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三頭領不妨這師爺竟猜出了他們大頭領的意思,果然能給郡王當師爺,確實有兩把刷子。他是個直脾氣的人,見人家已經猜出來了,索性便挑明瞭道:“是又怎地?你們不是說那朝中的老太后看你們不順眼嗎,橫豎皇帝老子不施德政,又沒兒子,何況這龍椅本就該是你爹懿德太子坐的,俺們擁了你打到燕京城裡去,擁你做了天子那不是皆大歡喜嗎?”
秦斐冷笑道:“若真是這麼一樁好事兒,那爲何給你們獻策的李嚴不許你先將這話講出來而是要先抓了我回去呢?”
趙三柱吃驚道:“你怎麼知道是李先生給大頭領出的這個主意?”
“你們大頭領勇則勇矣,謀略上還是差了一些,他可沒這等慮及全盤的開闊眼界,能想出這等師出有名的造反旗號的,除了你們軍中讓高自成‘恨謁見之晚’的李嚴李舉人,再不做第二人想。”
趙三柱見他竟對己方的某些情形知道的一清二楚,更是訝異,“你怎麼知道的這樣清楚?”
“知已知彼,方能料敵機先。我不但知道高自成和李嚴的底細,我還知道你是陝西扶風縣人,生於陝地,長於陝地,今年三十有四,因家貧尚未娶妻。八年前,你們扶風縣鼠疫蔓延,當地的縣官不但不急着救治,反倒將染了病的一千八百餘人全都圈在一處鎮子裡,讓他們等死,你的父母雙親並叔伯兄弟也在其中,快要病死之時,是誰人救了他們?”
趙三柱微一遲疑答道:“是當時的布政使周老爺到俺們縣上巡視,知道了疫情,大慈大悲,派了好些大夫送醫送藥的來救治,他老人家更是親自坐鎮在縣衙裡,這才救了俺那些親人的性命,不想反倒累得他兩個兒子沒了,他老人家的恩德俺們合村之人至今不忘。俺們村裡的老人常說,活了一輩子,就只周老爺稱得上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若是如今仍是他當這布政使老爺,俺們如何會反?”
采薇見過了這許久,亡父的種種仁政仍被這些村民牢記在心裡,又是激動又是傷感,漸漸明白秦斐何以忽然提到她父親。
就聽秦斐搖頭道:“非矣非矣,岳父大人固然愛民如子,廣施仁政,但若朝庭不施德政,不減賦稅,仍是橫徵暴斂,便是岳父大人再天縱奇才,只怕也是無力迴天。”
“你叫周老爺岳父大人,難不成你——”
“本王的王妃正是你口中周老爺的獨女。岳父大人雖有兩子,卻因當日幫着父親在扶風縣照料染了疫症之人,不幸都染病而亡,只餘下一個孤女。若你們抓了我去打着我的名頭造反,我那王妃孤身一人在長安城裡,身邊又全是黑衣衛的人,趙三頭領覺得等着她的會是什麼下場,你們便打算這樣報答於你們合村之人有恩的周老爺嗎?”
采薇忙接口道:“趙三頭領,如今我們這邊是三個人,你只有一人,與其還要和張大哥生死相博,不如高擡貴手,放我們一馬,也算是報答了先,先前周老爺對你們的仁德。”
趙三柱心中已有些動搖,口中卻道:“我從不曾違背大頭領的命令,如今要我去欺瞞於他,若是誤了他的大事,這……”
秦斐朝張進忠使個眼色,張進忠會意,突然出奇不意地往趙三柱右臂上砍了一刀,跟着單膝跪地,朝趙三柱抱拳行禮道:“趙三哥,對不住了,俺不得已出此下策,若是大頭領問起來,你就說郡王殿下被俺劫走了,還砍傷了你,免得你覺得對不住大頭領。”
采薇也道:“不錯,至於高自成交待你辦的那樁差事,有李嚴先生給他出謀劃策,想來也不會誤了他什麼大事。”
趙三柱見事已至此,便道:“罷了,今日看在周老爺往日的恩德上,俺就放了你們,回去跟大頭領說你們往長安去了,若是俺們先打下了長安,俺定會保王妃周全的,只望郡王殿下往後要好好對周王妃,可千萬別負了她。”說完,轉身便走。
他的身影方一消失在樹叢裡,秦斐便再也支持不住,頭一歪,栽倒在采薇懷裡。
