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嘉安出生的時候顧爸爸已經在手術室門口着急的哭了,他的秘書一邊把紙巾按到自己的老闆的臉上,一邊還要指揮下屬應付團團圍在醫院門口聞訊趕到的媒體。整個走廊一片狼藉的時候,顧嘉安“哇”的一聲哭出來,醫生手忙腳亂的接過她,然後趕去照顧因爲生她而引發出血的顧媽。
所以當顧嘉安睜開眼睛第一次看世界的那一刻,她能看見的,是有一個龐然大物在和她比賽誰哭的聲音更響。顧嘉安眼睛眨巴眨巴,被那個龐然大物的哭聲和嘶吼聲嚇到,直接停了哭泣。
於是那個龐然大物的叫聲更響了。
等她再長大一點的時候,她纔有了模模糊糊的認識,終於知道原來那個龐然大物居然還和他有血緣關係,是自己的爸爸,她還有一個一直照顧她的阿姨,叫李媽,還有一個管家,兇巴巴的板着一張臉,比自己不常見到的爸爸還要嚴肅。
在李媽手忙腳亂的給她穿衣服送她上幼兒園的時候,顧嘉安從客廳的落地玻璃往外看過去,看到一直住在自己旁邊的陳堯、陳更兩兄弟也揹着包、手挽手的走在小道上。
她想起自己昨天被陳更問倒的話,於是也有模有樣的學着陳更的語氣問李媽∶“李媽,我媽媽是誰啊?”
李媽手一抖,一個釦子直接被她撤掉,伴着清脆一聲“噔”的聲音在地上打滾到牆的角落。
顧嘉安又問∶“陳更說媽媽和爸爸差不多。所以媽媽就是每幾周出現一次給我錢花的人嗎?”
李媽又慶幸又心疼,萬般情緒攪在一起讓她不知道說什麼,把顧嘉安衣服上的最後一個釦子扣上,牽起她的手領她去上幼兒園了。
幼兒園其實就在他們住的小區的旁邊,待在幼兒園裡的小朋友大多數都是一個小區里人,所以彼此之間都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關係。李媽很放心,看她走進幼兒園,轉頭提着菜籃去買菜了。
顧嘉安等邁進小學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大家都是有爸爸媽媽的,於是她梗着脖子對問她的小姑娘說∶“我也有媽媽的,李媽就是我媽媽。”
那個小姑娘叫李懷,也是一個小區一塊住着的人,明明在幼兒園的時候大家還一起丟手絹,玩的很好,等到進了小學,她把貼紙全都貼在臉上胳膊上,說自己其實是仙女,不想跟顧嘉安這樣的凡人往來,跑去找班上也同樣自稱公主,兩人旗鼓相當的諸揚璟去了。
不過顧嘉安覺得諸揚璟的名字唸的太拗口了,字還不會寫,從三人幫裡慢慢的退了出來,成了班上獨來獨往的奇怪人物。
李懷和諸揚璟風頭正盛,早把自己還在幼兒園的丟人過往丟在腦後,開始組建自己的小幫派,第一個證明自己江湖地位的機會就是整治班裡最不合羣,也不和她結交的顧嘉安。
想來想去,她還是想從顧嘉安的媽媽那裡入手,畢竟她自己去顧嘉安的家裡,親眼見過她們家只有阿姨的狀況。
一羣女孩子手拉手繞圈圍住站在中間咬着手指的顧嘉安。諸揚璟本來還心有顧忌顧嘉安的老爸,但看到他們人多勢衆,底氣一下子足起來,問還在咬手指的顧嘉安∶“喂,聽說你沒有媽媽啊?”
李懷在旁邊鸚鵡學舌∶“你媽媽在哪呢?怎麼從來沒來學校接過你?”
一羣女孩子尖着嗓子嘰嘰喳喳起來,顧嘉安環視這羣女孩一圈,一臉痛苦的捂住耳朵,覺得這樣的聲音就在自己的耳邊立體聲環繞簡直是一種罪孽,邁開腿迷迷瞪瞪的搖晃走了兩步,猛地掰開在這羣女孩裡跟風的較弱勢的兩個人中間牽着的手,在教室裡的同學的注視下飛奔出去,一直跑過兩個教室,跑下樓梯,跑到校門口。
校門口總算沒有聲音了。顧嘉安彎腰扶着膝蓋,大口大口的喘氣,校裙和連褲襪都被塵土沾髒,她又一屁股坐在地上。
太陽光照的強烈,天地簡直被曝成了一種顏色,綠葉白磚全在流動。顧嘉安兩天短腿分開坐在地上,聽見身後有人突然說話∶“你看這個事情……”
顧嘉安一下子站起來,捂住耳朵,四處張望,看見原先一直在校門口守着、滿臉兇巴巴的保安已經被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叫到旁邊,兩個人背對着她站在一起在看什麼東西。顧嘉安又朝校門望去,那裡一扇小門靜悄悄的開着,簡直是在默默的朝她招手,示意她趕緊從學校這個泥潭裡出來。
顧嘉安迅速接收到校門對她發出的信息,蹦噠着飛快的躍過那扇門,出去的那一刻全身都鬆了一口氣。
她在門外的那條街上站着,左看看,右瞅瞅,偏偏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早上來學校時,和李媽走的是哪條路,四下躊躇半天,點豆豆起來,直接選擇往左邊走,跟着一個推着手推車賣刨冰的老奶奶的身後,走過了一個紅綠燈路口。
老奶奶停下自己的推車,在車裡專心搗鼓了一會兒,笑眯眯的捧着一碗刨冰遞給比她矮許多的顧嘉安,說∶“小姑娘,吃刨冰嗎?”
