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張商英和鄭居中三人在通名聲中,踏進崇政殿的時候,殿中已經站着二文一武了。兩個文的是都軍機使張叔夜和入京述職的海路市舶制置使武好文,武的是同知都軍機司事兼管步兵學堂的王稟。
在武好古離開都軍機使的位置以後,張叔夜和王稟就成了都軍機司的兩位掌門人。其中張叔夜主外,負責和各方面,包括趙佶這位天子打交道。王稟主內,管着都軍機司的日常事務。他們兩人也可以算是早年的樞密院兵學司出身,王稟還全程跟隨慕容忘憂管過兵學司的教學,後來又和高俅、武好古一塊兒參加了“平夏之戰”(平定西夏之戰)。
對於新軍學的一套,兩人本來還是非常瞭解的。只是最近幾年新軍學變得越來越複雜,加入了大量的算學、形學、測繪、格物學和儒學(主要是天理、實證、理性等等)方面的知識。特別是騎士學院和海軍學堂深受雲臺學宮的影響,實際上變成了雲臺學宮的專科學院,所傳授的基礎課程和雲臺學宮的其它學院是一樣的!
這樣的變化,讓張叔夜和王稟都感到非常的不適應。而且都認爲完全沒有必要,甚至存在很大的負面效應。因爲騎士學院和海軍學堂出身的武官學識太好,所以都有點恃才傲物,甚至看不起高高在上的文官了。認爲文官的學識不如他們,有些脾氣大的還和樞密院或宮中派出的監軍使發生爭執,影響很壞。
順便提一下,在樞密院獲得了監軍之權後,趙佶也沒有放棄內官監軍的制度,而是給監軍御史和監軍內官劃分了地盤。其中河北軍、海軍、東南六路禁軍由內侍監軍。西北軍、陝西軍、河東軍和京畿軍由樞密院派出監軍使。使兩方面可以互相監督。
另外,樞密院和內廷的監軍使也沒有真的派到“部”一級的禁軍或新軍。因爲沒有文官和內侍願意去那麼低級的基層,別說“部”,就是“將”一級也沒人願意去。所以監軍使也就派到了安撫使路和州軍兩級,也不是所有的安撫使路和州軍都有監軍使,只有位於前沿的安撫使路和州軍,還有京畿軍才設置監軍使。
不過騎士學院出身的軍官和文資監軍使之間的衝突,還是讓張叔夜和王稟非常頭疼,這事兒畢竟在挑戰大宋現有政治格局!所以在他們倆執掌都軍機司後,就開始着手清洗騎士學院的生員,不僅將都軍機司中的騎士學院生員清掃一空,而且還將模範新軍中的騎士學院生員逐步清洗,都換成了開封步兵學校的生員。和騎士學院、海軍學堂逐步“精英化”的教學理念相反,王稟主持下的開封步兵學堂則放棄了騎士學院版的課程,然後又在原本的樞密院兵學司的課程基礎上,編纂了一套比較容易掌握的課程,同時將步兵學校的學制從一開始的三年縮短到了兩年。
被清洗下來的騎士學院生員,則以編練騎兵的名義,打發去了河北宣撫司效力。爲此張叔夜和王稟還挖空心思想出了一個“在界河產馬之地編練騎兵將”的名目,請旨責成河北宣撫司編練一到兩個騎兵將,作爲來日北伐燕雲時候的骨幹。這其中當然也有安撫武好古和界河騎士學院的意思。
這番看似和稀泥,實際上是在製造軍中派系的安排,也讓趙佶感到非常滿意——朝中不僅要異論相攪,軍中也應該有“異論”,這樣才讓人放心啊。
所以張叔夜和王稟也就被趙佶視爲心腹之臣了,張叔夜不久之前被賜了進士出身,而王稟的官職也升到了節度留後。
武好文這段時間,則忙着滄州的新治所南皮新城鎮的修建。他的海路帥司被親哥哥架空了,但知滄州事卻是實實在在的。而且他多少也受到武好古的影響,知道滄州要想發展,是離不開工商業的。所以上任之後,就制定了遷移州治去北流黃河和永濟渠(北運河)交匯的南皮縣,並且黃河和永濟渠交匯處修建一座商鎮作爲滄州治所的計劃。
同時武好文還利用“備戰”的名義,截留了一部分供給都軍機司的經費,用於在滄州境內修建石板路。自從界河商市開張,再加上朝廷在滄州大量安置騎士莊園,原本地廣人稀,經濟蕭條的滄州就進入了快速發展的階段。不僅工商業因爲界河商市而繁榮,就連農牧業也因爲大量的騎士莊園的出現而得到了大發展。
