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了院子,向村裡走去。
小河村並不大,遠遠的就可以聽到,從李富家的方向,傳來熱鬧的人聲。
連氏是今天下葬,等雪花姐妹去祭拜上香過後,就準備出殯的。
雪花出了大門,掃了一眼自家院子後面的那一排新房。
從雪花的位置可以看到,紅漆的大門上,雕刻着獸紋,很是氣派。
這時,大門打開,從裡面走出來了一個年輕的女人。
女人年紀不大,看模樣不足二十,身材婀娜窈窕,眉眼清秀,穿着一套淺藍色的襦裙,婷婷嫋嫋的,很是賞心悅目。
女人一出門,立刻從遠處跑過去了兩個孩子。
雪花立刻記起,那兩個孩子,正是在秋水別院見到過的麥芽和麥地姐弟。
麥芽和麥地跑到女人身邊,一左一右的拉住了女人的手,很是親熱的樣子。
從麥芽和那個女人的相貌上,雪花猜測,那個女人,可能是麥芽的姐姐。
因爲兩個人,長得用七、八分的相像。
雪花因爲看到了麥芽和麥地,就不知不覺的停下了腳步。
雪花一停下,夏氏等人立刻停了下來。
衆人都順着雪花的目光,向着麥芽幾人看了過去。
“那是耀祖的女人,叫麥苗。”夏氏說道。
“李耀祖娶媳婦了?”雪花驚訝的問道。
她倒是不知道,李耀祖什麼時候成的親。
不是連李光宗都沒有成親嗎?
怎麼李耀祖一個做弟弟的,倒是先成親了?
小河村雖然是鄉下,但是也講究長幼有序的。
哥哥還沒有成親,哪裡輪得到弟弟娶媳婦。
聽了雪花的話,夏氏的神色有些古怪。
“那不是耀祖的……媳婦。”夏氏語氣有些複雜的道:“耀祖還沒有娶媳婦。”
“不是媳婦?”雪花愈發的驚訝,“不是媳婦是什麼?”
“是妾!”黃氏爽快的說道,聲音中滿是不屑。
雪花一挑眉。
她倒是沒有料到,李耀祖一個土生土長的莊稼人,竟然和大戶人家一樣,不娶妻先納妾了。
就是大戶人家,一般也不過是收通房,不給子孫在成親前納妾的。
以免顯得對以後的正室夫人不尊重。
雪花看着那一排的青磚瓦房,問道:“我二叔家發財了嗎?這不僅蓋起了新房,還學大戶人家,給李耀祖納妾了。”
“聽說耀祖在鎮上做了什麼生意,發了大財。”夏氏含混的說道:“你二嬸曾經在村子裡嚷嚷過,說什麼她們家以後要立起規矩來了,她以後也是大戶人家的夫人了。”
“就憑我二嬸?”梨花冷嗤了一聲道:“她就是家裡有一座金山,她那行爲也是上不得檯面的破落戶!”
梨花的話雖然稍嫌刻薄,不過卻也一針見血。
雪花對於梨花的話,很是贊同。
方氏的人品在那兒擺着,不會因爲家庭條件的改變,就會改變的。
這時候,和麥芽姐弟站在一起的女人,也就是李耀祖的妾,看到了雪花一行人。
然後立刻有些慌張的,對着雪花等人躬身施禮。
並且拉着麥芽和麥地也對着雪花等人施禮。
雪花對着那個女人微微一頷首,然後一行人繼續往前走。
包子氣呼呼的說道:“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麥苗姐姐這麼好的女人,不就是家裡窮點嗎,竟然給李耀祖做了妾!”
聽了包子的話,黃氏嘆了一口氣,也說道:“這孩子也是個命苦的,家裡太窮了,不得已才做了妾,那兩個孩子是她的弟弟和妹妹。”
雪花沒有猜錯,麥芽和麥地,果然是麥苗的弟妹。
黃氏這時繼續道:“兩個孩子每次來看姐姐,都是偷着來,不敢讓耀祖看見。”
“爲什麼?”雪花不解的問道。
她其實很好奇,李耀祖既然發財了,難道就不能接濟一下麥苗的孃家嗎?