眼前塑料杯裡碎冰上淋了層鮮紅的醬汁,順着透明的冰滑進去。
顧嘉安剛剛走路的時候流了一身的汗,直盯着送上門來的好東西流口水,想也不想的接過來,聽見老奶奶接着問她∶“我家裡還有吃的,你要跟我回去看看嗎?”
顧嘉安的肚子應景的響了一聲,她捂住肚子,沒有骨氣的拉長聲音喊了一句∶“好。”
一直以來,她的生活路線其實很簡單,但凡出了小區,就是學校,要不是坐在送她去學校的車上。就連車窗外的風景,她都鮮少探頭去看。
是以第一次沒有走在修剪齊整,細心打理的花園裡,或是兩邊全是木質柵欄,用磚塊精心鋪就的小道上,而是穿過了架着晾衣服的長繩,兩旁都是老人坐在家門口搖着扇子的路,又穿過窄窄的小巷子,顧嘉安覺得有些驚訝,又感到新鮮,蹲在高高的門檻那裡玩了好一會兒泥土,用樹枝點來點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覺得周圍沒什麼可以玩的了,又想起李媽做得香噴噴的白米飯,對屋子裡喊∶“奶奶,我想回家了。”
奶奶慢慢挪着步子走出房間,對她說∶“你知道你家在哪裡嗎?”
顧嘉安想了想∶“那把我送回學校吧。”
“我年紀大了,忘了怎麼走回你學校了,怎麼辦?”
顧嘉安一聽到這個回答,直接愣住了,腦子裡全是亂亂的,一隻腳已經踏出了門檻,聽見身後奶奶幽幽的聲音∶“你知道怎麼走嗎?”
她猛地回頭,用力推了已經站在身後的老人一下,沿着羊腸小道飛快的跑出去,又沿着已經寬敞了一些的街道跑了許久,終於跑到一個紅綠燈路口,看見有兩個人手對手互相指着在吵架,旁邊一輛自行車倒在地上,很可憐。
有一個穿着亮眼衣服帶着帽子的男人走到正在爭吵的兩人面前,分開他們。
顧嘉安在旁邊站着,看到這個動作,飛快的跑過去,拉住那個男人穿着的馬甲的最下端,看見他下意識驚訝的低頭,帶着哭腔說道∶“我找不到自己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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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嘉安坐在長椅上,腿在空中晃盪。
顧爸朝她走過來,蹲在她面前,身後跟着李媽,都仔仔細細的打量着她的表情。
一直在跟她聊天的警察姐姐這時候把她告訴她的跟顧爸他們講了一遍,顧爸聽得眉頭緊皺,和李媽交換了一個眼神。
李媽走上前,把顧嘉安有點吃力的抱起來。顧嘉安掙扎了一下,說∶“我想自己走路。”
李媽就又把她放下,對着她說∶“我的大小姐嘞,你從學校裡偷偷跑出來是幹什麼啊。”
顧爸深深嘆了一口氣,嘆氣的讓顧嘉安心裡反感,把臉撇到一邊,沉默不語。
回家的路上全是沉默。李媽和顧爸坐在車的前座,顧嘉安一個人坐在車的後座,盯着車窗外面使勁瞅,雖然再怎麼看也看不出一朵花來。
回到小區裡,陳堯和陳更居然站在顧家院子的前面。陳堯才上初中,小小年紀卻一副大人作派,看見顧爸下車,輕輕頷首,解釋道∶“我們的父母擔心嘉安,想讓我們在這裡問問情況的。”
顧爸也完全用對大人的態度對待陳堯,咳嗽一聲,刻意放大了聲音,簡單講了一遍顧嘉安下午的歷險。他本意許是想提醒她,讓她長長記性,可這一番話下來,顧嘉安聽得臉漲紅,只覺得羞恥。
三個人一起回到住的宅子。李媽輕聲細語的哄顧嘉安道∶“小姐,你先上樓去,好好休息一下。”
顧嘉安表面上乖巧的點頭,噔噔噔的上樓,弄出分明的響聲,在房間裡貼門等了片刻,脫掉拖鞋,躡手躡腳的走路,伏低身子,走到樓梯的扶手那裡,聽見客廳裡李媽對於她來說太過熟悉的喑啞聲音∶“嘉安主要還是沒有人陪啊,在學校裡聽老師說也一直都是一個人,所以被別人帶走我們都不知道。”
“這幸虧還是一個老奶奶,要是像之前的李家那樣,是有專門目的的綁匪,我以後可怎麼向孩子她媽媽交代啊。”
顧爸又咳嗽一聲,突然一拍大腿,問李媽∶“你家那孩子是多大來着。”
“比嘉安大一歲,已經六年級了。”
“李媽,你看這樣行不行。”
“我把你的孩子安排到嘉安的班裡,讓他陪着嘉安上學,然後放學的時候他就和你還有嘉安一起回宅子裡吃住。”
“這個……可是……”
“你別說了,這事情就這麼定了。你家那個孩子上的那個小學……”顧爸停頓了一下,“我老早就想把你的孩子一起帶進嘉安上的學校了,就是怕你不同意。這個機會不是正好的嘛。”
……
還有談話聲陸陸續續傳來,顧嘉安背靠欄杆的滑着坐到地上,低頭玩起手指。
過了好久,終於忍不住了,眼淚吧嗒吧嗒的掉到木地板上,顧嘉安懶得抹眼淚,就抱住自己的腿,慢慢的,眼皮越來越重,幾乎要睡着了的疲憊感覺。