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統萬城外,黑水河西岸。
一座望樓,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煙柱高高升起,直上雲霄,在二十里外也看得清楚。
軍事機宜指揮再一次顯示出了在軍隊調度上的高效率,不過一個上午的功夫,原本擺在統萬城東南的宋軍大營,就整個兒撤入了統萬城。連一頂營帳,一輛板車都沒丟下來。只有那座高大的望樓沒有挪走,點了把火燒掉了。
在統萬城外的宋軍撤入城內的同時,率部在統萬城北和西夏大軍周旋的高俅也接到了武好古的命令,帶領5500河東騎兵返回統萬,只留下御馬直的不到3000騎在城外遊鬥——其實高俅並不歸武好古指揮,他的階官比武好古大,職官又是河東路兵馬副總管,和武好古並無統轄關聯。不過高太尉還是欣然領命,將御馬直交給了慕容鵡和完顏斜也,自己領兵退向了相對安全的統萬城。
作爲一個國際名將,他還是很知道要顧全大局的。
慕容鵡和完顏斜也也沒有繼續阻擋西夏大軍,而是向南急速退到了無定河以南暫時隱藏了起來。
因爲宋軍騎兵的退場,西夏大軍的行動也就變得迅捷起來。當統萬城外的望臺大火燃起的時候,西夏的遊騎已經推進到了黑水河的北岸。
不過已經吃夠了宋軍騎兵苦頭的西夏遊騎也顯得小心翼翼,不敢踏過黑水河(黑水河水並不深)半步。只是目光復雜地望着統萬城,望着熊熊燃燒的望樓殘骸,以及大搖大擺退過黑水河的宋軍騎兵。
在黑水河南岸,武好古和童貫都率領親衛在這裡等候高俅率領騎兵退下來。見到他得勝而歸,武好古和童貫雙雙策馬上前相迎。
退過黑水河的宋軍騎兵,還有幾位將帥的親衛,都在河岸上,默默地看着河對岸,出現在地平線上的大隊大隊結陣而來的西夏騎兵。
統萬之戰,看來還有下半場要打啊!
高俅看上去有些疲憊又萬分焦急,一見到武好古和童貫就問:“要在統萬城決戰嗎?”
童貫咳嗽一聲,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不在統萬決戰還能在哪兒?誰能想到西賊來了五萬……而且還有3000鐵鷂子,這是擺明要和咱們決一死戰了!幸好大半個統萬城已經在咱們手中,多少也有點依託……”
這位軍事宦官看上去有些低落,倒不是因爲戰局叵測,而是因爲他老人家好像被一個奸商給架空了!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呢?爲什麼趙鍾哥、慕容鵡都聽武好古的?爲什麼軍事機宜指揮能毫不費力的掌握御前三直?自從武好古來了,這支御前三直就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武好古則嘿了一聲,笑着對高俅道:“師嚴,你可打得不錯啊,輕輕鬆鬆擊破了西賊引以爲傲的鐵鷂子……西賊若是有自知之明,現在就該夾着尾巴逃跑!”
高俅心想:輕輕鬆鬆擊破鐵鷂子的好像是御馬直……不對,應該是那些生女真蠻子和二百來個界河商市來的少年騎士!那些少年其實是什麼來路?怎恁般能戰?
正滿心疑問的時候,望樓的一根支柱已經被燒斷,失去平衡,整個兒轟然倒下。
武好古看了一眼坍塌的望樓,笑着對高俅說:“師嚴,咱們還是先進城,吃頓好的,然後休息上一晚……明日說不定還有決戰要打!”
“好!先入城歇息吧!”高俅的確有些乏了,昨天晚上就沒睡過,今天又領着騎兵出戰,雖然交鋒的時間並不久,但受得驚嚇可不輕。之後又在幾萬西賊的緊逼下徐徐而退(其實是察哥自己玩其徐如林),承受了極大的壓力。現在到了統萬城下,真有點心力憔悴了。
……
遠處的火光正漸漸熄滅,黑煙也隨風而散。
正站在馬背上遠眺的李良輔兩腳一分,屁股穩穩滑落到了馬背上,然後就轉過頭對察哥大聲道:“大王,統萬城的火光熄滅了,該不會……”
在場所有的西夏將領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晉王察哥身上。統萬城有多堅固,他們都是知道的。而宋軍守城的本事,他們更加清楚。幾年前的第二次平夏城之戰時,小樑太后的幾十萬大軍圍攻了十幾天都啃不一個小小的平夏城,何況現在用幾萬人去打一個大大的統萬城?
可是不打一下就走,又怎麼能甘心?統萬城內,也許還有堅持抵抗的党項勇士呢!