和傳統的小農經濟相比,騎士莊園因爲擁有更多的土地,更加雄厚的資本,還能通過界河商市得到更好的生產工具。而且因爲是“職田”的屬性,不需要繳納任何賦稅(職田是朝廷發給官員的薪水的一部分,沒有向職田徵稅的),騎士家庭也不需要承擔徭役。所以在競爭力上,明顯就能壓倒本小利薄,還需要承擔沉重賦稅徭役的小農。
另外,依託着界河馬場,騎士莊園的養馬業也漸成氣候。產出的良馬雖然還不能和波斯馬、天竺折耳馬相比,但是擱在東亞這裡,怎麼都算是第一等的戰馬了。
以至於在朔方路大辦馬場的羣牧監,現在每年都要花費好幾十萬緡從滄州收購種馬去“最適合養馬”的河套草原玩放養。
至於開封府中權貴豪商高官的用馬,現在也是非滄州馬不可了。
在農工商三業同時飛速發展的帶動下,滄州的交通設施就有點跟不上了。雖然境內有界河、黃河、永濟渠、浮陽水、無棣河等河流,但是滄州畢竟處於降水較少的北地,並沒有大量的溪水支流匯入這幾條比較大的河流。而且冬季還有一段時間的冰封,嚴重影響了滄州的交通運輸。
早在武好文上任之前,雲臺學宮的營造學院就提出了一個在滄州境內修建石板道路網,將所有的縣城、商鎮、騎士鄉,全都用石造道路連接的計劃。不過因爲之前的知滄州事對此不感興趣,於是就沒有實行。到了武好文上任後,就立即上馬了。
此外,武好文還在滄州大力發展起了漁鹽兩業,在沿海地區開闢了不少鹽場和漁港,買撲給了商人運營。
總之是一改他在秀州時期的頹廢,真的拿出了點兒爲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態度了,大概是年紀大了,思想比較成熟了吧?
知道了武好文在滄州的作爲,趙佶自然對他更加寵信。這次他一到開封府,就被趙佶傳入瓊林宮,纔來一會兒,由安西大教諭章援發出的露布飛捷就來到了。
這下可真是龍心大悅啊!
……
待三位宰執行了揖拜之禮後起身,已經耐不住喜悅的趙佶長聲而笑:“蘇卿、張卿、鄭卿,可知道了安西露布飛捷的消息了?喀喇汗朝已經滅亡,西塔吉克國和古爾國都臣服大宋。現在趙忠順率領的大軍多半已經攻入天竺,我大宋的疆域,恐怕已經超過盛唐了!哈哈哈……”
趙佶笑得都快合不攏嘴了。蘇轍、張商英和鄭居中三人也知道齊聲給天子道賀。
“此等大捷,是不是應該詔告天下萬邦,來一個萬邦同慶呢?”
萬邦同慶,當然就是萬國來朝了!
在安西露布飛捷抵達開封府前,武好古提出的“萬國來朝”一直被兩府抵制。其中蘇轍更是堅決反對,認爲此舉勞民傷財,而且會大大刺激契丹——雖然大宋這幾年強大了一點,但還是應該要韜光養晦,積蓄實力,完成禁軍的改制,這樣才能在將來一舉伐遼成功。
如果現在扯起大旗充什麼天朝上國,十有八九會引起契丹人的警惕。到時候,遼國也會整軍備戰,甚至會搶先在河北、河東下手,打斷大宋崛起的步伐。
想到這裡,蘇轍忽然開口道:“陛下,既然我朝的武力已經超過了盛唐,那麼明年還要不要給遼人50萬銀絹的歲幣?”
是啊!你都那麼牛逼了,還交什麼保護費?
趙佶聽到這話,本來一張笑開了花的面孔,頓時就陰沉下來了。
對於現在的大宋而言,50萬真的不是什麼錢。可是面子呢?你都天可汗了,怎麼還給人交保護費啊?
“陛下,蘇相公所言有理,”武好文插了句話,“臣以爲也不需要再給歲幣了。”
什麼!?
趙佶瞅了一眼武好文,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那可是契丹人啊!你以爲和喀喇汗朝的廢物一個德行?
“陛下,若停付歲幣,咱們和契丹人可就要開戰了!”知樞密院事鄭居中道,“契丹有數十萬鐵騎,其中具裝甲騎不下數萬,而我朝騎士的十倍!若要現在開戰,只怕河北、河東皆爲焦土……”
張商英也道:“即便要停付歲幣,也應該做好萬全的準備,絕不可貿然行事。”
趙佶點點頭,還是老臣們比較持重。
“那萬邦同慶的事情還搞嗎?”趙佶皺眉問。
蘇轍反問道:“如果萬邦使臣問及歲幣之事,臣等當如何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