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喝了一碗安神湯直睡到這會的宜芳醒來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她母親大太太病了。
她的丫鬟迎春見自家姑娘急着臉色都變了,忙安慰她道:“姑娘快別擔心,其實太太不是病了,是被送到了府裡祠堂後的小佛堂裡閉門思過,不過是對外頭這麼說罷了。”
“祠堂後的小佛堂……”宜芳知道這個地方,那是府裡女眷不敬尊長、不守家規時會送去禁足的地方,若是犯的過錯再大些兒,便不是送到家裡的小佛堂而是送到外頭的家廟或是莊子上去。雖仍在府裡,可那小佛堂極是簡陋清苦,因平日少有人住,又在祠堂後面,陰森的嚇人。
“母親在那裡過得可還好?春梅和春蘭姐姐可還跟在太太身邊?”若是母親身邊還有這兩個忠心的丫鬟服侍着,倒也能讓人略放些心。
迎春遲疑了一下,還是道:“太太在那裡頭,一日三餐自然是短不了的,因是佛堂,自然只能用些粗茶淡飯。春梅和春蘭兩位姐姐聽說被老爺審了一夜,各打了一頓,給攆到莊子上去了。餘下的幾位姐姐,太夫人也不許她們跟了太太去,另派了兩個婆子去服侍太太。”
宜芳聽得憂心不已,垂淚道:“母親一向養尊處優慣了,如何受得了這份罪?我是這會子才知道,可是哥哥和嫂子呢,難道他們就不曾爲母親求情嗎?”
“大爺在太夫人跟前跪着求了一刻鐘呢,可是太夫人說太太這十幾年來害了……,實在罪過太大,不能輕饒,若不是看在姑娘十月就要出閣,她這個做母親的不好不出面的份上,是定要將太太送到家廟裡去悔過的。大爺又去求老爺,可是老爺什麼也沒說,反倒訓了大爺幾句,讓他別再來煩太夫人。”
宜芳的奶孃領着兩個小丫頭在飯桌上擺好了飯菜,說道:“姑娘睡了一天,快用些飯菜吧!”
宜芳心裡惦念母親,哪裡吃得下去,便要她奶孃往食盒裡裝上兩樣素菜要去佛堂看大太太。
她奶孃卻是一動不動,淡淡地道:“姑娘是出不去的,老爺特地把老奴叫過去吩咐過,這兩個月裡頭不許姑娘踏出這院子一步,安心在屋子裡繡嫁妝就好。”
她說得輕描淡寫,宜芳卻如何做得到。她本就因爲親事不能遂心所願而鬱結在心,又經了這一場讓她膽戰心驚的事故。她總覺得都是因爲自己才害得母親一朝事泄,被關到了小佛堂裡悔過。這一番愧疚之下,跟着便害起病來,臥牀不起。
急得大老爺忙請了京城最有名的太醫來給女兒看診,生怕誤了她的婚期,至於爲女兒準備嫁妝之事,因大太太被太夫人關了起來,他又不放心交給他幾位弟妹去經辦,便索性都交給了兒媳孫喜鸞。讓她去跟太夫人討要宜芳的嫁妝銀子。
那孫喜鸞雖然驕縱,可到底是個年輕媳婦,哪裡是太夫人的對手。太夫人拉着她手跟她說了一個下午,先是跟她說了一番安遠伯府嫁女兒的規矩份例:“我們府上嫡女出嫁按例是公中出一萬兩銀子的嫁妝,庶女是五千兩。如我們這等人家嫁女兒,除了一應傢俱陳設、衣裳布料、首飾頭面外,自然還要再給姑娘些陪嫁的田產、宅子。”
“這陪嫁田倒還好辦,府裡現還有着一百頃的地,只是這宅子——,這些年京中地價飛漲,再要在京中買上一處小宅院,別說三進的,就是兩進的,也要近三千兩銀子!這壓箱底的銀子少說也得備上一千兩,總共就是四千兩銀子。這要在往日,四千兩銀子倒也不多,可如今府中艱難,你是管着家中帳冊的,還能不知道這府裡是個什麼光景,地裡的收成不好,入帳的銀錢一年少過一年,內囊早盡,若不是你拿出自己的嫁妝幫襯着一二,只怕——”
“唉,府裡實是拿不出這筆銀子來,若是硬要湊出來,怕是要賣鋪子賣地了!這傳出去總不好聽,便是先寅吃卯糧,拿了日常花用的銀子先填補上,這拉下的虧空回頭還不是得補上。”