而且,宋軍花了十幾日強攻統萬,損失一定是非常慘重的,或許可以很容易的把他們給吃掉。
另外,統萬城內有幾十萬石糧食和乾草!如果這些糧草都落到了宋軍手中,他們就有了在今年越過瀚海沙漠去進攻靈州的可能了。
權衡再三之後,察哥往着遠方漸漸熄滅的火光,猛吸了口氣:“走!去統萬城看看……本王一定要弄清楚宋人是怎麼打下統萬城的!
另外,去把蕭合達叫到統萬城……本王就不信用七萬大軍還不能奪回統萬城!”
……
就在察哥派出的軍使去尋找蕭合達的同時,童貫派出的銀牌軍情急遞正馬不停蹄趕往統萬西南的宥州城下。
由王恩和郭成統率的兩路宋軍,將近五萬五千之衆,現在已經在西夏嘉寧軍司防禦的宥州城下會師了。
這十幾天他們也沒閒着,一連攻取了好幾座防守空虛的西夏城池。差不多把屬於宥州(指宋朝的宥州)的據點拔了個精光,只剩下了一座宥州州城還沒有被他們攻佔。
而鄜延和環慶兩路大軍在宥州遇到的麻煩,也和三直軍在統萬城下遇到的問題彷彿。宥州城內大約有幾千到一萬的守軍,宥州城又是一座始建於唐朝的城堡,比較堅固,而且也在近期得到了加固。城垣和馬面周圍都查滿了虎落,周遭的樹木也一樣被砍了個精光。
所以遠道而來的鄜延、環慶兩軍不得不派人去橫山砍樹。忙活了七八天,總算拉來了不少堪用的木料,但還沒來得及將它們打造成功城器械,童貫和武好古派出的軍情急遞就先到了。
王恩此時正在自己陳設豪華的大帳裡面閉目養神,兩個寵姬正在伺候老軍事家,一個捏肩,一個敲腿。一旁還有使喚丫頭捧着茶水糕點,顯得非常愜意。他的這等做派在軍中其實也算不得奢侈,大宋的武將基本都是享受慣了的主兒。而且軍中本就設有營伎用來伺候這些將帥,就連武好古也一樣入鄉隨俗,帶着奧麗加個羅漢婢上了戰場。
而且王恩還有一點和武好古挺相似的,他也是個甩手掌櫃。鄜延路大軍中的事物,大多是他的兒子王澤帶着幕僚效用在應付。他老人家年紀大了,精力不濟,也懶得處理一大堆繁雜的軍務。除非遇到什麼大事兒,一般王澤王衙內也不會來打擾他老人家。便是圍攻宥州城的佈署,也是由王澤出面去和環慶軍的郭成商量的。
所以當王澤和郭成一塊兒帶着童貫派出的軍情急遞走進大帳時,被打擾了的王恩就是一愣。
“怎地?”老軍事家眯着眼睛問,“宥州城裡的西賊要突圍麼?”
“大人,”王澤答道,“不是宥州,是統萬!武崇道已經打破了統萬城!”
“打破!?”老軍事家猛地坐了起來,“怎麼可能……哦,也有可能!”
老頭的腦子還是挺活絡的,當下就想到一定是武大富豪花錢買通了西賊的統萬守將,就和他老人家收買石堡城的內奸一樣!
“大人,”王澤道,“武崇道用來穴地爆破之法,爆塌了統萬城的兩段城牆!”
“爆塌?”王恩一愣,“怎麼爆的?”
王澤把那個童貫派出的軍情急遞拉到了老爹面前,“快說說,到底是怎麼爆塌的?”
“這個,這個小底也不知,只知昨天晚上轟的兩聲巨響,統萬城的東城牆和南城牆就塌出了兩個幾十步寬的豁口。然後幾千長槍府兵和猛士就一塊兒衝進去,廝殺了一夜,差不多拿下了大半個統萬城。”
王恩聽得一頭霧水,頗爲不快地說:“到底是怎麼崩開城牆的?怎麼就沒個說法呢?武崇道是甚意思?怕老夫學了本事?”
“太尉,”那軍情遞看到王恩有點動怒,連忙拿出了童貫親筆寫的書信,“這是俺們童使相寫給您老的求援信……”
是求援信而不是命令!因爲童貫不是王恩、郭成的上官,童貫現在是朔方路經略安撫制置使,管不到王恩、郭成。而且在無定河戰場上宋軍的主帥也不是童貫,而是有管勾環慶、河東、朔方等路公事名義的陶節夫。
理論上,童貫得先向陶節夫求援,再由陶節夫給王恩、郭成下令。
不過在實際作戰中,前線的將領們還是得學會變通。否則等陶節夫下令,黃花菜都涼……不是涼,而是發黴了!
“求援信?”王恩又是一愣,“怎麼回事?”
“大人,”王澤急道,“約有數萬西賊出現在了統萬城北,現在多半已經到了統萬城下了!
大人,咱們得去求援啊,那高師嚴和武崇道,都是官家的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