麥苗即便是個妾室,也是他李耀祖的女人不是?
沒得讓自己女人的弟弟妹妹,整天撿破爛。
“還不是你二嬸說的,說什麼妾室的孃家,根本就不是什麼正經的親戚,是不能上門的,否則就是丟了老李家的臉面。”黃氏無奈的說道。
雪花哭笑不得,想不到方氏別的沒有學會,這一套虛僞的理論倒是學會了。
“什麼丟了老李家的臉面?哼!她們家弄出這麼一出,纔是丟了老李家的臉面!”梨花氣憤的說道。
梨花說完,滿臉不屑的哼了一聲,繼續道:“明明就是莊戶人家,這還沒怎麼樣呢,就先忘了本,還學人家納妾了!”
對於梨花的話,衆人一致贊同。
“你們不知道,聽說李耀祖在鎮上的宅子裡,還有一個妾。”黃氏小聲說着,神情有些神秘。
“那個聽說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閨女,是什麼不正經的地方出來的,所以,李耀祖沒敢往小河村領,怕你爺不同意。”
黃氏說完,滿臉的唏噓。
雪花無語了。
她的直覺是,李耀祖壞材料了。
當然,李耀祖原本也不是什麼好材料。
夏氏這時候一臉感嘆的說道:“你二嬸還在村子裡嚷嚷,說什麼妾就是個玩意兒,要的就是容貌,能哄着爺們開心就行。”
雪花一挑眉,說道:“那麼,我二嬸沒給我二叔納幾個玩意兒,哄着我二叔開心?”
雪花的話一說完,夏氏和黃氏對視了一眼,然後表情都有些古怪。
“怎麼,我二叔真的納妾了?”雪花好奇的問道。
黃氏搖了搖頭道:“聽說,在鎮上有,你二嬸還曾經去大鬧過。”
夏氏也道:“家裡有你爺在,你二叔哪敢往家裡領?”
衆人說着話,前面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於是就都住了嘴。
“看!那就是青河郡主!”
“看那衣服,金光閃閃的,好華貴呀!”
“那個是福圓郡主嗎?聽說是未來的王妃呢……”
“那個是將軍夫人吧,長得好像仙女下凡呀……”
……
此起彼伏的議論聲,隱隱約約的傳入了衆人的耳朵中。
雪花舉目望去,前面的道路兩邊站滿了人。
甚至路邊的大樹上,牆頭上,房檐上,也都站滿了人。
那些人見雪花看過去,立刻一臉虔誠的低下了頭去,有許多還跪拜了下去。
雪花發現,這些人,她竟然大多數不認識。
這些根本就不是小河村的人。
這時,又有幾聲略顯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
“唉,李家這個老太太走得風光呀!”
“就是,有這麼多身份尊貴的孫女送行,能不風光嗎?”
“這是人家李老太太的福氣呀!”
“要是我死了,能有人家李老太太萬分之一的風光,讓我立刻死了都行!”
“誰說不是呢……”
隨即就是一片的感嘆羨慕之聲。
雪花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些,就是他爺的目的嗎?
看來,她們姐妹的到來,真的讓連氏萬分的榮光呀。
怪不得她爺那麼堅持呢。
雪花的眼裡,劃過了一絲譏諷。
隨着雪花一行人的進過,路邊的小聲議論一直沒有停止。
“誰說這兩家斷了親了?這不,老太太一過世,不管是在京城的郡主,還是在邊關的將軍夫人,都趕回來奔喪了。”
“是呀,血脈親情,哪就那麼容易斷?”
“看這樣子,兩家不僅沒有斷親,反而走得很是親近呢,否則,即便是嫁出去的女兒,家中老人過世,又有幾個回來奔喪的?”
“就是,這麼遠的路,幾個孫女,竟然因爲老太太過世,都巴巴的趕了回來,看來,這關係,親近着呢。”
“是呀,是呀……”
……
此起彼伏的議論聲,讓雪花的眉頭,越皺越深。
怎麼她們姐妹回來看她娘,竟然成了回來給連氏奔喪了?
這是這些人自己的觀點,還是有人故意散播了什麼?
雪花隱隱有些明白了。
或許,這纔是他爺的真正目的。
即便不是李富的真正目的,但是一定是李貴和李秀蘭等人的真正的目的!