哭了一番窮後,太夫人開始給孫喜鸞出主意,“其實這陪嫁出去的宅子,不過是面兒上看着好看罷了,少有用得上的,陪過去也是閒置在那裡的居多。還不如多給芳姐兒些田產抵了這宅子的份兒,且每年還能多收些田租的進益。朝庭賜的功勳田是不能動的,祖上傳下來的那一百頃田產都在離京幾百裡開外的地方,最近的一塊田產在通州一帶,有六百七十八畝上等旱田,當年是八兩銀子一畝地買下來的,算下來也有五千多兩銀子。府裡的庫房裡頭還有些攢下來的擺設器物、珠寶首飾、綢緞布料,回頭你拿了鑰匙只管去挑,挑出來六千兩銀子的東西,好歹能湊個五六十擡的嫁妝出來也就是了。畢竟芳姐兒是嫁過去做填房,又不是去做原配娘子,便是嫁妝略差着些兒,也是不打緊的。”
孫喜鸞在心裡頭一算,這五千加六千,那就是一萬一千兩銀子的東西了,雖沒有現銀,但一下子多給出來一千多兩銀子的東西,也算可以了。
“只是——”太夫人卻又說了這兩個字,看了看孫喜鸞,欲言又止。
孫喜鸞是個急性子,便晃着太夫人的手問道:“只是什麼,老太太您快點告訴我呀!”
太夫人便又嘆了一口氣,“我只是怕你公公覺得這份嫁妝有些簡薄了!他是一心疼女兒,盼着女兒能風風光光的嫁到那陳尚書家去,寧願多給女兒些嫁妝好帶到別人家去。回頭你把這嫁妝單子擬好了送給你公公看,若是公公不說什麼,那自然是皆大歡喜,若是他不滿意,只怕還要再委屈你大度些,多少拿出些自己的銀錢東西替你小姑再添補添補。”又勸了她好些話,直接把通州那一處的地契拿出來給了她,把她哄得歡歡喜喜的去到庫房裡給宜芳挑陪嫁的東西。
王嬤嬤見鈞大奶奶總算走了,忙給太夫人手裡遞上一碗參茶,“老太太說了這半日的話,快喝口茶水,潤一潤嗓子,這參茶是周表姑孃親自給您煮的呢!除了人蔘,裡頭還加了麥冬,最是養陰益氣!”
太夫人接過喝了幾口,笑道:“這茶味道倒也不錯,薇丫頭有心了。這孫家丫頭到底年輕好糊弄,若是她婆婆來跟我要芳姐兒的嫁妝,那可不容易對付。”
明面兒看她好似給了宜芳六百多畝的田產,還有六千兩的東西,實則那一處田產耕種了幾十年,因着各種災荒,如今早已不是什麼上等的好田。況這幾年田地收成不好,田價一跌再跌,哪裡還能值到一畝八兩銀子,最多不過二兩銀子一畝,算下來統共才一千多兩銀子。
至於庫房裡的東西,太夫人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先前四太太掌家的時候,早被那柳姨娘攛掇着四老爺從四太太那裡拿了鑰匙,將庫房裡那些好的、值錢些的東西都偷偷的搬到了他四房的院子裡,好給柳姨娘那一雙兒女先存着。
如今孫喜鸞再去挑,哪裡還有什麼好的,說是讓她挑夠六千兩銀子的東西,實則這些陳舊之物真細算下來,怕是連四千兩銀子都值不到。也幸而大太太現下是被關在小佛堂裡,不然她定能看出來這其中的差別。
只要一想到大太太被關一事,太夫人心中便覺暢快不已。喝着周采薇親手給她煮的參茶,想到讓大太太和柳姨娘鷸蚌相爭好兩敗俱傷這主意,最早還是周采薇想出來的,不由對這外孫女又多了幾分喜愛,覺得她不愧是狀元之女,就是聰明有主意。
便笑說道:“我記得下個月初三是采薇的生日,今年是她的及笄之年,可憐這丫頭自打到了咱們府裡頭,因着一直守孝,連生日也沒好生過過一個。這一回她的及笄禮定要好生給她操辦起來,到時候多請些太太小姐來,熱熱鬧鬧的給她過一個生日。”
“等她這及笄禮一過,怕是她父親給她定下的那戶人家也該上門來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