了這話,真有點哭笑不得了。借錢給那幫軍頭,能收回本就燒高香了,還三分利,還不利滾利。你這廝放高利貸放到軍閥頭上了!
“唉,”楊戩心裡雖苦,但是也沒有辦法,只好點點頭,“那就全憑監軍吩咐……咱家也不求幾分利,只求本錢能安穩回來就行了。”
米友仁擺擺手,笑道:“打勝了還怕沒有三分利?放心吧,這比買賣包在友仁身上了,總少不了大官一份厚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