爲着讓他養傷,采薇和張進忠在那山裡找了一處隱蔽的所在躲了兩天。初時張進忠還擔心官兵或是高自成的人馬會繼續搜山,采薇卻道不妨事。
“若我料的沒錯的話,只怕這會子高自成那邊已經傳出臨川王殿下被他生擒的消息了。他們不過是想借我家殿下一個名頭,好師出有名的反了朝庭,畢竟這麼上千年下來,一直都是秦姓的人坐在龍椅上,他們若能搬出一位皇族子弟來,打着他的旗號,豈不是名正言順許多。只要有了這個名號,殿下是不是真的在他們手裡,並沒有多大關係。”
“便是他們還想抓住殿下,趙三柱也給他們指了條錯的路子,就算他們打下了長安城沒發現殿下的蹤影,那李嚴是個聰明人,只要一想殿下受了重傷,孫後一黨又想借機暗中殺了殿下,無論殿下是生是死,至少有幾個月都是不會露頭的,便是打了他的旗號出來也沒多大關係。”
“而官兵那邊只要聽了高自成放出來的消息,知道臨川王殿下落入賊手,多半也不會再搜山,更何況,經了昨日那一場風波,只怕眼下兩邊已經打起來了,都沒什麼功夫顧着去尋咱家殿下了。”
先前頭一次遇到周師爺和他家公子時,張進忠就對這位師爺的本事極爲佩服,聽她如此分析了一番深以爲然,等到第三日他偷偷到山下一打聽,發現果如周師爺所料,十月二十九日當天晚上,高自成就和官兵打了起來,到了第二天,正式宣佈要擁立臨川王秦斐爲帝,自號成王,說是要殺到燕京城去宰了謀朝篡位的昏君狗官,爲新帝清君側。
“殿下、周師爺,如今那高自成的叛軍正在攻打長安城,殿下接下來可有何打算啊?咱們……是去長安城還是……”
在他去打探消息的時候,秦斐早和周采薇議過了今後之計,見如今情勢果如他們之前猜測的那樣,不僅沒有半點歡喜之意,反倒覺得燕秦的國勢越發風雨飄搖起來。
“長安城是斷不能去的,我已經和師爺商議過了,要去蜀中眉州。”
“眉州?那長安城中的王妃怎麼辦?”
“長安城裡早沒什麼臨川王妃了,如今還待在那裡的不過是王妃的一個侍女罷了。”他說到這裡,握了一握身畔之人的手。
他和采薇離京之時,采薇知道此行吉凶難定,便將一直跟着她的杜、郭二嬤嬤和四婢都留在京中,託付給了穎川太妃照應,兩位嬤嬤怕拖累她倒還好打發,但那四個丫鬟卻不願待在京裡,吵着鬧着要跟了她來侍候她。秦斐也怕她路上無人照料便做主替她挑了甘橘一路跟着,他雖然不待見甘橘這丫鬟,才故意挑了她,可也沒想到會把她陷在長安城裡。他是知道采薇跟她這些丫鬟的情份的,自然對她心生歉疚。
采薇知他心意,也回捏了他一下,示意不必擔心自己。她雖然擔心甘橘的安危,但眼下她也無計可施,何況還有更多的事要她操心,只能希望便是高自成攻入了長安城,趙三柱能念在她父親的恩澤上放過她的丫鬟。
秦斐接着道:“眉州是王妃的家鄉,我早已安排人悄悄將王妃送回了那裡,我此番去眉州便是要與王妃會合,陪她回孃家看看,祭拜一下岳父大人。等我養好了傷,看看國中的局勢,再做打算吧。”
“只是不知道進忠你是何打算,可要和我們一道去眉州嗎?”
張進忠忙磕頭道:“小人先前不知道您就是當朝的郡王殿下,多有得罪,如今既知道了您的身份,周師爺又與我們兄弟有恩,小人願聽殿下差遣,護送殿下入蜀。”
秦斐輕笑道:“嗯,你若願同我們入蜀那是最好不過,你兄弟定忠已經被我□□的差不多了,此刻也正在蜀中,等你到了蜀地,你們兄弟也好見上一面。你們兄弟都是有能耐的,只要跟着本王,本王定不會虧待了你們。”
張進忠心中大喜之餘,竟有些感謝老天當日讓他劫了臨川王的馬車,讓他得遇貴人,如今雖已有亂世之象,可只要跟了這位郡王殿下,只怕自己將來建功立業也不是癡人說夢。
不過秦斐雖帶了張進忠入蜀,卻並沒讓他跟到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