她猜測的事兒,成真了。
她的這次上香,果然順了李貴的意思,達到了李貴的目的。
連氏的死,如同一個大漩渦,要把她們一家攪進去。
雪花看了看四周的人,明白這些人都是四外村子裡的,甚至有鎮上的人。
這都是特意趕來的。
當然,是趕來看她們姐妹的。
更或者可以說是,這些都是來看她們給連氏上香的。
雪花明白,經過了今天之事,在外人的眼睛裡,她們家和李貴一家,就連在一起了。
四周的議論聲,衆人當然都聽到了。
梨花拉了拉雪花的袖子,低聲道:“三姐,你看……”
很明顯,梨花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不想讓人們把她們家和李貴一家,攪和在一起。
夏氏臉上也有些不好看,雖然李達一直和李富關係沒有斷,但是她卻不想自己的女兒,和連氏有什麼關係。
特別是想到連氏的死因,夏氏就感到一陣心寒。
連氏的幾個子女,已經道德淪喪了。
夏氏雖然不能阻擋李達和李富之間的父子之情,但是卻堅決不想自己的女兒,和連氏等人扯上關係。
即便連氏已經死了。
黃氏也滿臉怒氣。
兩家的關係如何,她是再清楚不過了。
黃氏雖然是個鄉下婦人,也是有些見地的。
聽到四周的議論聲,也明白了些什麼。
金花此時一臉的無奈,荷花倒是眨着眼睛,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衆人都看向了雪花。
雪花搖了搖頭,語氣淡然的說道:“沒事,我們不過是給同宗的一個長輩上柱香罷了。”
想和李貴等人斷絕關係,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
不是他想造聲勢,拉關係,就能成功的。
李貴這種人,實際上在雪花的眼睛裡,已經不能稱之爲人了。
一個人,若是沒有了道德底線,泯滅了天良,那還怎麼稱之爲人?
當然,雪花現在仍然稱呼他爲“二叔”,不過是叫順了,沒改口罷了。
衆人聽了雪花的話,仔細一想,也對。
任憑李貴等人如何折騰,也改變不了什麼實質性的東西。
現在是李富還活着,李達念着和李富的父子之情,兩家還有所往來。
等李富死了,就沒有什麼能牽制李達的了。
其實,在雪花的眼裡,李貴也不過是一個路人甲罷了。
於是,一行人繼續緩步前行。
很快,就來到了李富家的大門口。
雪花自從當年設計,捱了連氏一巴掌後,就再也沒有來過這裡了。
當年李富的這處磚瓦房,在雪花的眼睛裡,也算是乾淨氣派了。
沒辦法,誰讓那時候,她們家住的是四處透風的茅草房。
可是現在,雪花看着面前的這處宅子,只感到破敗不堪。
就象是李富和連氏,當年是那樣的強勢霸道,如今一個已經死了,一個已經老態龍鍾,再也攪不起風浪了。
就如同這幾間房子,飄搖欲墜。
院子裡此時傳出了誦經的聲音,木魚聲,說話聲,就是沒有哭聲。
“郡主來上香了!郡主來上香了!……”
不知道是誰大喊了一聲,院子裡立刻衝出了一羣人。
爲首的是雪花的大爺爺李財,後面跟着一臉激動的李貴。
李貴後面是李耀祖和李光宗等人。
“恭迎郡主!”李財大聲說着,煞有介事的對雪花躬身施禮。
夏氏等人連忙讓到了一邊,把中間的位置,留給了雪花和韓嘯。
雪花本來不想韓嘯跟來的,不過韓嘯並不放心雪花來這種地方。
雖然小河村不過是個小村子,可是雪花能感覺到,韓嘯對她的安全,一點也沒有鬆懈。
“大爺爺無需多禮。”雪花輕聲說着,緩步向院子裡走去。
韓嘯走在雪花的身邊,渾身散發着攝人心魄的冰冷氣息。
韓嘯身上強大的氣場,讓雪花的大爺爺李財,不由的打了個寒顫。
至於李貴和李耀祖等人,就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了。
連氏的靈堂,就搭在院子裡。
按說,在鄉下,李富家的院子並不算小。
但是,現在院子裡除了靈堂,還有唸經的和尚,弔唁的人羣,再加上看熱鬧的人,簡直是烏壓壓的,擁擠不堪。
不僅如此,院子裡雖然佛香味兒很濃,但是仍然遮掩不住一股股的腐臭味兒。
現在是夏天,連氏死了這麼些天了,屍體應該開始腐爛了。
雪花一聞到這股味兒,就感到一陣噁心欲嘔。
韓嘯一皺眉,一攬雪花的腰,冷聲說道:“我們回去!”
語氣中,有不容置辯的命令之氣。
因爲雪花的到來,院子裡的人都停止了說話,此時整個院子等於鴉雀無聲。
韓嘯的一句話,雖然聲音不大,還是所有的人都聽見了。
李貴和李耀祖立刻變了臉色,不過看着韓嘯冰冷的氣勢,父子兩人誰也不敢出聲阻攔雪花。
李富原本一臉複雜的站在後面,此時聽了韓嘯的話,猛地爆發出一陣咳嗽。
李達連忙上前,給李富捶背。
“老……老大……”李富咳嗽着,一臉哀求的看向了大兒子。
李達也有些爲難。
雖然韓嘯是他的女婿,可是對於這個女婿,李達也是心存敬畏的。
不過,看到李富哀求的目光,李達還是硬着頭皮說道:“雪花,你既然來了,就給你奶上柱香再走吧?”
雪花原本已經被韓嘯攬着,轉身向大門口走去了,但是聽到李達的話,只得又停住了腳步。
李達是她爹,在外人面前,她不能不給她爹留面子。
背地裡,她可以和她爹講道理。
但是在人前,她還是要做一個孝順聽話的女兒的。
雪花這樣做,不是爲了她自己的名聲,她是爲了顧及李達的面子。
更何況,連氏已死,死者爲大,給連氏上柱香,也沒有什麼的。
這樣想着,雪花擡頭看向韓嘯。
“爺,我上柱香,馬上就走。”
雪花既然說出來了,韓嘯雖然不贊同,但是也沒有強迫雪花,只是向顧賢看了過去。
雪花此番來給連氏上香,不僅韓嘯跟來了,就連顧賢、煙霞等人,也都跟來了。
雪花現在有了身子,這些人無論去什麼地方,都是不能離開雪花左右的。
顧賢領會了韓嘯的意思,立刻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瓷瓶。
“爺,把這裡面的藥丸,給夫人含到嘴裡。”
韓嘯接過瓷瓶,打開了蓋子。
立刻,一股清淡的香味,散發了出來,遮蓋了那股腐臭味兒。
韓嘯倒出一粒粉色的藥丸,放到了雪花的嘴裡。
立刻,一股清香充斥在雪花的嘴裡,然後直入雪花的肺腑之中。
雪花感覺心肺舒暢了許多,再也聞不到那股腐臭味兒了。
雪花嘴裡含着藥丸,不能說話,於是指着韓嘯手裡的瓷瓶,又指了指夏氏等人。
意思是,一人發一粒。
這味道,太難聞了。
韓嘯倒扣了瓷瓶,裡面是空的了。
顧賢有些無奈的對雪花道:“夫人,這一粒藥丸,是採用了八十一種香花煉製而成的。”
雪花聽了顧賢的話,眨着眼睛,不明所以。
別說是八十一種了,就是九十一種,又怎麼樣?
顧賢一見雪花的樣子,知道雪花不明白這種藥丸的珍貴性,也不多做解釋了,直接說道:“夫人,這種藥丸,沒有了。”
雪花聽了顧賢的話,暗自腹誹,您老早說沒有了,不就得了嗎?
於是,雪花對着夏氏露出了一個抱歉的眼神。
她總不能把嘴裡的吐出來,給她娘吧。
何況,藥丸在她嘴裡,已經快化沒了。
夏氏心裡很是熨帖。
雖然藥丸沒有了,可是女兒有什麼好東西都想着她,這讓她很是窩心。
夏氏對着雪花擺了擺手,“娘沒事,你快去上香,上了香好回去歇着。”
雪花對着夏氏點了點頭,向靈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